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米心虚地问道:“三姐睡了吗?”
“没有哦,阿提娜姐姐正在给三姐诊脉呢。”
阿提娜姐姐?听见这个名字,贾米不由得一愣,这个名叫阿提娜的女子,正是刚才他们密谋除去的买买提的小女儿!
买买提曾经在以前的部落巫医手下做过仆从,对药草懂得不少,小女儿阿提娜受他的影响,自小喜欢花草药物。几年前终南山药厂在典合城开办了女医学堂,学成出师的女医只为女子诊病开药,算是一项大大的善事,阿提娜在买买提夫妇的支持下,报了这家学堂学医,去年才正式学成出师,如今在典合城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城中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都会请她前去诊病开药。阿提娜家和贾米家离得不算太远,又和贾米的三姐冬依关系很好,所以虽然很晚了,依旧能请到这位女医前来替贾米的三姐看病。
“我该告诉阿提娜姐姐吗?”贾米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脸上的神色显得阴晴不定。
“贾米哥哥,你怎么了?”伊娜疑惑地看着呆呆站着的哥哥。
“贾米,你回来了啊。”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相貌虽然很是一般,一双眼睛却清澈无比,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见到贾米就微笑着打招呼。
“阿提娜姐姐,你好。”贾米心里有鬼,不敢和阿提娜对视,赶紧躬身行礼。
“去看看你冬依姐姐吧,她的病情比较严重,估计要休养一个多月。好了,我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还要采两种新鲜药草,加到冬依妹妹的药方里,这样效果会更好。”阿提娜笑着说完,又蹲下拍了拍伊娜的小脸颊,在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阿提娜姐姐真了不起!长大了我也要去学堂学本事,将来也要和阿提娜姐姐一样有出息才行。贾米哥哥,你也要努力哦。”伊娜笑着说完后,蹦蹦跳跳向里屋而去。
“我该怎么办?买买提大叔是个好人,阿提娜姐姐更是仙女一样的心地善良,难道我真的要昧着良心眼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吗?如果买买提大叔和几个儿子都死了,阿提娜姐姐肯定悲痛欲绝,就连小伊娜也不会开心的!阿格里长老说这是真主的旨意,难道去伤害那些善良正直的人,也是真主的旨意吗?”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贾米是如此的迷茫踌躇。
“贾米,给我滚进来!”
屋子里猛然响起冬依姐姐威严的喝声,一下子把贾米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不禁缩了缩脖子,畏畏缩缩走进屋子。
床上半躺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贾米进来就狠狠地瞪着他。
贾米低着头,心虚地问道:“冬依姐姐,你好些了?”
“还没被你气死!给我过来!”
贾米低着头,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床边。
冬依一把揪住走过来的贾米左边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爹娘都指望着你呢,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不好好在学堂学本事,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和努尔那混蛋小子混在一起,迟早没你的好果子吃!真主?那是什么狗屁玩意!他们之所以信奉那个邪神,还不是因为好吃懒做,想要坐享其成!我们是波斯人,那些大食人是我们的仇人,如果不是那些所谓的真主信徒大肆杀戮掳掠,我们怎么会流离到西域,辗转到了这里?你这个蠢货,竟然去信奉我们的敌人尊崇的邪神,而且还是官府明令禁止的邪神!我最后再说一次,如果再敢不好好读书学本事,和那些混帐家伙混在一起,你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贾米的耳朵都被拧得变了形,想要辩解几句,却嚅嚅着不知道说什么。
“咳咳……咳……”冬依发了一番火,忽然松开手咳嗽起来。
贾米摸摸生疼生疼的耳朵,紧张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赶紧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喝什么!都快被你气死了!咳……”冬依又咳嗽了几句,接过水杯后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贾米,人要知足啊!我们以前在碎叶城那边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们虽然是普通小民,但是也不能忘本啊!没有大唐人,哪来现在的好日子?就靠那些家伙嘴里所说的那个邪神吗?现在张大将军正率领大军帮我们波斯人抵御那些大食畜生,我们即便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和信奉邪神的敌人纠缠在一起啊!这是要掉脑袋的!你要是出了事,爹娘怎么办?伊娜怎么办?姐姐我又怎么办?”
一番话听完,贾米大哭道:“冬依姐姐,你别说了,弟弟知错了,以后再不和努尔他们来往了!”
“但愿你能做到!”冬依疲惫的叹了口气,“你出去吧,我服了药,该歇息了。”
“冬依姐姐,我有件事想告诉你……”贾米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困了,明天再说吧。”冬依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贾米叹了口气,看着脸色憔悴的姐姐,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走出去后轻轻关上了门。
“贾米,你把这个给阿提娜送去,她明天要和买买提他们渡河去河对岸采药,前几天我看见她的药锄很旧了。”刚出房门,贾米的娘就拉住他,递过一把崭新的小锄头。
贾米大惊失色:“什么!阿提娜姐姐要和买买提大叔他们一起去河对面采药?”
对贾米来说,买买提和几个儿子是死是活倒没什么,毕竟那几个家伙时常讥笑自己,然而视若仙女、温柔善良的阿提娜要跟着陪葬,这就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是啊,你姐姐没和你说啊?阿提娜经常过河去采药,大惊小怪做什么?快送去吧!”
贾米接过锄头顺手放在一边,一头钻进了冬依姐姐的房间,摇醒姐姐后叽里咕噜说了起来,屋子里很快就传来了冬依惊骇的叫声。不久之后,贾米和强撑病体的冬依一起,在爹娘担心的目光中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天刚拂晓,一夜没睡好的阿格里长老离开木屋,戴上帏帽盖住脸向上游而去。这边时常有风沙,因此戴帷帽的人随处可见,倒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步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阿格里长老来到了水力纺织机所在的木屋群,前来运送棉布回城的马车已经派成了长串。阿格里长老趁人不备,搭上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向城内而去,浑然不知道身后的马车上,几双目光一直盯着他。
一路上,出城回城的马车牛车多不胜数,把宽阔的道路几乎遮了个严实。看到这兴隆的一幕,阿格里长老暗暗咬牙,等到哈里发的大军到来后,长老会一定要在典合城的棉布生意上占个大头,否则如何对得起苦心发起的‘敌后圣战’。想到很快无数的钱财、无数的美女、无数的奇珍异宝就会落在自己囊中,阿格里长老不由得笑出声来。
马车到了城门前,这里一如既往显得很拥挤混乱,阿格里长老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不满地嘀咕一声,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跳上车辕,重重一掌击打在车夫后颈上,车夫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倒下。与此同时,另一人也跳上马车,钻进车厢把一把利刃架在了阿格里长老咽喉上。锋锐无比的刀刃发出刺骨的凉意,阿格里长老脖子上迅速起了一圈鸡皮疙瘩,脸色吓得惨白,身子不停地颤抖,却丝毫不敢动弹喊叫。
另一人把车夫拖进来扔在车厢里,若无其事的拍拍手,熟练地驾着马车,顺着人流向城内缓缓而去。因城门处嘈杂混乱,这两人动作又快,刚才发生的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396章 洞若观火
劫持了阿格里长老的马车入城后,三拐两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然后在一座偏僻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看见马车到来,门口几名仆从打扮的汉子赶紧快步上前,协同车厢里那人一起,把阿格里长老和昏迷的车夫拖进了大门,赶车那人一扬鞭子,马车迅速消失在了院门前。
阿格里长老已经吓得亡魂俱冒,嘴里又堵着一大团棉布,既不敢挣扎又出不了声,只能任凭这些人把自己拖来拖去,心里不停地猜测到底是谁劫持了自己,目的又是什么。一进院子大门,阿格里长老眼珠子就不停地滴溜溜转,试图寻找到有关对方身份的东西,然而却一直没有什么发现。院子里栽着各种绿树花草,弯曲的石子小路穿过其中,园中还有一座小小的池塘,和普通的大户人家院子没什么区别。
绕过几条小径,眼前出现一张圆形石桌,石桌周围摆着四个石凳。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男子背对门口坐在石凳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在仔细的观看,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刺史大人!”看清楚青衫男子的面貌,阿格里长老惊骇万分。
这青衫男子,正是几天前紧急接替张焕担任典合城刺史的裴行俭!
裴行俭出自名门,当年科举又高中明经科魁首,才能学识都十分不凡,只是这几年来担任的都不是要紧的官职,并没有太好的表现机会。裴行俭为人也很是朴实低调,即便没有被委以重任,也一直兢兢业业,特别是调任姑墨州之后,表现十分不错,在这次大军粮草转运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前几天张焕被任命为征西主将的时候,前来宣旨并且主持祭天仪式的李恪曾经代表李世民问过张焕,西域可有年轻俊彦接替张焕的典合城刺史之位,如果有的话可以让其直接暂代刺史之位,稍后会下达正式的圣旨。李世民之所以青睐青年俊彦,主要原因就是典合城迥异于大唐其他城池,按照张焕的话来说,需要的是开拓进取型的年轻官员或者是阎立德那样的技术官员,这样才能延续并且发扬典合城的辉煌。因此听见立刻询问人选,张焕不假思索就举荐了裴行俭,而裴行俭也获得了李恪的认可。于是裴行俭快马加鞭赶去碎叶城,和李恪、张焕和契苾何力密议之后,火速赶到典合城暂代刺史。
裴行俭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几名重要的统兵将领,宣布了一些绝密内容,不过其内容一直不被外人得知,参与的几名将领对此讳莫如深。裴行俭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接见了各族的棉布大商人,双方简单认识了一下,然后宣布自己接任刺史之后,会延续阎立德和张焕的施政方略,不会轻易做出改变,大大安抚了那些正经商人。阿格里长老也因为身家不菲,得以参加了这次接见,故而才能一眼认出这位年轻儒雅的新任刺史大人。
裴行俭轻轻摆了摆手,阿格里长老被推到石桌前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和裴行俭的目光相对。
“你是叫阿格里吧?”裴行俭放下书,语气及其平淡地询问。
阿格里长老带着一丝哭腔叩头道:“小人正是阿格里,刺史大人,冤枉啊!小人素来谨遵朝廷律令,一观乐善好施,不知刺史大人为何要把小人抓到这里来?”
“你冤枉?还谨遵朝廷律法,乐善好施?”裴行俭不禁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嘲讽之意,“尊敬的阿格里长老,真的是这样吗?”
听见裴行俭称呼自己为长老,阿格里嘎然停止了叩头,微抬起头,用惊骇莫名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情的刺史大人。
裴行俭瞟了一眼阿格里,语气依旧平淡如水,话语内容却让对方彻底绝望:“感到很奇怪吗?伊斯兰教典合城分部长老会第九长老,是这个称呼吧?”
“小人……小人该死……求……求刺史大人饶命!”
阿格里牙齿颤抖个不停,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后再次叩头不已。不过比起刚才的敷衍了事,这次的叩头可谓是真心实意,力道也用得很大,只磕得身前的青石地面砰砰作响,额头很快就变得青肿起来。
裴行俭语气猛然变得严厉起来,拍案喝道:“朝廷三番五次发下布告,严禁百姓信仰邪教邪神,你不但违背了朝廷的严令,而且还在典合城的邪教长老会里里面担任地位重要的长老,你觉得本官会饶过你吗?”
阿格里长老被吓得鼻涕眼泪俱下,砰砰口头哭喊道:“大人饶命!饶命!小的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只请大人饶恕小的一条狗命!”
别看阿格里长老在那些普通信徒们面前表现的不可一世,指点方遒也显得很是不凡,甚至还在憧憬哈里发大军到来后的‘美妙日子’。其实此人乃是个及其胆小懦弱、见风使舵之徒,所谓的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否则的话也不会作为本地人,却仅仅在典合城伊斯兰长老会中担任第九、也就是排位最末的长老,因此被裴行俭一吓唬,马上现出了本来面目求饶不已。
裴行俭微笑道:“你且说说,你能为本官做什么?若是你说的有价值,本官不妨饶你一命!”
阿格里长老心头一松,赶紧压低声音道:“刺史大人,小的要向你禀报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哦?且说来听听!”裴行俭似乎有些兴趣,不过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刺史大人,这次哈里发……哦,不,欧麦尔大军东进,西域各地的信徒们准备举行一场圣战,以便帮助大食主力大军击败唐……大唐军队。”说到这里,阿格里悄悄看了一眼裴行俭,小心翼翼的问道:“刺史大人,不知道这条消息是否能让大人满意?”
“阿格里,你有没听说过一句话,‘民意之所向,胜者之所往’?”
“小人没听说过,请大人赐教。”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民心归于谁,谁就能获取胜利。”
阿格里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依旧一片糊涂。
裴行俭笑了笑,向后摆了摆手,冬依和贾米一前一后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是你这小混……小子!”阿格里长老顿时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想到告密的会是这个一向懦弱无能的波斯少年。
看见阿格里瞪目的模样,贾米目光躲闪,下意识地悄悄向冬依身后躲了躲。
“躲什么!给我出来!”冬依怒其弟不争,一把把他揪到阿格里身前,“告诉这个老家伙,你为什么会向刺史大人自首!”
贾米吞了几口唾沫,畏畏缩缩地先后看了看裴行俭和阿格里,见刺史大人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心头信心大增,啰啰嗦嗦把自己昨晚的想法说了一遍,又把冬依说的那些话跌跌撞撞说了一遍。贾米虽然说得很混乱,但是阿格里却听得很明白,脸色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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