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绰蹲在她身边,两手搭在自己膝盖上,看看木料,又看看她,“是大水蚁吗?”
“看样子像,不过最近天气干燥,不该会有这么多的。何况,每年都会有木料被蛀,蛀得这么厉害还真是头一次见。”
“再说,它们也不至于会只挑栖凤木。”梅端月拧着眉,“癯仙那边也出事了。”
“这批木料,有什么特别吗?”
“这批栖凤木,都是最近大姐出去寻来的新木源。”
“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梅朔扁了扁唇,老大的账目,只有她自己知道,看来得等她醒了才知道这批木料是从哪里来的了。她站起身,“之前搭楼用过这批木料吗?”
“没有,谁会用栖凤木搭楼这么大手笔。”
“那就好,这些,看来也只能劈柴烧了,我去癯仙看看。”
梅端月点头,突然看着林绰问道,“我三姐夫?”
“你说呢?”
“我是不是还应该叫声师爹?”
“端月,他比你小。”
“我只是说说罢了。”她转过身,抽出腰际的量尺在那堆木料上比划,嘴里自言自语,“多长劈一刀合适呢?”
梅朔带着林绰走出去,就听到她还在那里一个人嘀咕,“我听说家里有位客人,渝州林家的三公子,这渝州林家,可是瓷器世家…”
***
一直到那天正午,梅朔才焦头烂额地回到梅家,脑袋无力地搁在林绰肩头,“你说我干什么要自投罗网,这个时候跑过去?”
“不知道。”他踮起脚想替她擦脑门上的汗。“那些客人都好凶。”
“嗯,所以说,死人的生意最难做了。”
“可是人家亲人的棺木被蛀,不能安息,生气也很正常啊。”
“哎。”她连连摇头,“还剩下那个最难搞的,我是搞不定了,谁高兴管谁去。”
进了大门,林绰跟在她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朝菡萏院走去,才绕过湖面还没踏进门洞,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讽刺男声,“我说了是木樨花,就是桂花,这个季节,谁都变不出来,你要有本事让桂花在春天开你去好了,我又没拦着你。”
没人回应,他继续道,“还有,我饿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上官公子,这边请。”
紧接着就见到一道红色的身影跟在梅平身后出来,梅朔伸出手指挠了挠头,“桂花,岂不是得等到秋天?”
正说着,秦默也跟在梅安身后走出来,“桂花到秋天才开,那个时候哪里还有蜜蜂,换一种别的花试过。”
“可是大夫说,大少既然对这种花粉最为敏感,蜂毒里带这种花粉的话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秦默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大少自己醒了,要是知道蜂毒可能可以根治她,只怕是什么花都会去试上一试吧。
“什么花不好,偏偏是木樨花。”梅安抬起眼,正看到梅朔站在石桥下,身后还跟着那个年轻男子,“老三和那个男人…”
秦默背上不住冒冷汗,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要是搞砸了,三少只怕会像劈木一样劈了自己,“三少是喜欢上那个林公子了,就等着老主子你同意,大少就准备派人去提亲下聘了。”
“喜欢上了?”
“老主子,这林公子为人温文有礼,性子又好,娶了他想必三少也可以收收心,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
“奶奶。”还没说完,梅朔就高声唤她,几个大步走过来,“你记得那个城东的水家?”
“记得,怎么了?”
“我们作坊里的栖凤木被蛀,几具做好的棺木都被蛀了,其他我都处理好了,就是这位水大娘,说什么她正君的尸体一定要在三天后入棺下葬,我们现在手头一点好好的栖凤木都没有,其他木料她又不肯收,要不你去跟她说说?”
“她女儿,是风城的府台。”
“我知道。”
“你明日请她来家中做客,记得要用全鲤鱼宴。”
梅朔正想再问,她已经转身离开,视线在林绰身上扫过,慢慢走上了石桥。
梅朔拉着秦默,“为什么要用全鲤鱼宴?”
“大概那个水大娘喜欢吃鲤鱼。”
“小心。”林绰的声音传来,梅朔吓得急急转头,就见到梅安在台阶上差点绊倒,林绰正一手扶着她,“那就扶我回去。”
“哦。”他乖乖跟在身后,梅朔不住原地打着转,压低了声音,“程凌呢?死哪里去了,不是一直跟着的吗?”
“三少。”秦默扳着她的肩膀,“你想想,这是个好现象,是不是?”
“好个屁,说两句话就露馅了。”她看着渐远的身影,“不行,我得跟着去。”
“三少,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为什么?”
“我觉得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还好,你一去那绝对是加快露馅的速度。”
***
“她真的没有为难你?”
“没有啊,她问我是不是叫林绰。我说是,然后她还问了些瓷器的事,阿朔,你怎么知道她会问?我就把你路上告诉我的都说了。”
“就这样?”
“嗯,她到了院子里就有好多下人上来伺候,她就让我回来了。”
看起来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好,梅朔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现在脱了衣服躺床上去吧。”
林绰睁圆了眼,“你,你也睡这里?”
“我说了要替你揉的,你忘了。”她解着他的衣服,“害我担心了这么久,你不觉得该补偿我一下吗?”
“嗯。”他趴在床上,嘴里忍不住溢出轻轻的呻吟,梅朔穿着单衣,两腿跪坐在他身侧,双手从臀际一路用力沿着脊椎朝上推,在脖颈停下,“怎么了,还疼?”
“不,不是。”
“我还以为好久没给你按,你又开始疼了。”她喘着气,停下了动作,身子微微朝前趴伏,悬在他上方,“转过身来。”
他此时身上什么都没穿,双手撑在胸前慢慢地转过了身正对着她,脸颊上还是飞上了两小朵红云,脖颈里也泛着粉粉嫩嫩的颜色,梅朔低下头吮吸他的锁骨,他背靠在床上,刚被推过的肩胛骨上有一丝酸痛,肩膀微微动了动,不过还是被她发现了。“怎么了?背上痛?”
他点头,又摇头,梅朔轻笑,“一会是一会不是的。”她坐起身,抱着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拉开双腿缠在自己腰间,继续低头在他脖颈间细细舔吻。
“嗯。”他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软软呻吟,下身被她紧紧包覆住,却不再有动作,他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搭在她肩上,本能地轻轻晃动自己的腰肢,梅朔继续吻着他,细碎的呻吟不断从贴合的唇瓣间溢出。
***
第二天一早,屋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梅朔飞快地坐起身穿了衣服,在他迷迷蒙蒙睁开的眼睑上轻啄了一下,“接着睡,我得走了。”
“唔。”他睡得稀里糊涂,又闭上了眼,梅朔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摇头,“卖了你都不知道。”
出了松苑,在回菡萏院的石桥上正和秦默迎面遇上,“三少。”
“默叔,有事?”
“你昨晚在哪里过夜的?”他面无表情,手里还端着托盘。
“这是给谁的,要默叔亲自送去?”
“别打岔。”
“我就,那个,松苑。”
“三少。”他叹气道,“就几天的功夫,你就不能克制点。等到大少找的人来了,直接提亲下聘,这会要是露了陷,你哭都来不及。”
“怎么会?”
“别说我没提醒你,那个程公子可就住在对面的竹苑。”
“好吧,我回自己房里过夜。”她摊开双手,“那道全鲤鱼宴,准备好了吗?”
“其他都好了,就是那道鲤鱼跃龙门,必须要当场剖刀取鱼片,不能出错,我不知道该挑哪个厨子。”
“我来就行了。”
“三少,不是我要打击你,这不是在雕木,还要改蝴蝶花刀,你行吗?”
“那…”她转了转眼珠,笑道,“我突然想到个最合适的人选。”
第 41 章
湖面上延伸出一道汉白玉石的圆形平台,围绕在一片莲叶中,水中锦鲤纵跃,整座凉亭都是纯手工的红木搭成,接缝处环环相扣,没有用一支钉子。雕花木栏的回廊,连红木窗框上面都雕着繁复的图案,这玉芝花厅,本是当年梅逍替东方莲特意建来品茶纳凉的。
过道上好些个小侍正托着托盘走进去安置宴席,梅朝斜靠在廊柱上看着他们,百无聊赖地暗自抱怨,为什么要她来看着?
梅期刚刚醒转过来,身上红疹未退,还在房中休息。不过到底是不是休息实在是不好说,梅朔回了趟菡萏院,出来走上了石桥,还听得到那个小红辣椒的呛声,“你要找死你去好了?谁管你?”
老大啊老大,你自求多福吧。
走到厨房,林绰正和秦默站在门口,他今日穿了一身裙装,裙摆下面是白色单裤,上身嫩绿色渐渐变淡,直到下身裙摆已是纯白色,倒是像极了一株小白菜。
“怎么样了?”她看着林绰,问的却是秦默。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听说那位府台大人也会一起前来,所以多备了几道菜。”
她伸手理了下林绰的领子,“记得怎么做?”
“嗯。”他点头,“背上顺脊骨一刀,皮下一刀,取两块鱼片,用蝴蝶花刀改刀,然后放回去插在竹签上,再摆到萝卜龙中间,然后上桌。”
“然后呢?”
“三少。”
“怎么了?”她回头,一个侍从正从门洞外跑进来,“水大人已经到了。”
“我马上过去。默叔,你…。”
“知道了,我会带他过去。”谁会想到,家里这么多厨子,竟然没有一个在鱼片上改蝴蝶刀改得有他好,到最后,还真的只能让他来。
“因为家里最多的就是鱼,我们住湖边。”秦默惊愕的时候林绰就告诉他。
“鱼?是不是三少也会去打渔?”
“对啊。”他看上去很高兴提到这个,“阿朔还想养鱼鹰一起去打渔,不过她养错了。”
天,别告诉他就是那两只白肩雕。
“你见过的,就是小壳和小龟。”
三少,原来你也是个天才,这都能混起来。
***
白萝卜雕成的龙头淋油,龙身用金黄色的蛋皮包裹在炸脆的粉丝搭成的骨架上,鸡爪摆在龙身下,栩栩如生的四条五爪金龙环绕在大瓷盘四周。
梅安和那位水大人的母亲水启源坐在朝南的首座,向左是梅朝梅朔,向右则是那位水大人水南清。圆桌上已经上了六道菜,圆桌的正中间凹下去,燃着一炉炭火,一只汤锅加上去,浓烈的鸡汤香味飘来,水启源挑眉笑道,“没想到,老家主还有这个心思,我已经许久没有尝过地道的鲤鱼跃龙门了。”
“是不是地道那还要两位尝过才知道了。”
圆桌边上还有一张红木小方台,秦默带着林绰上来,他的袖子撩到了肘间,从桶中抓起一条新鲜的活鲤鱼,摔上砧板,飞快地取鱼片改花刀,鲤鱼不住打挺,林绰抿着唇皱着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梅朝死死按着梅朔的身子,压低了声音,好在两人坐在离他最远的左面,没人注意到她们,“你干什么?”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是活鱼?”
“废话,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明明一开始说是杀好的鱼,怎么突然换成了活鱼,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来。
说话间他已经改好了蝴蝶花刀,把鱼片摆回鱼身,将整条鱼插在盘中间的竹签上,摆成一个跃龙门的姿势,边上的侍从立刻将大瓷盘上桌。
那侍从摆好盘退下去,林绰洗干净了手擦干,又走到桌前,“在这里就好。”梅安淡淡地开口,林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在那里坐不安稳的梅朔,哦了一声。站在桌前,梅安身边,用筷子将两长段鱼片取下,换了小切刀,直接在锅口切成小段,放到鸡汤锅里。
不消片刻,比之前更为香醇的气息从汤锅里飘出来,边上的小侍给每个人盛了一碗汤,汤碗里是一小段嫩滑的鱼片和一个汤锅里原本的鸽蛋,还飘着一些绿叶菜。
水启源看起来很满意,喝完汤点头叹息,“我上一次吃到鲤鱼跃龙门,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水大人觉得呢?”梅安问道。
“这是贵府的公子?”她吃完鱼片,突然问道。
“不是,是家里的客人。”
等她们喝完,汤碗收下去,林绰将那条鱼从竹签上撤下,拿回方台上除鱼鳞,掏内脏,洗干净,接着将整条鱼放回锅中,连龙骨架一起撤了下锅,盖上锅盖。
“老二和老三呢?”梅安突然开口,秦默一抬眼,才发现刚刚都注意看着林绰,那两个人什么时候不见了都没人发现,“可能,去解手了。”
***
“她再敢那么看着他,我立刻进去掀桌。”梅朔一手搭在石栏杆上,身子半倾在湖面上,她肯定是疯了,才会让他来做这个。
“至少给老太婆留个好印象,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说句老大一直挂在嘴边的话,不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不进去了。”
“干什么?”
“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再呆着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揍她。”
“不就是多问了两句,你,你至于吗?刚刚哪个人不是在看他,是不是因为就她一个还算年轻?老三,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梅朝连连摇头,接着坏笑道,“看来这席上还少了道菜。”
“什么?”
“醋溜鱼片。”
“你进去吧。”她闷闷道,她的小绰儿是个宝贝,可她怎么忘了,宝贝就该藏起来。
***
“老三呢?”
“哦,老三身体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梅朝坐回座位,随口答道。
林绰开锅的手一颤,把锅盖拿走,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奶白色的鱼汤泛着金黄色的鸡油,他回身将锅盖拿给秦默,低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等到宴席结束才可以。”
他扁着唇,秦默低声道,“她刚刚还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碗烧尾汤喝完,侍从端了大碗的水果羹过来,小侍一个个盛小碗送上去,水南清伸手指敲着桌面,“他刚刚忙了那么久,不过来一起用点吗?”
“不用了,反正老三也没有用饭,一会让厨房一起炒些饭和他一起用了就好了。来,水大人尝尝这水果羹怎么样,这是家里厨子最擅长的几道菜之一。”
秦默眼神一亮,看着林绰,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吗?不过他浑然未觉,还在想着梅朔,别扭地绞着衣角,心里不停想着,快点快点,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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