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叔,若是小姐不回去,主子怕又要发脾气了……”年轻的小丫头有一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她微微地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车夫老顾,哀哀哭诉。
灯光的斜影,淡淡地照在两人的脸上,老顾的深刻如刀刻般的脸,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显得沧桑而且苍茫。他紧紧的拉着青儿小小的身体,劝解道:“主子发脾气,那是当然的,可是,你也得顾着自己啊……”
老顾一边扶着青儿,一边喃喃:“小丫头啊,你对主子的心,顾叔都看在眼里,可是,主子毕竟是主子,也不是我们这种下人能高攀得起的啊……”
老顾的身子微微地侧了过去,露出了头顶泄落的微弱的月光。而那个小丫头的脸,就在这惨淡的月光之下,一分一分地显露出来。
虽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粗布的衣衫,虽然,她的脸上犹有泪痕,虽然,她的手还在抹着泪水,可是,那张脸,却显而易见的是一直跟在洛暖心身边的,青儿的脸……
元帅,主子?
小姐?送给三王爷?
仿佛月儿都被这难解的问题弄胡涂了,脸儿一沉,躲在了云后。残雪就在脚下,一动就是冷得钻心,痛得钻心,青儿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再望了一眼歌舞依旧响起的楼,又再抽泣了一声,这才随着老顾,静静地去了。
远来的风里,传来两人低低的问答声,响在前面的,却是一个细细地女声,带着几分羞涩:“顾叔的话,青儿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整天的跟在公子身边……”
下面的话,渐渐不可闻了,只有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正静静地向着远处的马车走去。
“大皇兄,此事你怎么看?”一走出楼的门口,两人又恢复了平日的称呼。任中垢望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眼神一凝:“他们口中所说的元帅,可是银八么……”
要知道,现在京城之中,谣言四起,而试探银八的是否女儿身,也是他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然而,此时却杀出了一个妹妹出来,这件事,仿佛变得复杂起来。而银八的身分,则是更加的扑朔迷离……
任中垢望着远处阴阴暗暗的疏影,心里不禁冷笑起来。这些事,是否太过凑巧了一点呢?他们刚来边关,那边所谓的“妹妹”便出现了。而且,那个女子说什么?要将她送给太子殿下?可是,这二人,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啊……是有意无意的巧合,抑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人为呢……
如果说是巧合,那么是否太过巧了一点呢?而且,洛暖心是深知任中炎发狂的事的,将自己的妹妹送给这样的人,她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呢……
不过,若换句话来说,如果,洛暖心根本就没有妹妹,根本就没有送妹一说的话呢……
银八啊银八,你安的是什么心啊……难道你真以为,你的小小伎俩,会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
“明晚再来,找那女子问一下,不是知道了么?”相对于任中垢的凝重十分,任中炎就显得轻松多了。他望着那个自诩要送给自己,却不喜欢自己的女子的背影,忽然间牵唇一笑,原来,这个银八,是想收买自己么……
所有的,哭的,怒的人,都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任中炎无声而笑,忽然仰望长空:“二皇弟啊,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无数人仿佛从天而降,跪倒在满是残雪的通道里,谨恭地低下如鹰隼般高傲的头颅,小心地保护着两位高高在上的主子,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归去……
月影疏,照残雪。一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出那个长长的通道,然后簇拥那辆华贵却并不张扬的马车,正渐去渐远。
月落了,人去了,只有明明暗暗的光线,还静静地投射在那一片灯火通明的青楼之中,仿佛眷眷不去。
在这个世上,永远不缺少真相,就如永远都不缺少妄想去扑火的飞蛾一般。一场赌注,一纸荒唐,在绵绵无绝期的阴谋算计里,有些人胜了,有些人败了。可是,论胜败输赢,无论成王败寇,都仿佛是树荫之下,青河之上的涟漪一般,在下一波赶来之时,上一波的纹理,随之变幻……
V331
没有人能抵挡住历史前进的脚步,就如没有人可以阻止人心里的阴暗和算计仿佛洪水一般地泛滥,然后淹没所有一样。
利益、权势、地位、美人、江山。
残雪轻吟,流风四起,在寒冷静得几乎结冰的通道里,所有的在这里演绎着不同情绪的人,都已渐去渐远。窄窄的通道,又恢复了平时午夜时的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另一处,才有人静静地闪出躲避的角落,然后站在通道之中犹豫了一下,直朝着和任中炎兄弟相反的方向掠去。
任中炎兄弟的视线,成功地被吸引,那么,他得赶快告诉主子,要展开第三步计划了……
深夜时分,洛暖心终于醉倒在小亭里。
她静静地趴在冰凉的石几上,感觉着身上冰凉的冷意,一波一波地冰冻着自己的细胞,冰冻着自己因为酒精而彻底放松的神经,仿佛沉睡在莲底的鱼儿一般,一动也不动一下。
烈昊天,烈昊天……
眼前,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就仿佛是她的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为什么总是想那个人呢?
想他温柔如水的眸光,想他宽厚温和的肩膀,想他激烈得仿佛祭献的吻?还是想他彻底背叛自己时的样子……
冰凉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浸染着洛暖心冰凉的面颊。她静静地趴在石几上,任那寒风的凉,冰雪的冷,将自己全身的温度,全部都抽走……
眼皮重重,倦意袭来。洛暖心慢慢地闭上眸子,一向冷醒得几乎残酷的眼里,终于有冰凉的泪水再一次滑落。
“主子……”看到洛暖心睡去了。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青儿蹑手蹑脚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想提醒她夜凉风浓。
可是,她还没有拍到洛暖心身上的手,却只见洛暖心的一侧,有人身子一闪,下一秒钟,青儿还没有拍到洛暖心的手,却被生生地执在一个人的手里。青儿诧异抬眸,正对上少年庄聪一对银深如海的眸子。
冷风飘摇的小亭里,青儿和少年庄庄聪对面而立。两人眸子里的光芒,仿佛是璀璨灯火的流光一般,隐隐闪着暗彩。青儿闪了闪眉,正要开口,却被庄聪严厉地制止了。他望着青儿瞬间诧异的眼睛,摇头。
知道庄聪的暗示究竟代表着什么。更知道这个年轻的主子在这个向来沉默如冰的少年心里的位置,,可是,对青儿的脸色惨淡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再望了一眼庄聪,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庄聪望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子,小心地拿过放在一侧的、他早已细心准备好的毛毯,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再静静地伫立片刻,这才随着青儿,轻步向小亭外走去。
这个年轻的主子,有着如山一般的执念,无论是爱,还是恨,只要选择了,就会义无反顾。可是,此时的她遇人不淑,终于遭遇了一场别样的劫难。只是不知,等她心伤痊愈,是否还会记得,有个人,在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一直的,都在等着她的回眸……
时光流年,岁月倥偬。要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一身冷汗独自醒来的庄聪,都会辗转难眠直到天亮——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恐惧,就如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怕一样——他很怕,怕自己还来不及长大,这女子,就已将一生轻许……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才是少年庄聪,永远都不能释怀的执念……
那样的几岁的时光错过,那样的几乎是亲人一般的信赖,可是那个年轻的主子,视他如亲如弟,却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他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这就是她,希望给予他的全部吗?还是,她在用这样的方法,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拒之门外,想要生生地断了自己的念想?
青儿和庄聪联袂离去,小亭之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平静。冰雪依然凝涸,烛光飘摇。那样的、还没有被人彻底地践踏过的如盖冰雪,在红晕的灯光下,早已失去了原先的洁白色泽。落在夜行者的眼里,只是一片一片的暗黄,仿佛是一段早已被尘封在过去的,色调黯淡的前尘往事。
扬州一梦,十里远。不知道,那个静静地趴在石几上的女子,在梦里,可还会梦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幸福么?
只愿,这幸福,能与她同在。
远处的远处,是在浓浓的深如墨染的夜色之中,泛着浓浓的峥嵘气息的、相对而立的飞檐兽角。
冰雪覆盖之下,色彩峥嵘的琉璃瓦片,昏昏淡淡,毫无色彩。灯光,在没有月的夜晚,成了唯一的光源,而又有谁,正用眷恋十分的神色,望着自己梦里面转的良人……
小小的阁楼里,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子内的灯,是亮着的,仿佛黑夜的风向标一般,将眼前的路,几乎点亮。
没有人看到,小小的窗口前,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那个男子,一身黑色的狐裘,利落挺拔的身材。在不停摇摆的烛光的照耀下,他的身上,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极淡的,温暖的色调。
而他身上的气质,则是绝冷的。仿佛是浸在雪中的寒梅,即便花瓣落下,也只能触到一手一冰屑。
而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在小亭之中,独自沉醉,独自睡去的女子。风扬起挂在小亭四周的帷幕,点点拂到她的脸上。那样的月白色的轻纱,被温暖的烛光,轻轻地渲染着,泛着一种近乎温暖的色泽。而它迅急的飘动,那样的急切的拂扬,更象是在殷切劝导的劝慰者一般,轻轻地抚平那个独醉的女子的肩膀,仿佛在轻轻地抚慰这痛苦得无可自拔的灵魂,以期让这痛苦的灵魂,早日解脱。
那个男子看着,看着,眸子里的痛苦和自责,仿佛寒风拂过的塞外原野一般,冷得透骨,冷得,仿佛是流动着的冰……
男子静静地伫立在窗口,任夜风拂动衣袂,身形,却仿佛石雕一般,岿然不动。
V332
暖心,暖心……
你可知道,你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你的绝望,就是他的绝望……
方寸之内,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就因为他们所站的位面不同,就因为双方不是站在同一样的高度,不是站在没有岁月阻隔的荒漠,所以,即便男子用力地伸出了手,却再也握不住他曾经视为生命的东西……
暖心,暖心……
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痛,要怎么样,你才能不苦?
有什么东西,正从脸颊慢慢地滑落,男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才轻轻地转过了头。
小小的阁楼里,装饰奢华,空间也是空前的大。那里,满场的金黄色的装饰,是自古帝王和未来的君主,才能拥有的尊贵,以及荣耀。
男子微微地转过了头,憔悴得犹如秋地荒凉般惊人的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痛间,和淡得极其淡漠的,冷冷笑意。可是,任他千般憔悴,任他万般颓废。他的宇眉之间,骄傲仍在,高贵仍在,就仿佛是跌落泥潭里的花瓣一般,失去颜色,也不过是暂时的事。
此时的他,眸子黯淡,静静望着那个坐在不远处,一直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温文男子,静静地展颜一笑,开口:“皇弟,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专程要看她痛的,是么?”
“既然你已经看到你想要看到的,那么,剩下的,是否可以放手?”
“皇兄此言差矣……”一直静默地坐在锦凳上的温文少年站起身来,和烈昊天并肩而立,如玉般温润的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莫测的笑意。他说:“我知道,皇兄对她,是日也想,夜也想,所以,我就带皇兄来看看她,一聊相思之苦啊……”
烈殒天的话,说到最后,开始字字如冰。他的狭长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那个醉倒在石几上的少年元帅,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皇兄,你知道的,这才只是个开始——事情远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而皇弟我,必定要令这个女子万劫不复……”
仿佛生生地忍受着某种挫折的烈殒天,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静静地望着烈昊天,如海般深的眸子里,仿佛有静默的火,在无声地燃烧。
他重申道:“皇兄,这,才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是啊,这才只不过是开始而已。而他只手搏弈天下,所选中的对手,就是这个少年的男子。
既然两个人,都喜欢着同一个人。既然两个人的心里,都是因为那个的痛而痛,那么,他们是否有必要,堂而皇之地战,堂堂正正地将对方踩在脚下?
烈殒天忽然微微地冷笑起来,他以他的爱发誓,他必定要这女子,为了自己的错爱,而痛苦一生,痛不欲生……
“皇弟,你这又是何必?”烈昊天无声地叹息。错的,都是他呵……
是他,先去招惹了这个女子,又是他,因为爱意难抑,抢先表白,可是,谁能料到,他心心念念要守护的人,却在独自忍受痛苦……
“皇兄,你不懂……”看到烈昊天脸上的痛苦之色,仿佛看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一样。烈殒天一片狰狞的脸上,忽然浮出了极其艰难的微弱笑意。明亮的灯光下,一片明黄如水,在那样的泛着高贵以及冷漠的色调里,那个一身温文如瘦竹一样的俊秀男子,微微地侧了侧头,眸子里的疯狂散去,眼神一片澄澈,他望着烈昊天,微笑:“皇兄,你也是爱过人的人,当然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会有多么的痛……”
爱一个永远都注定无法得到的人,本身就是一种疯狂,本身,就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执念。那样的爱,就仿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一般,越是开得浓烈,就越来越毒。越是开得明艳,就要用越多的血,还有痛苦来浇灌。
因为,那是一种开在血和痛苦里的执念,执念不散,长开不衰……
明亮的灯光下,烈殒天的手心握紧,再握紧,狭长而且清秀的眸子里,有点点碎金般的光芒,那样的光芒,更象是他碎在无助岁月里的希望。点点碎开,点点,化为雾水……
汉霄苍茫,牵住繁华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山河永寂。
烈殒天仰过头去,将喉咙里即将涌出的热流吞下,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随着笑声,那个眉间脉脉如水的男子的眼里,忽然闪出了狠毒的、决绝的、还有冷漠冷酷得仿佛冰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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