陈永福虽见这新集镇上混乱如此,却只是不理会,只向那衣衫不整的千户官问道:“你在这镇上多久了?”
这千户官昨儿与镇上富户们无赖们赌了一夜,因手风甚好不舍离场,赢了百多两银子后已是日上三竿,各人都乌眼鸡似的再难支撑,这才散了场歇息。他正睡的香甜,却被这伙强盗似的明军拖将出来,心中当真是愤恨之极。却因问话的却是一位身着副将戎装的将军,他却不敢不答,只黑着脸打了一躬,答道:“回将爷,小的在此地驻守半个多月了。”
“日前可能敌军来袭。”
“没有!”
“可有敌军路过?”
“也没有!”
陈永福见他一脸不耐,略点点头道:“你成日里还不知道在哪里钻沙,只怕是不等人家的马蹄踏到你肚皮上,你也不能知道。”
“回将爷,小的不归您管,这事也轮不着您来教训。小的若是办差不力,自有上官来责罚。这位将爷若有紧急公务,只管办去,却不要在小的头上做威做福。”
他被陈永福说的光火,也不理会,将大帽戴上,转身便走。只行了两步,却已被陈永福的亲兵拦住,不放他走。
陈永福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马鞭向他一指,沉声道:“你若是我的属下,立刻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也不和他多说,只向自已身边的下属令道:“不进镇,全军就在镇外歇息一个时辰,派些人去镇内寻草料喂马!”
他心里着实烦忧,这新集地处战略要道,却因没有屯积军粮便如此漫不经心。派驻的军队如此,凤阳方面的明军战力如何也不问可知。这一战还没有打,失败的阴影却已笼罩在他心头。他与农民军做战虽然从未败过,当年在昌平附近做军官时,却连接与入侵的八旗军交过几次手,每次都是甫一接触明军便是全师溃败,哪怕是一万人对一千,也是稍一交手便大败亏输,总是因军纪太差,将军畏战,军士惜命之故。此番要对阵的汉军战力和威名都不在八旗之下,这些全无军纪,又没有战意的明军士卒是否望风而逃,当真是不问可知。
深沉的叹一口气,只安慰自已道:“孙督师与洪督师都是朝廷最有本事的能人,他们治军很严,属下也都肯用拿死战,只怕未必就如同我想的那样。”
却又想道:“只是那几千汉军骑兵飞上天去不成?这新集是至凤阳的必经之所,难道他们不走捷径,却要绕道而行?”
他在新集镇外百思而不得其解,却不知道沈金戎其实早已于新集镇外悄然而过,只是小股小股的半夜路过,人马含枚,不准出半点声息。是以新集镇里镇外竟然并不知晓。
汉军飞骑在凤阳城北连绵二十余里的明军大阵附近已转悠了一天,却只是寻不到明显的防守空隙。沈金戎眼看时日耽搁,唯恐明军即将趁着江文瑨不备发动猛攻,心中又急又恨,却因明军人数委实太多。各处营寨排列的井然有序,犄角相连。他虽然多方设法,却总是不能找到薄弱之处突破。
“这明军统帅,到也真是了得!”
昨夜派出哨探的部卒又是空手而回,他又不能多派人手,唯恐被明军发觉。
“罢了,吩咐下去,各部吃点冷食,不准走动,好生休息。待今夜子时,咱们冲他妈的!”
“是!”
他的一众属下立时齐声暴诺,并不迟疑。飞骑乃是汉军精锐之师,这些军官都是百战之余,刀山血海里厮杀出来方有今日。各人在这荒郊野地里躲了这两天,均觉难忍之极。终日不能走动,蚊虫叮咬再有鬼火鄰鄰,当真是憋的一肚皮的鸟气。是以沈金戎一声令下,不但无人觉得他疯狂乱命,反道都觉得合理之极。
由早到晚,这一支汉军骑兵养精蓄锐,蓄养体力。待到了半夜子时,全部上马,往着由伪装成百姓的探子查出的距凤阳对面汉军营地最近之处,先由前队下马,将明军营寨前的木栅拔去。
此时前方再无阻拦,不远处的明军刁斗灯火通明,营内隐约传来巡逻明军的脚步声息。
沈金戎将佩刀一抽,又将挂在马腹的圆盾在左胳膊上系牢,待全数属下均是如此料理完毕,方将手中马刀一挥,当先一骑先冲向敌营,口中大喝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杀!”
四千多飞骑同时随着他大喝一声,尔后紧随其后,一齐往明军营内冲将过去。近半飞骑将士不管其他,只顾跟着主将直往前冲,凡有惊觉奔出的明军士兵均是瞬息间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其余飞骑将士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四处飞奔飞抛。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明军大营内已是乱成一片,几万明军正是酣睡之际,却是谁也料不到身后突然有大股敌军来袭,一时间兵士四处逃散,将官们喝止不住,自已也是慌了手脚,一个个只能收拢着身边的亲兵护卫,先图自保。待各处火势大起,再也无有人奋力抵抗,各人均是拼命往外逃窜,不敢在这火场内稍加逗留。
孙传庭此时并不在凤阳城内,却也是在城外军营中处置军务。他已知道洪承畴即将到来,眼见大战即起,各种军务更加繁多,却尽数压在他的肩头。这会子虽然大半的将士都早已入睡,他却仍然在军帐内批复公文,因烛光暗淡很是伤眼,正欲放下毛笔歇息,却猛然间惊觉帐外隐约传来火光亮影,又可听闻到喊杀之声。
他也不顾身份地位,立时从座椅中猛跳起来,只穿着中衣苍惶奔到大帐之外,向着闻声赶来的中军官问道:“怎么回事?”
那中军官原本俊俏的脸上也满是惊惶之色,也顾不上向他行礼,慌忙答道:“禀大帅,是总兵王朴大人的大营突遭敌袭,王大人抵敌不住,已经被敌人打败,往赵率教总兵的大营方向逃去了。”
孙传庭明知道深夜突然被袭很难抵挡,却害怕是敌人大股来袭,因王朴一部溃败而全师皆溃,因顿足骂道:“无用之徒!竟致如此大败,若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必取他性命!”
见那中军也是一脸惶然害怕神色,孙传庭很是不满,向他怒道:“取我的尚方剑,去赵率教营中,命他立刻整顿人马,迎击敌人。命那王朴立刻回营收拾本部兵马抵敌,若是不从,立斩!”
那中军知道他御下极严,手段狠辣,动辄杀人立威。忙不迭应了,带了百余亲军拿了孙传庭的尚方剑往赵率教营中去了。
孙传庭见他不敢怠慢,立刻过去传令,这才稍觉放心。又站在原处往王朴营中打量,只见火光虽盛,范围却不并很广,喊杀声也并不是很大。他又问清了敌袭来处,这才知道并不是凤阳方向的敌人来进攻。他神色严峻,命赶来的总兵和副将们在原处候命,自已只是纳闷:“这一股敌人是从哪里过来?难道事机泄露,准扬一带的敌人攻过来了么?若是这样,只怕是大事不妙!”
这一夜所有的明军上下都不得睡。那王朴得了命令,当真是害怕之极。立刻引领了几千本部兵往回厮杀,待他赶将回去,汉军早已突破阻挡,去的远了。他指挥着兵士救火,又知会赵率教快些率骑兵追赶敌骑。待第二天天明,点检死伤,却只发现些战马的尸体。汉军来回冲杀,别说是伤兵,就连战死者的尸身也全数带走。王朴原想禀报上去杀敌若干的如意算盘,却也是立时落空。无奈之下,只得先安抚士卒,命属下副将参将们领着兵士重立营盘。自已也顾不上洗漱打扮,顾意仍是灰头土脸的往孙传庭营中赶去。
待他赶到孙的大营,赵率教却早已带着追击的关宁兵返回,正在向孙传庭禀报。王朴不敢做声,只悄悄的站在武将们的班末,等着孙传庭发落。
偷眼打量,却见孙传庭的神情却也并不如何难看。只听得他说道:“赵将军辛苦,如此,便请回营歇息。”
赵率教原本只听袁崇焕的调遣,只是辽东根基已失,此番朝廷严令,却是不得不来。只带了半数的骑兵随同而来,孙传庭因他并不是嫡系,实力却是强横于诸军之上,对他也很是客气,并不如同对其它武将那么霸道。
此时大帐内外的各级武将都是心中害怕,不知道这孙督帅会如何发作。孙传庭御下甚严,为人威严果决,很是手辣。此次大营被袭,几千敌骑来回冲击,如入无人之境。赵率教追赶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骑兵绕过凤阳城池,直入对面的汉军大营之内。他若再近得几步,只怕汉军的火炮便立时轰将过来,是以也只能无功而返。各人知道大帅此时必定怒极,没准就会拿谁发作。至于大营被冲破的王朴,却必定是首当其冲。众将看他面无人气,灰头土脸的站在班末,心中都是同情之极,却都想:“此人只怕性命难保。”
孙传庭待赵率教施礼而退,方又重新坐下,向着众将训斥道:“本抚院自都兵以来,从末有过大营被敌兵冲破一事。昨夜敌骑不过数千,入我十数万人大营之内却如入无人之境。诸将,尔等可知羞愧乎?”
见众将都是面露难堪,并不能回答自已的问话。他仍是不依不饶,又道:“若不是念在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本抚院必定会请出尚方宝剑,斩杀无能之将!”
说到此处,他厉声喝道:“王朴安在?”
王朴正心怀鬼胎,忐忑不安,被他厉声一喝,几欲把苦胆吓破。忙出班跪下,向孙传庭道:“督帅大人,末将有罪,请念在跟随多年,鞍前马后……”
孙传庭断喝道:“不必多说!来人!”
他的帐下亲兵料想他要杀人,早便备好绳索备用,听他吩咐立时进来,将王朴按倒,捆了个结实。
却听得孙传庭喝道:“带下去,责打二十军棍!若再敢因忽懈怠,临阵脱逃畏敌如虎,我定斩你不饶!”
那王朴当真是意外之极,原以为必将会被带出去杀头,却不料只是责打二十军棍,一时间人头得保,当真是喜从天降。忙跪头认罪,口中念念有辞,感谢督帅饶命的大恩。
孙传庭也不管他如何,只向着帐内被他震慑的畏畏缩缩的武将们令道:“事机已泄,隐藏无益。况且洪部院即将到来,命我军前移,至凤阳城下连营。待他一到,便向贼兵进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北伐(十二)
被汉军突破营防之后,孙传庭很是紧张了几天,一连数日调兵遣将,将战线南移十余里,已是与攻城的汉军公然对阵。
洪承畴已于半路便得知此事,他因知道汉军骑兵过境,到也并不如孙传庭想象中的那般震怒。两人合兵之后,孙传庭虽不担心洪承畴申饬,却也因大营被人袭破一事颇觉丢脸。他生性极是好强,因着此事便不大敢去见座师。直待洪承畴安顿下来,传檄诸将入见。大战即起,孙传庭无奈之下,只得扭捏着带着一众幕僚亲随,前往洪承畴的大营拜见。
他虽然性格有些狷狂,又很自负,并不是很把洪承畴这个名闻天下,威震朝野的尚书总督,太保督师放在眼里。只是洪承畴性子阴柔,很能退让于他,官位远在他之上不提,况且又还是他的老师,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其相应的尊重。两人都是文官二品,便在洪承畴的军帐里平磕了头,然后又以见师礼参拜,洪承畴自然不肯受他的礼,两人揖让一番之后,方才在帐内坐定。
“百雅兄,我兄不必为汉军突营的事苦恼。事出突然,蟊贼又纯是骑兵,原本就难以防备。况我师将帅疲玩废事,若不是我兄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实乃国之干城,令学生敬佩。”
孙传庭初闻他提起当日之事,很觉得有些难堪。心中正在不乐,却听到他的赞誉美言,不但将他立营不当,防守不严以致纵骑冲营逃逸的轻轻揭过,却又将他好生夸赞一番,好象当日若不是他,明军势必全师溃败,一败而以致不可收拾。
他虽知道洪承畴言过其实,不过是在哄骗于他。却仍是欣喜不已,只板着一张国字脸,向洪承畴道:“老师所言极是!诸总兵副将陋习难改,虽临大战而疲玩依旧,门生气的不成,几次三番想请大令惩戒。总因大战在即,不能动摇军心,待此战过后,若还有不以国事为重,欲私其兵以自肥者,门生总要杀上几个,这才教他们知道朝廷法度!”
他恶狠狠的说完,见洪承畴微笑点头,以示赞同。于是便扭转头去,用目光扫视着大帐内外的十余名总兵官,还有副将参将等众武官,见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并不敢与自已对视,心中满意,便又回转过头来,向洪承畴道:“请制军大人训话!”
由自称门生到称洪承畴为制军大人,这便是说私谊叙完,开始正式的说军务。洪承畴也不客气,与会的各文武官员道:“本部院自持节总督军务以来,无时每刻不思我圣上信重之深恩厚德。我大明立国已逾三百年,历代圣天子垂拱而治,恩泽遍及草野,山川雨露皆受圣恩;今上宵旰图治,仁德爱民,并非是庸碌无为之君;是以虽东虏造乱于辽东、陕甘四川流贼为患,逆贼张伟造乱于江南,然则我朝根基深厚,这些逆乱之贼现下看起来气焰滔天,实则我天兵一至,奋力一击,无不望风而逃,无有不克者!本部院自领军日起,从无败迹,这便是我朝深恩遍及民间,人心思治,并不欲从乱的原故。”
他试图为这些武将打气,是以不肯把实情说出,而是在此大言炎炎,将亡国之象已露的明朝说的仿似眼看就要中兴,而满清和张伟的新汉就如同跳梁小丑,并不足以为他明朝大军的对手一般。其实他督师做战这么些年,到确实没有打过什么败仗。只是大多是与战力极弱的农民军做战,根本没有与关外的满人和汉军交过手。在场的诸总兵到有多半是和清兵交战过,当真是每战必溃,从无胜绩。至于说起崇祯仁德爱民,各将更是诧异之极。各处天灾不断,人民流离失所,皇帝不但从无赈济,反到是变本加厉,将万厉年间的各样加派又翻了几倍,赋税之重,直如断线风筝一般直摇上天。各将若不是捞些兵血,吃些空额,只怕连当裤子也缴纳不起皇粮,如此重压之下,各地造反起义不断,情形如此,明朝已是日薄西山,没有几天的国运了,这洪承畴身为部院大臣却如此睁眼说瞎话,却当真是教人觉得可笑之极。
见几个不老成的总兵大将面露怪异之色,洪承畴也知道自已的话很难服众。因咳了两声,又道:“自然,国家积弱已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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