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高兴;哪位小阿哥、小格格生病了,她又跟着着急。偶尔她失神发愣,也不过转眼即逝。只有今天在我面前,才微微的叹了气,哪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儿子?
“惠姐姐。”我轻轻的道,她还有些失神,但马上凝眸于我。“惠姐姐,皇上不是说,等天气暖和了,就把保清阿哥接回宫来跟太子一起读书么?”
惠嫔木愣一下,但眼神马上明亮起来,急忙求证:“皇上也跟德妹妹这样说过?”
我颔首,惠嫔笑开了花,拉住我的手说:“皇上也跟我提过,可是我没敢想。如今德妹妹也这样说,想必皇上骗我也不会骗德妹妹吧?”
正高兴着,端嫔竟然来了。她没想惠嫔也在这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笑着彼此让座,柳翠又换上新茶来。
端嫔有些面带歉意,陪笑的说:“我来得冒昧,打扰到两位妹妹说话了。”
惠嫔跟我都吃了一惊,但因素晓端嫔为人老实,不善多言,且对各宫嫔御都亲切和睦,所以不及我开口,惠嫔便先道:“端姐姐这是哪儿的话?我们盼姐姐来‘打扰’还来不及了。”我亦点头附和。
端嫔方放下了心,喝了口热茶,又说:“我本来是去承乾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出来的时候想到德妹妹的永和宫就在旁边,所以过来看看。”话虽平实无华,却难得她有心。
“端姐姐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可是有什么事么?”惠嫔看了我一眼,却对端嫔而问,她素知端嫔的性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端嫔说道:“是有一件事。我宫里的戴格格有喜了,所以来回贵妃娘娘。”
“哦?”我刚拿起茶杯要喝茶,听如此,便笑道:“那真是好。太皇太后跟皇太后知道了,又要高兴一回了。”说罢看向惠嫔。
惠嫔倒没有及时的反应,手里又剥着一个桔子,抿嘴一笑也不说话。
端嫔没注意,只是接了我的话,倒显得有些担心:“贵妃娘娘也是这么说。可是因为皇上去年冬月生病,太皇太后下旨停了戴格格的牌子,这会儿又有了喜,只怕未必高兴。”
“戴格格的喜脉多少日子了?”惠嫔知道端嫔所虑,未等她说完便问道。
端嫔道:“太医说两个多月了。”
“哟!”惠嫔一笑,看我一眼。“算算正好是皇上生病以前。”再转头对端嫔道:“这算是戴格格她自己的造化,太皇太后菩萨一样的人,又岂会不高兴?”
端嫔听了一想,甚觉有理,于是舒解了眉头。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彼此告辞。
晚上,富恰之妻、果里之妻来我屋里请安,因我产期临近,她们每晚便同接喜嬷嬷们一起留在东、西配殿里守喜。而屋子内的值夜宫女,仍是柳翠、四喜、四秀、春来、庆香她们五个轮流当班。
乳母把儿子抱过来玩耍,小家伙扒在炕桌上抓着围棋子,左扔右抛的弄得炕上、地上全是。我靠在炕的另一头笑弯了眼,双手合掌拍响,想引起儿子的注意,然后对他展开双臂,说道:“来,到额娘这儿来。”只是小家伙伊伊呀呀,隔着炕桌自己玩自己的,一点也不给面子。
尔后,皇帝来了。如同前几日一样,满脸的疲惫,却对我勉强扯了一丝笑。
宫女们福身散尽,皇帝就挨着我坐到炕上。
“今天都干什么呢?”他问,好似一种习惯,以至于我也习惯了。即使偶尔有两三天他没来,也会打发了身边的太监来瞧我在做什么,然后去给他回话。太监又总是笑烂了一张脸,问道:“万岁爷打发奴才来看看德主子在做什么呢?”
“主子在歇中觉了。”这是宫女们回复得最多的话。
“在想什么?”他见我没回答,复问。
我一笑,回说:“没什么。今天惠姐姐跟端姐姐来我屋里坐了一会儿,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哦。”皇帝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没了后话。而且,他好像真的很累,身子往后一倒,双手枕在脑后的躺到了炕上。
我知道他没有心情,太和殿之灾,让他连正月初一受亲王、贝勒、大臣们的朝贺都想取消。可是这一天的朝贺又必不可少,没了太和殿,就改在了乾清宫。至此,这个年比以前的寒碜了多少。
“爷。”我轻唤,侧身扶着腰,压低身子凑到他耳边。“恭喜爷了。”
“恭喜什么?”他侧头看我,黝黑的眼睛我却看不出答案。
“戴格格呀。”我含笑,以最短、最直接的回答。
“哦。”他又应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又没了下文。
我不死心,支着身子歪在一旁,问他:“爷难道不高兴么?”
皇帝闻言看着我,目光渐渐往下走,最后移到了我的腹部。我脸微烫,有些不好意思的顺着看下去,一只温暖的大掌已覆了上来。
“爷?”
他咕哝,抚摸着我的肚子,眼神有些涣散,声音极轻:“有什么好恭喜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再说,坐起身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一阵耳鬓斯磨。
“朕累了,我们睡了吧。”他低语,我也颔首同意了。
小儿子
几天之后,我迎来了我的第二个孩子。
当时宫里刚刚掌灯,皇帝撤了克食,让我慵懒的靠在棉垫软枕当中与他秉烛对弈。我持着白子,正在棋盘上犹豫落子之处,突然腹中吃痛,棋子应声滑落,砰脆清晰。
他一惊,立即明白,连连叫人,嬷嬷和宫女蜂拥而入。
我不是第一次生产,但仍没多少经验。精奇嬷嬷们放产床、绑红布、请送子观音、在碧纱厨上挂铜镜,一切有条不紊。
我告诉自己别紧张,这一回,至少我知道皇帝就在屋子的另一头焦急踱步。可是破水的时候,我还是害怕得呻咛出声。
接着宫缩加剧,孩子就要出世,我阵痛难忍,不免叫了出来。皇帝的声响突然近至帘帷外,太监拼死跪挡,我听到他心烦的喝道:“蠢东西!”又扬声:“为什么这么久?若是有一丝不妥,仔细尔等的性命!”吓得众嬷嬷念佛乞求。
“哇哇……哇哇……”
须臾,孩子出来了,哭声可谓洪亮。我用剩余的力气,抬头看向接喜嬷嬷双手托起的小小身躯。
是小格格么?
富恰之妻跪在床畔喜不胜收:“恭喜德主子,又是一位小阿哥。”
哦,是小阿哥啊。
为此,宫里又热闹了一回。
“主子,该吃药了。”柳翠捧着莲叶描金盘,轻轻的走到床边。
我皱眉,瞟了一眼,便翻身将脸转到了床里面。又是药……
“主子?”柳翠无法,又轻声唤了一下。
“这是什么药?”我道,拉高被子,捂住了半张脸。
柳翠笑回:“是‘调荣回乳汤’,主子昨日也喝过。今天早上太医来请脉,说再煎一剂,伺候主子午时服用。”
我不语。所谓‘调荣’即是调和气血,‘回乳’便是隔绝乳汁。是了,刚生的小阿哥自有乳母喂奶,我当然便要喝这“回乳汤”。想着,不禁有些吃味,无奈的叹一下,闷声说道:“先放下吧,我有些困了,起来再喝。”
柳翠当然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被另一个声音夺了先。
“怎么?都快过正午了,还困么?”这个声音,不是皇帝是谁?
屋内伺候的人都齐声请安,可我没动,依旧面朝床内躺着。
他并不在意,上前坐到我床沿边,宠溺一笑,柔声的说:“怎么跟孩子似的,快起来把药吃了,冷了就不好了。”
我方才不情愿的翻过身,略带抱怨的看他。他仍是一笑,从托盘里端起药碗,柳翠便扶我坐起来,又披衣服,又整靠枕。我接过药,一口气喝下,虽不十分苦涩,但仍刺激到了味蕾,眉头皱成一团。幸好四喜奉上了赤砂糖,我拣了一块含在嘴里,她们便相互示意的退了下去。
皇帝轻点一下我的鼻梁,道:“为什么不按时吃药?”
我不答,却反问:“爷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他含笑,想必当然知道。我更加不是滋味,把头偏向一边,幽幽的说:“爷为什么要我吃这样的药?”他见状伸手抚住我的脸,让我与他对视,望进了眼眸深处:“朕是为了你的身子好,你瞧哪个妃嫔、贵人自已喂养阿哥?”
我不语,又把头撇了过去。不对,他这话不对……
皇帝没注意,只顾温柔的劝说:“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再忍忍,过几天就不用吃这药了。”
可是……
“宜姐姐也吃这药么?”我道,用很轻的声音,但足以让他听见。
惠嫔说过,宜嫔宝贝她的小阿哥,晚上还要睡在一起。我是过来人,在遵化温泉的时候,我的小阿哥也跟着我睡,那是因为我晚上要亲自喂他。所以显然,宜嫔…………她没有喝“回乳汤”。
可为什么要我喝?
我看到皇帝微微一愣,虽然只有那么瞬间,却让我更加的肯定了答案。心中不免酸涩起来,我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宜嫔没喝就没喝,她要自己养阿哥就自己养,我何苦要问?
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后悔也没用。他看着我,脸上却仍是一片温柔。
“当然。”他微笑,一副坦然。“你也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
说谎……
我跟着他笑了,不过是在笑自己。说谎又怎样,这宫里有太多的事情,只要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点破,也没必要去追求一模一样。或也许是因为这两年来,我太过于养尊处优,也太过于放松自己,才会在刚才,突然想追问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皇帝见我笑得诡异,不觉有些心虚,清了清嗓音,岔开话题。“朕听说,昨日承王福金来了……”说着又停住了,原因是,我将头扭向了别处。
我不知道我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初春的阳光,却是在这时无意的射进了窗棱,外面是一片的明媚,竟连鸟雀也在这时叽喳起来。我是被窗外的热闹所吸引,所以,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婉儿。”他轻声唤我。
“嗯?”我回过神来,好像觉得他眼中有丝无奈。
他说:“若是这个月你嫌在屋里待着闷,就让你额娘进来陪你可好?”
“好。”我眼眸发亮,一片惊喜。
这回,他很满意我的反应。但我想,这是不是一种补偿。
以后的几日,额娘便每天到宫里来陪我。早巳正(10点)进来,晚未正(16点)出去,虽车轿频换,但额娘并不觉得疲累。额娘说,这是莫大的殊荣。
我的身子一天天的恢复,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可惜额娘不让我出门,精奇嬷嬷也絮叨着:“阳春风大,德主子尚在月中,吹不得半点风。”于是,我也只好待在屋里。
我的两个阿哥,小的一个嗜睡,每次乳母喂饱后,便抱到我这边来,他总是看也不看他额娘,就直接睡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小嘴又吮动着要吃的。大的一个则淘气,跑跑闹闹,嬷嬷、乳母丝毫不敢松懈。有一次竟自己爬上炕来,把熟睡中的弟弟给弄醒了。小家伙撇嘴一哭,他也被吓哭了,嬷嬷们都哭笑不得,连忙哄两位小爷。
额娘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偷偷爬上炕,把妹妹晓莲给弄哭了。我说,弟弟伯启刚出生时,晓莲也曾这样弄哭过伯启,但因为害怕被大人说,还让我替她保密一辈子。额娘笑了,她从来不知道晓莲还有这样的淘气事。想来,那个柳枝萌芽的春天,那两个年幼的女儿,那个襁褓中的儿子,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娘娘。”是额娘在叫我,可我宁愿额娘叫我的乳名。
怀里抱着刚睡醒的小儿子,一面轻轻摇动,一面看向额娘。额娘笑道:“明日是小阿哥的满月,娘娘的身子也大好了,各宫的娘娘想必都要来祝贺,望娘娘多加注意,还是不要吃酒为好。”
我点头,笑回:“是,女儿谨记。”
额娘仍微笑着,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又说:“还有一件事要奏闻娘娘。娘娘的外祖家里,昨日添了一个小丫头,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
“哦?”我也高兴,忙问:“是大舅舅家,还是二舅舅家?”
额娘回道:“是二舅舅家的文宇,成亲两年了,这是头一胎。”
我听了更加高兴,想起以前在外祖家读书时,这位表兄便有一番“生儿不如生女”的理论,还说女子若是能读书识字,绝不会逊色于天下的男子。现在,他头胎就得一个女儿,也算是遂了心愿。
想到此处,不觉心中一动,转头叫柳翠:“去把我给小格格准备的那个红木罗钿盒拿来。”柳翠拿来了,额娘有些不解,我笑道:“里面是些小玩意,送给二表兄新出生的小丫头玩吧。”
额娘便道:“娘娘刚才不是说,这是给哪位小格格准备的,怎么好给文宇的丫头?”
我笑得更深了,低头逗着臂弯中的小儿子,却是回答额娘:“小格格呀?小格格她已经用不着喽。”
一旁的柳翠恐额娘还不明白,连忙解释:“太太不知道,小阿哥没出生前,主子盼着是位小格格,把如意锁、小金镯、小金坠子都早早的准备好了。”
额娘这下明白了,含笑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说:“还有一件事,要请娘娘的示下。”
“额娘请说。”
额娘好像有点为难,但终于说道:“娘娘外祖家的老太太,想请娘娘给文宇的小丫头赐名。”
“外祖母还是这样喜欢女孩儿?”我笑道,素知外祖母疼孙女比疼孙子更甚。“可是孩子才刚出生,这么早就取名字,恐怕不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额娘也笑道:“可老太太说,请娘娘赐个乳名也好。”
我闻言低眉思索,大儿子却从后殿蹒跚跑了进来,见我抱着他弟弟,便也吵着要抱。正好小儿子也饿了,乳母接了过去喂奶,我才弯身将大儿子抱坐到腿上。
额娘看着很开心,想哄他说话:“阿哥歇中觉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儿子看着额娘咯咯直笑,手里还拿着一个绣大红缎荷包不停的晃动。我看了看那个荷包,对额娘笑道:“外祖家刚得的小丫头是从‘金’字辈的,就用‘锦’字吧。”
额娘也甚觉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会努力的。
赐名
春天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桃花也开过了它最繁茂的时节。惠嫔跟宜嫔倒是来约过我几次,但因两个孩子闹得紧,最终还是错过了赏花。
我笑笑也罢,今年谢了,横竖还有明年。
三月十八日的万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