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你有心事。”嘉懋偏生不肯放过他,继续刨根问底:“究竟是什么事儿,你难道就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法子,总比你一个人闷着要强。”
宝柱在旁边点头,拍着胸脯豪爽的说到:“相宜,可不是呢?有什么事情你得说出来,让哥哥来帮你!”
“宝柱哥哥,嘉懋哥哥。”相宜叹了一口气,朝身后的翠芝看了一眼:“翠芝,你去帮我收拾下书袋。”
翠芝有几分不解,今儿下午还得念书呢,就收拾书袋作甚?可她还是很顺从的应了一声,转背朝书房那边走了过去。
“是翠芝的事情?”嘉懋脸色有些严肃:“莫非是你继母想将她弄走,让你身边少个服侍的人?”
相宜轻轻的点了点头,从昨晚开始她便想着这事情,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翠芝躲开前世的劫难。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法子,那就是抢在继母开口之前给翠芝定门亲事。可她才六岁,丫鬟们的亲事根本不是她能置喙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将翠芝许配给谁才好。
“翠芝二十二了。”相宜低声道:“我听说有人准备向我继母求了翠芝去做媳妇,但翠芝却不愿意嫁他。”那个小子,是个长歪了的,鼠头獐目不说,还一身的毛病,好吃懒做又喜欢成天去算计旁人。
宝柱挠了挠脑袋,有几分不解:“既然翠芝不喜欢,那就不该强着她去嫁人。”
“可是我继母……”相宜的目光里有几分无奈:“宝柱哥哥,我相信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柱与嘉懋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犯愁,尽管翠芝心里头不愿意,可骆大奶奶逼着要她嫁,只怕也只能嫁了。翠芝嫁了人,说不定以后就不能服侍相宜了,相宜身边知冷暖的人又少了一个。
嘉懋沉吟了一声,望了望宝柱:“你们杨府可有合适的?让翠芝嫁个好人,这样相宜妹妹也放心些。”
宝柱大吃了一惊,一双眼睛望向了嘉懋:“你要我去做媒人不成?”他有些不屑:“哪有男人去做这事情的?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
“谁要你去做媒人,只是要你去留心一下,到时候跟你母亲提两句,让她赶紧跟你外祖母求了翠芝去便是。”嘉懋脸上微微一红,有几分不自在:“我见我母亲就曾经指过几个丫鬟小子配亲的。”
相宜点了点头,满眼期盼的望着宝柱,这骆府里头的下人,她了解得不是很多,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要给翠芝去配个小子,若是自己跟骆老夫人去提这事,只怕她肯定会将自己痛骂一顿:“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将心思转到这上头去了!”
要想翠芝嫁个好人,有杨二奶奶替她把关,是再合适也不过的,能在杨府找一个好的,她宁可舍了翠芝不到自己身边,也要将她嫁出去。要是杨二奶奶能在骆府帮她挑个合适的,那便最好也不过了,翠芝依旧可以做她的贴身嫂子,只是不像以前一样守在外边小间睡着,晚上照顾她歇息了。
宝柱见相宜神色殷殷,下了决心般点了点头:“我去跟我母亲提。”
相宜松了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点点梨涡在她粉白的脸颊上若隐若现,格外甜美:“多谢你,宝柱哥哥。”
“你便不谢我?”嘉懋在一旁很不服气:“分明是我要他去说的。”
“当然也要多谢你,嘉懋哥哥。”相宜轻轻将脸转了过去,朝正走过来的翠芝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翠芝往那不归路上去,翠芝还年轻,她要嫁个好人家,有自己的儿女,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翠芝不知道相宜为何忽然笑得这般开心,走到旁边瞧了瞧相宜的饭碗:“姑娘,快些吃了午饭,天气冷,才这么一阵子,眼见着菜都要凉了。”
相宜拉了翠芝的手摇了摇:“我吃饱了,翠芝,陪我到外边去走走。”
嘉懋与宝柱赶紧站了起来,跟在相宜身后往外头走,相宜昨日来的时候,杨氏族学里有几个调皮的少爷想来欺负她,被宝柱与嘉懋追赶着打了出去,今日不知道那几个小混蛋还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饭厅外边有一块大坪,挨着墙栽着一排松柏树,青绿色的树叶从白雪下透了出来,生机勃勃。
几个夫子站在松柏旁边说着闲话,相宜走过去的时候,就听他们在感慨:“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相宜站在那排松柏树边,伸手拨了下树叶,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就见一片青翠忽然就跃了出来,被阳光照着,叶子熠熠的发出了光来。“这松柏树到冬天还是这样青翠,真真是难得。”
几个夫子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你说说看,难得在哪里?”
“旁的树木到了秋天便落尽了叶子,树枝上光秃秃的,瞧着就没了生气,唯有这松柏却如此郁郁青青,站在它们面前,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一般,这春日就藏在它叶子底下,等着春风一吹,就将到处都染得一片绿意盎然。”相宜笑着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夫人:“夫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啊呀呀,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可这番话说得真真不错。”一位夫子摸着胡须点了点头:“不知是杨氏哪一房的小姐?”他打量了一眼相宜,见她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年纪,脸上露出了微笑:“杨家以后要出才女了。”
翠芝听到旁人夸赞自家姑娘,很是得意,抿嘴笑道:“我们家姑娘不是杨家的小姐,是广陵骆家的大小姐。”
“广陵骆家?”几个夫子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释然,骆家与那声名赫赫的杨之恒杨老爷家是姻亲,骆家的小姐来杨氏族学念书,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儿。
“是,广陵骆家。”翠芝应得爽快:“我们家姑娘可聪明了,昨儿她才第一日念书,就识得不少字了。”
“竟然有这般聪慧!”几个夫子啧啧惊叹:“这真真是兰质蕙心!”
人聪秀,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广陵骆家这位大小姐,以后定然是能嫁个好郎君的。几位夫子笑着看了看相宜:“骆大小姐,你可与黄娘子多学学诗文,以后名满大周,也给咱们广陵长长脸。”
相宜抿嘴笑了笑:“夫子谬赞了,相宜只盼能脚踏实地的学些东西,万万不敢放松,唯恐落入伤仲永之覆辙。”
几个夫子顷刻间便更是肃然,望着相宜小小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六岁女童之口。相宜带着翠芝走开,几人还在感叹:“这世家大族的小姐,果然不是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即便骆家没落了,可他家的小姐却还是有这般厚实的底子。”
宝柱与嘉懋刚刚好赶过来,听着夫子赞相宜,两人也是得意:“那可不是骆家的底子厚,是骆大小姐自己聪明!她妹妹明年也要来族学念书,夫子到时候便知道了,她姐妹之间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嘉懋深恨那骆相钰欺负相宜,恨恨的补着踩上一脚:“那可是萤火与皓月争辉,高下立判!”
第二十五章心存疑虑欲远行
雕花格子窗敞开了一扇,虽然被钩子挂着,可还是微微有些不住的摇晃,相宜坐在窗户边上写大字,外头雪光映了进来,那描红贴子上白碜碜的一片。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窗户那边跳了过来,相宜唬了一跳,赶紧避让,就听着“咣当”一声,那砚台被她慌慌张张之间带了下来,掉到了地上,那黑色的墨汁泼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溅到了相宜的裙子上头,一点点黑色的印子,就如泥浆渣子一般。
相宜弯下腰去,想去捡那砚台,身后传来脚步声:“姑娘,奴婢来捡,别脏了你的手。”
是翠芝听到响动奔进来了。
相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伸手,就将那砚台捡了起来,有些心疼的看着缺掉的一个角,一双小手发颤,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这砚台是嘉懋送的,紫心砚,砚台上头连了一个笔筒,上头画着一丛翠竹,煞是好看。可现在这砚台却残了,露出俩边点点紫色砂石来,粗糙不平。
“真是可惜,这砚台缺了一个角,便没看相了。”翠芝伸手想将紫心砚接了过来:“姑娘,你跟着妈妈去洗手,我将这砚台去洗洗干净。”
相宜咬了咬牙,瞪着在她屋子里乱走的那只猫,气得全身打颤,那只猫的脚上沾了墨汁,在地上走着,一朵朵的墨汁梅花印,歪歪扭扭的一排。这猫是骆相钰养的,素日里她宝贝得很,根本不让她去摸它一下,今日那猫怎么就跳到她屋子里头来了,这分明便是骆相钰使的鬼。
她举起紫心砚,用力朝那只猫砸了过去,那只猫正在屋子里漫步,没想到相宜会忽然将砚台扔了过去,弓起了背,飞快的朝外边逃窜了去,那只紫心砚被摔在地上,顷刻间又被撞去了一个角。
相宜蹲下身子,眼泪忍不住要掉了下来,翠芝赶紧一把扯住了她:“姑娘,咱们先去洗了手,要不是擦到脸上便糟糕了。”
走出门去,就见着骆相钰由她的丫鬟福气和喜气陪着站在那抄手游廊下头,正在眯着眼睛朝这边笑。骆相钰的声音清清脆脆:“雪团,你去哪里玩耍了?瞧瞧你,跟从灶台那边过来的一般,怎么爪子上全是黑的?”
福气讨好卖乖:“还不是去了脏地方,所以才将身子弄脏了?少不得又要给它洗洗爪子才行。”
“洗洗爪子怎么能够?得全身都洗,那地方出来的,什么地方都脏!”骆相钰的眼睛望相宜身上瞟着,一边咯咯的笑:“你们没见她身上那条裙子?全是黑色点子!”
相宜伸出手来,让翠芝给她洗手,虽然日子说起来已经是开了春,可天气依旧寒冷,那水从手掌上流过,凉冰冰的一片。翠芝用香胰子给相宜打了手,轻轻给她搓揉着,一圈带着黑褐色的泡泡在相宜手掌上浮起,再用几瓢水冲过,手上才没了墨汁印子。
“骆相宜,你可真是讨厌,就连我的猫都不喜欢你。”骆相钰见相宜不理睬她,锲而不舍的挑衅:“你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我怎么听着有动静?是不是雪团把你的砚台砸了?要不要我赔一个给你?”
相宜直起身子来望了一眼骆相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屑,她虽然现在只有六岁,可她的心早就不是六岁了,若还在为这砚台的事情跟骆相钰斤斤计较,那未免也会失了自己的格调。
“翠芝,我们去老夫人那边走走。”相宜大步朝前边走了去,翠芝会错了意,高兴的点了点头:“就是就是,姑娘可得去告诉老夫人,这砚台摔坏了还得去新买一个才是。”
这话听在骆相钰耳朵里,无疑便理解为相宜会向骆老夫人告状,她踏上前一步,小小的胳膊伸了出来:“骆相宜,你想去祖母那边告状?”
相宜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请莫要自视甚高,你还不值得我计较。”
骆相钰迷惑的看了看相宜:“我才不信!”
“信不信由你!”相宜拨开骆相钰的手,继续往前边走,每日里头骆相钰总要寻了事情来跟她吵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觉得厌烦的时候。或许她坐着无聊,总要做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所以自己便成了她的靶子。
相宜回想起前世,自己总是与骆相钰争吵,可祖母总是偏心,自己每次都吵不过骆相钰,也没有替她说公道话。等着祖母过世以后,骆府便分了家,大房的内宅是骆大奶奶一手遮天的管着,她更没有半分出头的机会,只能任由着骆相钰羞辱自己,久而久之,她便连争吵的想法都没有了。
今世,一切都会不同。
相宜不慌不忙的走出了院子,她才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跟骆相钰斤斤计较,养成了那小家子气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穷酸的心性,没有一丝大气。她要学着气度大一些,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不含糊,做一个聪慧可人的女子。
青竹见着相宜过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影儿:“老夫人刚刚回屋子呢,大小姐就过来了。”
现在相宜的待遇似乎有所变化,青竹当然也要跟着骆老夫人的脸色变,以前大小姐被老夫人看成是扫把星,可现在老夫人有意栽培她,自己当然要见风使舵。
相宜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得宠以后的那种傲慢,也没有小心谨慎的卑微,只是挺直了背朝前边走了过去。黄娘子昨日也教了礼仪,她说若是要想显得端庄娴静,走路之间无形中便该有一种气势。
昨晚她关在屋子里练了好久,最开始翠芝还觉得不以为然:“该怎么走路便怎么走路,哪里来这么多讲究。”
相宜没有说话,只是双目直视的往前边走着,步子迈得恰当好处,不紧也不慢,脊背挺得笔直,走起路来很是沉稳,头上那一双蝴蝶簪子的翅膀都没有摇晃半分。翠芝看着相宜反反复复的走着,看到后来不由得也是赞叹:“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人走路的姿势最能展现一个人的本性,相宜咬紧牙关的苦练着,无论如何,她也要将自己身上那些小家子气给甩掉。
骆老夫人见着相宜走进来,眼睛睁开了一线:“果然是要念书,这才两日,神情气度便大不相同了。”
相宜走上前去,敛眉低头:“祖母安好。”
骆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且坐下,咱们祖孙俩说说话儿。”
那椅子有些高,翠芝想来扶相宜坐下,却被她拒绝了,努力踮脚挨到了椅子边上,这才斜签着身子挪了上去,然后再慢慢调整了下身姿,一双手很自然的放在膝盖上,显得很是规矩。
“宜丫头,黄娘子可是广陵有名的娘子,你可要好好的跟着她学。”骆老夫人比较满意,这孙女看来是个值得培养的,现在行走、坐姿都变了不少,陡然间仿佛从一个小家碧玉转成了大家闺秀一般。
大周注重女子才学,所以族学里头一般都开了女学,不少地方还有专门的女子私塾,请了有才名的娘子授课,有些富贵人家更是专门请了娘子到家里,手把手的教自家的姑娘。相宜低着头坐在那里,心中暗自思量,若是自己能有几分才名流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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