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行来,身上已是汗透重衣,无奈之下吩咐下人将车窗卸下,令马车四处透风,这才施施然上了车,向桃园兵营驶去。
一路风驰电掣,劲风扑面,顿觉凉爽许多,因大路都是花费了巨资铺设而成,全然没有当时中国内地土路的那些尘土,到是一路绿树遮阴,奔跑起来又平稳之极,当真是享受的很。饶是何斌当初极力反对张伟在路面上花费这么许多银子,现下也是全然改了初衷。再加上什么卫生包干制,排队制,这种种小事累积起来,件件都显的张伟看事高人一筹,故而现下他对张伟种种改革开创之措施,赞同的多,反对的极少了。比如那吃饭购物,乘坐五镇间公办马车需排队,何斌初时便颇是不赞同,坐车也罢了,这吃饭购物也要站立的整整齐齐,眼前便是没有几个人也需排队等候,那岂不是傻瓜之极?张伟却是不管不顾,只顾在衙门下了令,待那些在街上乱拥乱挤之人被鞭子打的头破血流之际,也有人来寻何斌诉苦,何斌面情上只说支持张伟的举措,背地里却跑到张伟府上埋怨过好几次。待后来整个台北街面上虽行人如织,却是井然有序,虽人品日增,却是洁静如初,初来台者或许尚不习惯,那些被鞭子抽过的人,却是聪明了许多,不但无人来寻何斌诉苦,私下里大伙也习以为常,不再报怨了。自此之后,便是张伟断然下令妇女一概放足,女孩一律不得缠足,违者皆服苦役的严法酷令,再有人私下里寻何斌诉苦,何斌却也不肯去找张伟的麻烦了。
当何斌施琅等人交口称赞张伟种种举措效果不凡的时候,张伟却只是苦笑。何施等人自是不知,这数百年后,现代中国人之无秩序,无公德,公众场所之脏乱仍是举世闻名。日本人占领中国北京之时,凡火车站有挤车者都是宪兵用长鞭狠抽,久而久之,没有人敢再乱挤,谁知道后来中国人自已治理自已,这种劣行却是始终无法根治。不论是政府提倡,民间宣讲,收效却是甚微。一者是教育落后,二来是习俗传统,三来便是惩罚力度太低。同是华人社会,那新加坡人在路上乱吐口痰便有可能坐牢,却还有谁敢?
因此张伟苦笑之余,也只得抱定了以严罚重典来改造社会的心思,既然宣讲和沟通无效,那么只能趁自已手握大权无人敢抗的情形下,强行推行从政治到日常生活的改造,以期数十年后,种种文明举措能日进人心。
待何斌坐车到得兵营,营门口士兵虽见是他到来,到底还是查了何斌解下的腰牌,方才挥手放行,何斌坐在车内一笑,心道:“要是大明百万兵士都能有如此军纪,只怕能横行天下了。”
进得营去,寻一个小校打听了,张伟却正在营中白虎堂进行军议,何斌早早下车,步行到得堂外,命人进去禀报了,自已却略整了一下衣衫,虽说他并不是镇远军中将领,却也不敢太过随意。
待堂上传来一声:“有请”,何斌不待那小校返回,便抬起脚步迈了进去,心中暗笑:“志华这镇远军规模大了,这规矩也越来越大了。”
急走几步上了堂上,却见张伟踞坐正中,施琅居左,周全斌居右,其余刘、冯二张等人皆依列坐于左右,众人见何斌来到,却也不便站起相迎,只是以目示意罢了。何斌也不以为意,见张伟左首已摆放了木椅,便自顾坐了上去,他虽不是镇远军将领,但平素军中有什么大事也少不了他,虽是军议,他坐下共商,到也没有人觉得怪异。
张伟眼见何斌坐下,方咳了一声,道:“廷斌兄来了,咱们现下要议的,到正和廷斌兄有关……”
何斌闻言猛打了一个激灵,忙道:“志华,这月的军饷已然下发了吧?”
张伟大笑道:“这误会可闹大了。不关军饷的事,前两月捕鹿弄了十几万银子,现下又有丝厂、布厂,又大量种茶,银子的事哪还值得烦心。”
“那却是何事?”
“廷斌兄,咱们现下有镇远步兵一万两千有余,镇远水军也有近两千人。再加上我的飞骑卫上千人,还有台北巡捕营的一千多人,差不多快一万八千人兵士啦。”
何斌听到此处,咧嘴道:“唉,可不是么。现下台北五镇连同这桃园附近,百姓大概二十万左右,军士之多,都已快超过十民一兵了,现下也没有征税,负担当真是沉重的很。”
张伟抿嘴一笑,却不做声,他也自知现在兵民之比太高,若是不依靠台北的商业贸易来养兵,便只有从下调兵士待遇来着手。早便有人对兵士们月俸五两着实不满,需知明末时江南普通一户农家一年的收益不过是三五十两银子,而台北这些兵士,一人拿的银两便足以养活全家,在加上当时台北初创,鸡鸭鱼肉等肉食大多要从内地买进,再加上火药,铁丸、军服军被,种种杂使一个月也需四五两银,有时甚至有超出者,而百姓一月至多二三两银便足敷使费了。相形之下,镇远军自然要受人嫉恨,再加上除了平定一场内乱,平日里也只是操练罢了,不少当年随张伟何斌一同来台,能说上几句话的亲信之类,便没事常在背后嘀咕几句。
唯有张何等人清楚手头无兵受人欺凌的道理,因没有炮舰不敢与荷兰人翻脸,每年除了上交数万的银子,还需运去大量的白糖,故而不论下头人如何议论,这军队却始终有增无减。到现在又加了一倍军士上去,虽说这铁、火药、棉布、吃食等都是台北自产,加了这么许多人,除了饷银加了一倍,使费倒是没有增加多少,即便如此,军费开支现下仍是台北最大宗的开销,而种种开销,总归要落到何斌手中支出,现下一听说军议与他有关,到先吓的惶恐起来,唯恐张伟又有什么新主张,需要他何斌掏出钱来。
“廷斌兄,过一阵子咱们从福建大规模募人来台北,这粮食矿物衣甲,自会有更多人负担,你也不必着急。”
何斌现下却也大约明白张伟会何要准备在这一年大规模至福建募人,平日里募人来台,纵然对方是贫无立锥之地,但一听说出海种地,便将手摇的如同蒲扇一般,总须要多费口舌,再加上掏出现银,包买农具、耕牛,方才扭捏前来。这半年来因张伟治台甚严,不少人在内地听说都不敢前来,多费了无数口舌,才一共来了五六万人。不过近来得到内地消息,那福建全省自开春以来,一粒雨水也无,现下已是盛夏,众百姓前一阵子都等雨落稻,现下已大多绝望,若过上一月还不下雨,便只能是逃荒一途可行。于其漫无目地逃荒,生死未卜,到不如出海讨一条活路。这一月多来,何斌已令人购买了无数耕牛农具,房料衣被,只待难民潮一起,便派人去整船的运将回来。便是那地方官员,也怕灾民聚集闹事,现下有人运走了事,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稍一估算,按现下的财力最少能容纳三十万人来台,何斌只是奇怪,张伟怎地知道今年福建必有大旱,逼问几次,张伟只是不说,问的急了,便扯到《烧饼歌》一类,何斌知他胡扯,也只是一笑便罢了。
当下听张伟如此说,何斌将头略点一点,却又道:“志华,那今日说此兵民之比,却又是为何?”
“我只是说,这台北兵士日多,不过除了巡捕营的兵士大多是从本地招募,家眷大多在台北,其余镇远军士因都是从内地募集的武勇之士,家属大半不在此地。我的意思是,还是要鼓动他们趁着此次机会,把家人都接了来较为妥当。不然有甚战事却心悬父母妻儿,那还打的甚仗?”
“此话有理,那便令他们接来便是了。”
“廷斌兄,这正是我适才所说。这些军士虽说在台北厚饷美食,不过家人却仍是劳碌不堪,人家不把家人接来,想必也是咱们此地虽五年免赋,却也不值那搬家跨海之辛劳。依我之见,咱们把台北之民按家产分为三等,一等人家有兵者,减税十分之一,其余家人免役。二等人家有兵者,减税一半,其余家人免役。三等人家有兵者,终身不征其税,家人也免役,廷斌兄,你看如何?”
何斌疑道:“咱们台北一共就这么些户人家,这两万兵士便是两万户,且大多是贫苦人家,日后一税不征,咱们的收入可减的太多啦。”
张伟笑道:“廷斌兄放心,我敢担保,三年内全台户数必过二十万,这么此须优待,不过是要长兵士之气,宽武人之心。”
施琅插嘴道:“我总觉得兵士能不能打仗,终归要靠将领,纵然用金子打战甲,也不过如此。”
张伟怒道:“这话说的太无道理!一将功成万骨寒,没有强兵,哪来的名将?”
第七十一章 兵制(中)
施琅见张伟发火,当即便噤口不言。张伟威势渐高,施琅虽私底下仍以大哥相称,言笑不禁,当着外人却也是恭谨多了,张伟也知他性格原本想不到这些,必定是有哪位高人提醒于他,明知如此,却也是懒得追究了。
见众将都不敢做声,张伟咳了两声,又训道:“我素知你们不满我这般厚待兵士。当面不敢说,背地里有人议论什么:骄兵必败、惰怠之兵如何应敌、寒苦之兵方敢搏命……我看,都是些狂悖无知之言!”
见众将低头不语,显是并未心服,张伟记得当日给镇远军定下饷银和每月使费时,施琅也是心疼不已,终究是古人不明职业军人与民兵之不同,想了一下,便问周全斌道:“全斌,我知你近来看了不少兵书,戚帅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想必现下都能倒背如流了,说说看,戚帅打仗为什么百战百胜?”
周全斌略一思忖,便答道:“令行禁止,体恤士卒,善选武勇之士教以克敌阵法,善用火器……”
“不对,戚帅的练兵实录里说了什么?当初他初起兵时,用的就是世袭的卫所军人,初接仗时虽好生训练,却有兵油子打仗在后,抢攻在前,有一次遇到强敌,还有一哄而散者,戚帅虽下狠心杀了一些,却仍是管束不住,这是为何?”
“回爷的话,卫所兵制为大祖首创,到戚帅时制度崩坏,戚帅是世袭的都督佥事,属下三千卫所兵只有七成是实额,就是如此,也大半是地痞无赖,老少残兵。而且大明是以砍下敌兵来首级领功,所以接战时那些兵油子不打仗,专门在后面割首级。甚至杀害百姓领功的,杀自已伤兵领功的,也是常有的事。”
施琅亦点头道:“不错。我在戚帅的笔记上看到过,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兵士拎着首级来报功,仔细一看那首级睁着双眼,显是死不瞑目,戚帅便令人详查,传首到军中一看,却有个兵士大哭相认,原来那首级是他哥哥,受伤落在后面,不想教自已人砍了脑袋。这样的军队,打的甚么鸟仗!”
“那你们说说,卫所制度原是太祖苦心设立,为的是将不专兵,兵平日里都归大都督府统领,战时谴将领着打仗,平时操练卫戍。至成祖时全国卫所兵280万,仅京师三大营便有京军劲旅五十万,怎地后来会崩坏至此?”
众将一时无言,半响之后,方听周全斌答道:“太祖时便有将领克扣小军的粮草饷银,以太祖之严苛,竟也无法。后世法纪日驰,卫所败坏,兵士衣食无着,大多逃亡,便是在籍的,也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公候王府前摆队,豪门大户如役奴仆,故而好人都不当兵,兵部检点时,地方都督佥事,指挥使,便只临时募集一些地痞无赖来充做士兵,打仗时这些人全无军纪,也不知杀敌,除了抢功便是烧杀淫掠,虽杀人亦无法管束的住,久而久之,愿意当兵的好人越少,坏人越多,是以兵制败坏至此。”
张伟点头道:“全斌说的甚是有理。不过你们可知卫所兵制败坏,百姓不欲当兵,根子上却不是在此。汉唐之际,中国兵制是以在民户中抽取役丁为主,汉时遇有战事,多半从边境健儿中选取骑兵,从内地农户中抽取步兵,战罢还家。汉时打仗,多半是抗击外敌,选的又都是乡间良民,甲马兵器皆是自备,战时为军,平日为民。汉初土地兼并不重,各家都有些田土,当兵免役,免赋,故而普通人家都负担的起。汉时民风又剽悍,打仗打的又是外敌,大家伙同仇敌恺,做战勇猛,故而有一汉兵能敌五匈奴之说。唐初实行的府兵制度,其实也差不多如此。全国六百多个折冲府,以校尉领府兵于农闲时训练,战时自备甲马出征,后来玄宗时土地兼并严重,张说劝帝大规模募兵,始开中国募兵之先河。后来唐朝禁军,大半是招募而来,全都是些破产农民,市井无赖,骚扰百姓尚可,遇到外敌则溃不成军,唐时藩镇为祸,禁军无能正是主因。到宋时因有鉴五代十国时武将为祸,乃首创重文轻武制度,又因不禁土地兼并,百万大军皆是招募而来。人常说宋时兵弱,却不知这兵弱在何处?原本朝廷拿了大把银子募兵,平日里只是以舞刀弄棍为业,却是屡战屡败,还不及汉唐时的民兵。大家伙说说看,这又是为何?”
那刘国轩答道:“宋时皇帝都以文人为重,自个儿也弄的积弱成性,害怕打仗,遇战则求和,坏了民心士气,安能不败?”
见张伟摇头,施琅又道:“宋皇忌惮武将,遇战出征诸多掣肘,又喜欢先画好阵图,令将领临敌以图布阵,全然不顾战场实情,安能不败?”
周全斌又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宋时将政、财、兵三权分给中书、枢密、三司,太宗两次北伐,皆是因这三方扯皮,遇事推诿,粮草一直供应不畅,如此安能不败?”
张伟笑道:“你们说的到也是都没有错。不过,宋兵最大之败因,却不是因为这些。宋立国之初,原本是收编了诸国降军,本国军仍是以周世宗之府兵为主。后来太祖太宗改军制为禁军厢军,又将地方厢军健壮军汉充入禁军,将军队全数改为职业军人,宋兵之强乃无人可敌。敦料后世皇帝为了免生事端,一遇灾荒便招流民入伍,平日里地方上有什么流寇土匪,无赖流氓,也皆招入军中,这样固然是军队数量日益庞大,全然靠兵粮吃饭的居然有百万之多,亏那宋朝财政充裕,也需拿出大半的收入来养兵。这样军队数量多了,兵士素质却是低劣的很了,宋朝又首创重文轻武之说,武人在中国首次受到文人压制,再加上宋皇软弱,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