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眼前这个男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明日就将远行,去一个新的国度。他不知道,从此这段缘分便该归于无痕,了然于世。一切都应如秋水般无痕。而她也应把这段过往尘封,也许再也不会开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两人之间,早已没有可能。
“云儿,怎么这么说?”汉辰轻轻嗔怪。清眸若水,温暖的目光望向卿云,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不会的,龙哥不会忘的。”
“那便好……”卿云低下了头,又是一滴泪珠滚落。两人说话声都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恬淡。
缓步而行,远处落红如雨。“你瞧。花都谢了……”卿云莫名的伤感,轻叹了口气,“开到荼靡花事了……花事了,本该如此。”风起,星星点点的桂花落在卿云乌黑的鬓角,幽香袭人。汉辰伸手,粗糙的手指轻拂过卿云发间。“明年,春草重生的时候,你我再来相聚。”
卿云缓抬起脸,“真的么,龙哥?春草重生时,你我再相遇……”
一片桐叶随风坠落,杨汉辰翩然而去。卿云俯身拾起刚刚落下的那片桐叶,望着远方那人乘风归去的背影,在夕阳渐行渐远处淬落。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前浮现出了另一番刻骨铭心的场景。
温情款款的巷陌,轻柔一如梦境的水波,墙上是斑驳的岁月痕迹。萌动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结成一道天然的帷幔,映现着浮华一层一层剥落。彼夜隅望,月华携一窗散碎的风露,浸染时间的空蒙,隔着远远漫空的花香,在周身散落。然后还是梦,一个天涯路走断也永远不愿醒来的梦,梦中隐匿多年的相约。又最终梦来梦去,缘起缘灭。
清冷的黄昏。第一缕秋风乍起的时候,是繁华散尽后的落寞。彼岸风起,拂散千年的轮回,千年的忘却。她一直以为可以生活在彼岸,独自守住月白风清,躲过红尘中的熙熙喧嚣,作一株孤芳自赏的仙草。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许多事情,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的忘却,却不曾料到,埋在心底的一旦记起,却又是一段凄绝。
一个可望不可即的背影带走了心中所有懵懂的期盼。如果我们拥有前生,又何必来寻这段了无痕迹的宿缘?既然我们拥有今生,又何必山盟海誓求得下一世轮回的相伴?
可叹的是,经历了那样多的红尘翻滚,还不过缘来缘散缘如水,繁华事散逐香尘……
佛说:千年修行,可换得一世相守。原来红尘翻滚的芸芸众生,大多都只修了九百九十九年呵……
寂——寞。寂寞呵……心字成灰的烈酒,在今夜无限漫卷翻飞。
心是一片飞舞的秋叶,坠落的青藤,搁置于岁月的墙角,执着攀缘在苍古的垣墉上。因这寂寞的逾越,使它黄过绿过。所以踏碎一地落叶,随清冷的风飞舞起步,踏过散落在生命间的点点烂漫。
旋舞而过,华丽苍茫。曾经,不期而遇;如今,无缘再遇。
匆匆邂逅,只留下可追忆的如烟往事。掌心的纹路原来是早已埋下的伏笔,苦笑,原来只有片刻光阴的相守,原来世间无路你我与共。
卿云摩挲着手中泛黄的桐叶,泛黄的记忆。极轻极轻,梦呓般的吐出“我会永远等你。龙——哥……”眸中剪影,清瘦无缘。
刻骨铭心的感情,一刹那足慰平生。一天的时间成全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却要用一辈子来忘却……
清泪丰盈秋色。往事如烟如雾如风如尘在卿云面前飘过,黯淡了一切年华的更迭。忘川虽阔,一苇可杭;子夜欲歌,叹息畅怀。忘川彼岸是永远的等待,任它樱桃正红,芭蕉犹绿,流光偷换。我们总算没有错过,在十丈绵软红尘中相遇,彼此心上的涟漪缓缓荡开。没有错过,是平生最大的欢喜。彼此挥之不去的朦胧记忆。也许千年之后,风尘已逝,两人相逢陌路。可是又怎会忘记曾经的相逢过往。没有忘记,已足够一生回味。
年华如水,脆生生的光阴在眼前径自滴落。不知何时,害怕朱颜更改。几许年华,几分惶恐。那么索性放手,不再追逐镜花水月而倾情等待,欣赏寂寂的华年。然后回首,转身,流年逝去。
等——待。最终没有错过,最终不会忘却。人生只如初见,这一切,已是很好的结局。
“我……会永远等你……”天边朗月初升,光流飞转,夜幕四合,秋色盈眸。于是一切欲语还休在心中翻滚沉浮却又努力尘封的过往,最终归了于夜的止水沉寂。
远方,缘起缘灭,月华似水……
“正如叶落之于秋;尘埃之于光阴;流水之于溪旁歇脚的逆旅。那一瞬不是为着相逢,而是为着没有错过而欣喜。为着这一瞬,所以不惮说分离,且不管这分离竟是真的海角天涯遥遥无期。因着这无期在心中有期,所以不惮等待;因着这等待而凋残了多少季的花期,所以梳一把白发,岁月萧萧地落地。且把山色和水色在目极处绞织成如画的山水,恍惚中,那山是我,那水是你……”——简贞
谁与望,陌上靑空(1) by 云君沫
(青妹番外)
※※※
早在没有见过他的时候,他的名字便已经成为冷峻和冷漠的代名词。
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心向往之。
女子的心事啊,如同胜放的小小的莲。
龙城的天空晴到一种迷离的蓝,无云,只是有南方特有的鸟类偶尔掠过。又明朗又寂寞。
她随着父亲来得这里,乱世里本就不好生存,能与父亲平和的活着,她很满足。
父亲说,他是她的恩人。
没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河口,小嘴巴翘起来,想啊想,都说他是自己的恩人,怎么就没印象呢?
也就是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那个淡漠少年彻底改变了他在青妹心中冷漠而可怕的形象。
她远远地,愣愣地看着他,瘦削的身形,目测起来也比她高上许多。许是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他的双眸稍稍地转动,极快又极不经意的一眼。
但是杨汉辰几乎是没看她的,从她身边走过,带起轻轻的风。她的心底仿佛被撞击,柔柔的,陷下去一方。
他的身边有个小小的女孩子。
阿爹反应过来,赶忙迎了过来:“少帅来此,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杨汉辰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舍妹有些事,不得不在此住些日子。麻烦老爹了,若是有人问起,烦请行个方便,就说……”
没等杨汉辰说完,老人便识趣道:“少帅放心,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家亲戚来探望小老儿的。”
他目光灼灼,倒也淡漠,只说:“如此,便多谢了。”
青妹在一片偷偷看着,眸中有莫名的执着,那应该是很沉重的背负。
杨汉辰站起身,拍了拍身旁女子的肩膀,道:“四,你先住在这里,等我送了紫荑走便来寻你。”
女子点点头,小声的说:“大哥,爹爹那里……”
“放心吧,有哥哥在,没事。”
男子向阿爹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
青妹慌的叫了一声,“你就是我的恩人吗?那个少帅哥哥?”
男子回过头来,就看见她的目光遥遥地,望着他。
她的手臂有微微的颤抖,却又是温暖的,仿佛一种力量,缓慢地注入她的心髓。
“你是青妹吧,”男子微哂,“小丫头挺可爱的。”
燕荣便在小店里住了下来。
都是爱闹的年纪,两个女孩子不出半天变成了好姐妹,叽叽喳喳,什么都聊。
燕荣虽是大家小姐,平日里却很少出门,甚是腼腆。
青妹把手放到眼前演起了手戏,一会老头子的声音,一会小姑娘的声音,逗的燕荣在一旁偷偷的笑。
一日,青妹在后院里削萝卜,不一会,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诞生了
燕荣看得呆了过去,拿着兔子,上下打量,叹道:“青姐姐,你太厉害了,跟我哥有一拼。”
青妹红了脸,:“什么呀。别胡说。”
在与青妹的叙述中,她对杨汉辰有又了解了一些。
有阳光,温暖地倾泻。
“大哥不爱说话。”
“大哥的武功是极厉害的。”
“大哥爱喝鸡汤。”
“大哥似是不太喜欢嫂嫂。”
“大哥身体不好。”
“大哥对待亲人是极好的。”
……
阿爹对自家女儿这样细小的心思并未察觉,只是某日不经意的一句,青儿,你也大了,阿爹不盼着你大富大贵,只想你找个可心疼你的,只要这样,便好。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便仿佛是一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在女孩的心里漾开。
她想到了他,她并不奢求,她只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也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不需要太近,很远很远地观望着,甚或在茫茫的人群中,只是仰望着他,也是可以的。
谁与望,陌上靑空(2) by 云君沫
一个月以后。
惨淡的夜色下。
青妹在背后中看着他,看他出声又收声,看他隐隐的失落。
待她回过神来,身边的伙计已经四散而去,围在他与杨大帅周围,单单余下她一个。
三天之前,他匆匆来过,带走了燕荣。
她悄悄退了出去。
少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冷漠地别过脸去,看不出情绪。
握了握已经沁出汗的手掌,她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故事,顺理成章地被写下去。
她有些担心,燕荣与她说过,杨大帅并不甚爱这个儿子。
她坐在楼下,不时望着楼上。
她从来不认为两人会有什么大的交集,她也没心情演一场灰姑娘与王子的话剧,她只是有些不放心。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摇摇头,又点点头。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跑向厨房……
她让房间了的两个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背对着她,似乎在低声饮泣。有些东西,她看不到,一直都看不到。
青妹用手抓了抓衣角,自己竟有些难过,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她的心底蔓延。
“伯伯,少帅哥哥,吃饭了。”青妹小声说了句,便低着头下去了。
仿佛看见他,自己便不敢抬起头,连句话都说不好。青妹就想啊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飞蛾扑火,终究是无望的事。
第二天,他便要走了。
已经是她琢磨不起的面容,眉宇间有一些极淡的哀情,眼神依旧淡漠,波澜不惊。
他不痛苦,亦不快乐。
她也想他面前越来越多地显示出软弱而羞涩的一面。比如,那些她费尽心思准备的食物,比如多多的在他的身旁停留……
只是,他终究是要回去。也许,他甚至不属于他自己,而属于那个家族。
钝痛,一点一点地袭上心头。
待她被阿爹一把给抓起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湿了整张脸。
痛苦与快乐,原双生。她轻轻安慰自己,不要怕。
后来,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日子如水般平静的流淌,她有时候会觉得痛,仿佛将自己身体中重要的一部分生生地撕扯开。
那样无望。
已经快入冬了,空气中有微微的冷意。
阿爹给她寻了门亲事,过了年,她就是别人的妻。
已经没有余力思考,简单地收拾后,便立刻上路,她觉得有些事总该画上一个休止符。
这一路,太坎坷,太崎岖,太惶惶不定。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结局。
喜欢,这种情感,也是太自私。于是每次离杨汉辰更近一些,青妹的幻想就又更膨胀了一些。他们相遇在黄龙河畔,看过一样的天空,吹过一样的风,这样的羁绊,终究太微不足道了些。
龙城。大帅府。
真巧,正迎上杨汉辰出来。
有生之年。
就是这样地看着他,幸福一点,快乐一点。即便他还是那个淡漠又孤傲的少年。也就真的够了吧。哪怕他很久很久,连她的名字也不曾叫过。
少年突然地转过身来,沉沉地看着她。
青妹?
嗯?她抬起头。
惊觉少年勾唇的弧度。
笑得又轻。又浅。
青妹忽然想起幼时娘亲教她的一句话。南有嘉木,不可休思。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