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壶酒。”
“你的葫芦呢?”
“就在这里喝吧,顺便炒只小菜,下酒的,对了,你这里还做馒头吗?”
“做,怎么不做?”
“那就再来两个白面馒头。”
门口搭起一个棚子,摆着几张干净的长桌,林绰坐在她对面,转头看着四周,他在这前面走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走进来。
那酒肆老板炒着小菜,分神看过来,就见到林绰穿着干净整洁的棉衣,虽然似乎有那么点不合身,但也比他以前的衣服好上了太多,胸前好像还挂着什么饰物,面色也比从前要好上了许多。
她一笑,梅朔确实是个好妻主,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至于那件事,何必要去说破,断掌不断掌的,还要看各自的命,林源的男人,与其说是被克死的,倒不如说是劳累而死的。
小菜和馒头先送了上来,梅朔把馒头推到他面前,“吃吧。”
“你呢?”
“我自然是在等酒。”她话音刚落,烫好的黄酒送了上来,梅朔接过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林绰看着她,她笑道,“怎么?你也想试试?”
他连连摇头,以前他曾经在饿极的时候偷偷喝过一口做菜用的黄酒,从此就再也不想碰了。
正在梅朔喝着酒,林绰啃着馒头的时候,一边又走过来好几个女人,有老有少,于安也在里面,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女人道,“准备得差不多了,还差几户人家你一会去通知一下。”
一个年轻的点头,抬眼看到梅朔,“哎,正好,梅朔就在这里。”
***
每年腊月初十,这西河村一带有一个特有的习俗,凡是家里有稻田的每家都要拿出留种的稻谷,用红纸包起来,写上名字,放到统一的祭坛里面,摆上贡品,由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负责祭拜负责秋收的神,白帝少昊。
梅朔来这里还不到一年,不知道这习俗,林源不事生产,所以林绰也没有经历过。
她听完一怔,才道,“我没留谷种。”
“那天我明明看着你留的,还见你放到篮子里收好的。”于安奇怪道。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绰脸色发白,抓着她的袖子,“是,是那个篮子的,被我烧掉的那些,是不是?”
“烧掉?”那老女人大惊,“这可是最不吉利的事,谷种怎么可以烧,是会得罪白帝的,来年不保佑我们西河,可是会歉收的。”
“胡说八道。”梅朔抓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不出所料,凉凉的冒着手汗。果然,他最怕的,就是这些风水之道,什么凶啊吉的。
“我真没留,因为我来年不准备种稻子了。”她不着痕迹地瞪了于安一眼,她狐疑地扫过林绰,倒没再开口。
“不种稻子?”
“没错,我打算把水田翻了,培土种点芋头,土豆,山药,红薯什么的。”
“你本来不就有种红薯?”
“现在我觉得那么一小块地种不够嘛,所以就不种水稻了,都改了。”她耸了耸肩,“反正村里种稻谷的人那么多,到时候换或者买都行。”
那些人将信将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坐下吃了顿便饭就离开了。
林绰一直呆呆愣愣的,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梅朔担心地看着他,也顾不上喝酒了,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话刚问完,她自己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她眉间皱起,忍着痛,林绰死死抓着她的手腕,“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烧了谷种。”
“不关,你的事。”她咬着牙,背上开始冒冷汗,从脊背凉凉地一路往下,难耐的疼痛在小腹蔓延开来,林绰发现她的不正常,急道,“你怎么了?”
她嘴唇开始发白,一股恶心干呕的感觉从喉口泛起,她终于转过身在地上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林绰急得跳起来,那酒肆老板听到声音,从屋里掀帘出来,见到她这个样子,连忙扶过她,对林绰到,“快,去村西头找老马过来。”
***
“食物中毒?她吃什么了?”酒肆老板奇怪道,那被叫做老马的女人翻了翻桌上的小菜,问向林绰,“她出来前吃了什么和你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的?”林绰喃喃低语,喝完腊八粥,然后,“她吃了很多菱角。”
“这就对了,吃了菱角,这会又吃了猪肉。”
“这两样东西不能同吃吗?”酒肆老板好奇道。
“当然不能,不过她也没什么大事,回去歇几天,多喝点粥,年轻人嘛,很快就会好了。”
老马走后,梅朔刚刚吐完,喝了水,又歇了这么久,肚子也不怎么疼了。她谢过那酒肆老板,付了帐想要带林绰回去。
他突然缩回手,梅朔的手悬在半空,他不住摇头,“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什么?”
“我把谷种烧了,因为我,你才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他双眼通红,梅朔走上前,他却向后退开了一大步,“不要,我不要害死你。”
“小绰儿,你胡说什么?”
他眼里泛着泪光,朝她摊开双手,“你看到了,我是断掌啊,我会克妻克母,是我害死了爹爹,我不要害死你。”
第 12 章
风吹得棚子边上的帘布哗哗作响,梅朔定定地看着他,林绰咬着唇,他一直告诉自己,瞒着她,一定要瞒着她。
可是,他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将她推上死路?她是那么的好,那么好。眼泪从脸颊上划下,流到了嘴里,咸咸的,迷湿的视线看不清楚,不然,他就会发现梅朔眼里的心疼。
梅朔走上一步,不顾他的挣扎,强行抱起了他,“回家再说。”腹中还有些不适,抱着他的身子贴上来,竟让她莫名的安心,甚至连那隐隐的难受似乎也散去了。
这天,真的是越来越冷了,大概过两天就该下雪了吧。
她一路抱着他回去,路上遇到几个人奇怪地看过来,林绰的脸低着,泪迹未干,两手缩在身前,脑中乱哄哄的,没有一条明白的线,她会不要他吗?会赶他走吗?
可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希望,也许她会让他留下来,她对他那么好,他想要抬眼看她,终究还是不敢,他怕看到一张嫌弃,不耐的脸,至少这一路,就让他还能做一个梦吧。
推开门,林绰只觉得身上一暖,她没有放手,抱着他坐到了桌边椅子上,他侧坐在她腿上,还是低着头,梅朔托起他的下巴,“有些话,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他不解,看到她的眼里,没有任何嫌弃或是不耐,甚至有一种他不认得的神情,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就像是春日里西河上漂亮的芦花丛里,会飞出一两只高脚鹭鸶,那些鹭鸶会在水面划出来很浅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久久不息。那双眼里,可以看到他自己,林绰怔怔地盯着,一时甚至忘了之前的事。
她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摊开,这才唤回了他的思绪,他两手一起缩向身后,梅朔抓着他的右手贴到唇边,“知不知道,这种手相,千万个人才会出现一个。”
“而两只手都有的,我都不知道除了你,还是不是有第二个。”她把他揽在怀里,“小绰儿,知道你有多特别吗?”
他被她按着,靠在她肩窝里,心中转过了千般思绪,她是什么意思,她当真不在乎,她还是要他。“呜呜。”他鼻子一酸,眼泪流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薄薄的唇终于贴上他的脸颊,舌尖一点点舔着他的眼泪,滑腻的触感让她欲罢不能,双手不自觉地拉开他的棉衣,一手探进里衣,虽然瘦削地几乎可以摸到骨头,然而那润滑得不可思议的肌肤,她轻轻抚过,手探向他腰际,就要伸进亵裤。
“嗯。”林绰不安的声音传来,她的手顿在当场,低头见他脸红得就要滴出水来,她暗自呻吟了一声,这实在是太考验人的耐力了。
林绰敞开的肌肤上因为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冒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她暗骂自己,连忙替他拉好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她刚刚居然想吃了他,以他现在的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住她的欢爱。
“你…”林绰被吓到了,她刚刚居然舔他,还,还差点把手伸到他…
她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他脸上快要烧起来,心里却泛过一阵异样的满足感,完了,他是被妖邪附体了还是怎么了,他是不是个很不守夫道的淫夫?
梅朔的下巴贴在他发际,他的思绪却飘到了两年多前的时候。
***
“林绰,你娘呢?”门外来了几个女人,看着他问道,他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捏着衣服,
“娘,娘说上何家去了。”
那几个女人放肆地大笑,“没钱还账,倒是还有空去找那个荡夫。”
“我看她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花啊,鬼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对对,就是这句。不如我们去看看这个风流的不要命的女人。”
那些人渐渐走远,林绰越想越担心,娘之前还被来要债的人打过,这次不会又出什么事吧?他走出门,穿过田埂间的小路,抄近道想先去提醒林源躲开。
“咦,这个小鬼怎么在这里?”他刚走到何家前面,就见到之前那几个女人也到了,“不用说,想来提醒你老娘是不是?”一个女人抓过他,“想都别想。”
“带你去看看你老娘和那男人在干什么,怎么样?”那女人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提着他的衣领带着他走到何家偏窗前面,窗户没有关上,轻轻一推便隙开了一条缝。入眼的,便是自己的娘亲和那何月一上一下躺在床上,半盖着被子的身体露在外面,不管是他娘还是那男人,都是什么都没有穿。
呻吟声传来,还有林源喘气的声音,林绰只看到林源没有被被子盖住的上身,还有交缠的下肢,他紧紧闭上了眼,身边传来那些女人说话的声音,“大白天的就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真是对奸妇淫夫。”
“小鬼看不下去了。”
“算了,去去,小鬼一边玩去,我们该去要账去了。”
“你说这个时候把她扯出来,让她心痒难搔,只能看不能吃,她还敢不敢说没钱?”
“哈哈,这主意不错。”
他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女人踢开何家的大门,闹哄哄的记忆,还有娘看到他,回家后的一顿毒打。屁股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疼痛,他记得连着好几个晚上,他都只能趴着睡觉。
既然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做?林绰靠在她身前,想到刚刚自己压抑不住的低低呻吟,还有那骗不了自己的喜悦,他咬着唇,难道他也是这般不要脸的人吗?
“你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在耳畔传来,林绰没有说话,她看他还是一副闷声不响的样子,“上次你熬的姜汤,能不能再给我熬一碗?”
“好。”林绰立马跳下地,往厨房走去,梅朔淡淡地勾唇,终于伸手捂住了小腹。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还以为吐完了就会好了。
林绰捧着碗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弯下了身,“你怎么了?”
“没事。”她正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碗,那阵恶心的感觉又涌上来,她强行压了下去。
梅朔不知道她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惨白,林绰手里的碗一松,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传来,满地碎瓷,黑漆漆的汤水流了一大滩,他满脸痛苦,眼神里都是惊恐,怎么会忘了,就算她不在乎,就算她还要他,他断掌的凶命又不会有改变,他还是克妻的命啊。
“给我拿杯水。”她声音有些虚弱,林绰进去倒了水出来,她接过喝了几口,林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那些碎瓷,梅朔看得心惊肉跳,“别碰。”她一急,走过去拉他的手,怕他被那些碎瓷刺破手,他一闪,她自己反倒没有收住,左手指侧被划破了长长的一道,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林绰抓着她的手,“不,不,都是我的错,又是我。”那道口子,鲜艳夺目,在他眼里,仿佛是划在她颈间的致命伤口,“都是我,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又在胡说了。”梅朔举起手,站起了身子,“乖,别碰那些碎片了。”她走到堂屋的柜子前面,“小绰儿,来打开了给我把纱布和伤药拿出来。”
***
她的手被包成了一只大粽子,因为林绰不放心,缠了一圈又一圈,完了他收起伤药,梅朔拉过他,“小绰儿,我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
林绰看着她,满脸不解,她又道,“是关于我家里的事,我可从没告诉过其他人,因为实在说不出口。”
“我们家所有的孩子,刚满月的时候,就要被泡在装满黄酒,洒了香灰的缸里一整天,旁边还有道人念经祈佛,之后到五岁之前,每年都要经历这么一场,等到五岁生辰再在祠堂里跪上一天一夜,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为什么?”林绰终于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们家做的生意,注定要得罪满天神佛,所以必须这么做,从此以后,我们的命相就不受尘俗控制,百无禁忌。”
“什么生意?”林绰半信半疑地问道。
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死人的生意。”
他一惊,身子明显地一抖,梅朔继续道,“我们家就是做棺材生意的。”
“棺,棺材?”
“没错,你以为为什么我会做这么多木工活,从小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棺材,又是磨光又是雕花的。”
“所,所以…”
“所以你那些什么断掌克妻的,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她用那只肿肿的粽子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看,你嫁我,本来就是天意对不对?”
第 13 章
梅朔的粽子手还在他脑袋上,林绰微微仰起了头,“可,可是…”
“可是什么?”
“做棺材不是让去世的人安息?最,最多就是有些晦气,为什么会得罪神佛呢?”
梅朔心里暗叹,怎么原来小笨蛋也没这么好骗。
“本来呢,是不会,不过我们家这个,有点特殊。”她收回手,神叨叨地贴在他耳边,“所以我才没跟人说过。”
他好奇地张大了眼,梅朔接着道,“光光做棺材卖出去,实在是赚不到什么钱,你知道吗?木料又得找最好的,不然没放多久就烂了,我们也对不起人家,你说死了还不能安安稳稳的是不是?”
林绰点头,她勾起一道浅浅的笑意,“下葬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都会有放陪葬品的习惯。我们家这生意,从打棺材,刻花,净身,含饭,入棺,一连串步骤,一直到最后挖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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