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夹势而来,看样子便不是很善,她便想要开诚布公了,有心结也好,有误会也罢,要说出来才是,再让人闷着头去接招,她可不愿干了。
“三弟回来,可曾去过二婶的坟上看过二婶?”锦娘注视着冷华轩的眼睛,突然问道。
冷华轩果然被问得微怔,清朗的眼眸微黯了黯,唇边便带了一丝讥诮,“三嫂还记得我娘亲么?”
“自然是记得的,二婶子那样独特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锦娘坦然地看着冷华轩回道。
“那二嫂定然是知道我娘亲是如何死的。”冷华轩终是再难保持面上的平静,眼中一丝悲愤闪过,眸光如刀,凌厉地看向锦娘。
锦娘哂然一笑道:“你既是如此发问,定然也是知晓了当初一些事情,我不否认,当初是我设计让二婶子露了马脚的,但是,我问心无愧。”
锦娘的话如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了冷华轩的心上,当初二太太死时,他几乎感觉万念俱灰,这个世界上,只有二太太是真正疼爱他的人,可是……那个人,却被眼前这个女子陷害致死了,若非这次回来,那个丫头对他明言,他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个自己曾经尊敬的嫂嫂,竟然是害死自己生母之人。
“二嫂做下此等阴毒之事,竟然还说心中无愧,呵呵,二嫂的面皮可真是厚得不是一般二般啊。”冷华轩的霍然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怒目瞪视着锦娘,声音微微的发抖,胸腔起伏不平,看得出,他很激动。
不过,锦娘听着却很欣慰,二老爷夫妻阴狠手辣,但养出的儿子却是坦荡得很,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他对自己有恨,完全可以学了二太太的那样,使阴绊子害自己就是,但他今天却是当面锣对面鼓来的,有气便撒,有恨便发,不在暗地里行事,这自然是锦娘最愿意看到的。
“三弟稍安勿躁,坐下来,我们好生说说这事。”锦娘镇定的抬了抬手,示意冷华轩坐下,又道:“万事总有因,我是什么人,二弟应该很清楚,今天你即是开诚布公的为二婶子讨公道来了,自然心里也有几分明白的,不过是受了人的鼓惑,想求个究竟罢了。”锦娘半点了不避冷华轩紧逼的目光,很坦然的直视着。
冷华轩听了果然冷静了一些,他慢慢的坐回椅子上,问道:“当初,那个叫绿柳的丫头其实并没有在二嫂的吃食里下药对吧。二嫂那样做不是陷害又是什么?”
“当初吃食里确实是没有下药的,但那毒药确实是二婶子交给了绿柳,要她给我下毒的,只是,绿柳一早就被你二哥查出来有问题,一直是关着的,没法子下手,我不过是借了她的手,让二婶子的阴谋显现于人前罢了,三弟,我不是一只小白鼠,明知人家在害我,我还要等着人家来害么?如若换成是你,又会如何做?那一次我回门子时,你娘亲派人追杀于我,我差一点死于西凉人的刀下,这你又如何说?若非二婶子一再的紧逼,一再的加害,我又怎么会设计让她现形?三弟只来问果,不去求因,可真是不公平得很呢。”
锦娘说着也有些激动了起来,当初四儿青玉还有秀姑受了多大的伤,全府人都能看得到的,如今二太太是罪有应得,冷华轩只问自己亲人所受的伤害,却是管自家对他人的残忍狠毒,也太不公平了些。
冷华轩听完,颓然地委靠在椅背上,脸上苍白,神情悲苦,好半晌,他才悠悠的吐了口气,皱了眉,缓缓说道:“此事我也知道,怪二嫂不得,只是心中却是有惑,所以,确实是来问个究竟的,二嫂放心,小弟不会对二嫂心存怨恨的,不然也不会亲自来问了,只是,倒底那是是我的亲娘,心中又恨又无奈罢了,望二嫂能体谅一二。”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真诚恳切,锦娘听着也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对你来说,家遭剧变,确实是很痛苦的事情,但你能自强不息,又能出淤泥而不染,我确实很欣慰的,三弟,忘却过去,放下过去,你就是你,做好自己就好了,你的将来还有很长的路,看清方向,坚定的走下去,生活仍然会回馈你最美好的幸福的。”
冷华轩的眼中一阵潮意翻涌,二嫂仍是那样的胸襟广阔,那样通达慧明,自己今日的举动分明就很无礼,但她仍是在劝慰和安抚自己,谁说自己没有亲人,她和二哥仍是自己的亲人,呵呵,如若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不知又会做何表示呢?
突然,冷华轩有种想在亲人面前倾诉和撒娇的冲动,这一年多来,他只身一人,远赴边远小镇,独自忍受着孤独和失意,更忍受着旁人的白眼和鄙夷,他一直很坚强,一直不肯在人前落了软,一直就不肯流泪,不肯倾谈,但现在,他真的很想要痛痛快快的将心中的郁结一次全掏泄出来。
“二嫂,你可知道我的亲爹爹究竟是谁?”冷华轩突然开口问道。
锦娘被他这突兀的话问得一怔,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没有支声,这话她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爹爹不就是二老爷么?怎么会这么问?
冷华轩见锦娘被自己弄得莫名,唇边不由带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来,眼睛却是湿了,“我爹爹不是卖国贼,他从来就没有出卖过大锦,也更加没有与西凉人勾结过,他……只是有些贪欲之人罢了,但……却从来没有害过人,他……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早就作了白骨了,二嫂。”说到后面,冷华轩的声音已然哽噎。
锦娘被冷华轩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一直觉得二老爷太过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在西凉会有那样大的权势,一个简亲王府的子伺,皇族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与西凉人勾结,这太不可思议了,原来,真的冷二已经死了,而现在的这个,竟然是假的,是西凉人假扮的,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好解释多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一些的。”锦娘心中对冷华轩涌起一丝的不忍来,这个年轻人的身世还真是够坎坷的,十几年来日日相处着又天天唤着的爹爹竟然是杀父仇人,那份痛与恨,该有多深多重啊。
“才知道不久的,这次回来,东府的老仆二贵找到了我,带我去了个地方,也给我看了些东西,我才明白,原来父亲早就被那贼子害死,母亲天天同床共枕的是杀夫仇人却不自知,还一味的帮他害人……母亲……不知道是太糊涂还是太精明,竟然这么些年都没有看出来,或许,是看出来的,也不肯相信,不肯承认,最后……被他害到了身死名毁的下场。”冷华轩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锦娘看着就心酸,拿了帕子给他递过去,劝道:“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你回来,不就是要为父母报仇的么?打起精神来,想法子活捉那贼人回来就是。”
冷华轩接过锦娘递过去的帕子,边拭边说道:“那人早就有预谋想要害王爷,我爹爹他,在书房的一个密秘的多宝格子里,留下一些东西,上面有对前事的记载,我看过知道,才明白了一些。我如今也猜出那贼人就是西凉人了,当初,我爹爹嫉妒王爷承了爵,心生不满,便时常与裕亲王混在一起,当年,那贼人扮作学子,在大锦太学院里学习,谁也不知道他会是西凉人,倒是与我父亲关系亲厚得很。
后来,知道裕亲王对王婶有意,便设计陷害王爷,努力想要拆散王爷,后面就有了刘姨娘,再有一大哥冷华堂,我父亲是知道大哥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的,因着被那人所骗,又恨着王爷,所以,一直没有拆穿,却不知那贼人早就设计好了,将刘姨娘母子想法子弄进王府后。
不过一两年时间,便杀了我父亲,扮作父亲的模样,住进了东府,而我娘亲,在他进东府时,又经怀了我,可能是为了我,也可能她根本就没看出来,或者,她看出来了,也自欺欺人,总之,母亲一直像无事人一样与那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点,很是让我困惑。”
冷华轩边想边说,二太太对假冷二的态度让他很是困惑,而锦娘也觉有些想不通,二太太那人很是精明,一个人假扮另一个人,若是在普通大众面前,可能能够持久的装下去,但夫妻之间却是最难瞒得住的,那假扮之人,就算演戏的手段再高明,有些生活习惯和生活细节也不会逃过身为妻子的眼睛的,所以,锦娘想,二太太定然是早就知道的了,而且,她是爱上了那个假二老爷,所以,到死时,她还在维护着二老爷,就算二老爷对她薄情寡义得很,她也义无反顾的做着那些自认为聪明的傻事,最后,身败名裂不说,还命丧黄泉。
“你娘,她是个聪明的傻女人,有很多事情,其实一早她就知道了的,只是,女人啊,总是被感情蒙弊了双眼,而且,若她真的拆穿了那个人,你娘也再难活得下去,首先,她不愿意做寡妇,这个社会里,寡妇的日子太难了,再者就是,就算她甘愿做寡妇,她也没法子做下去,她定然是与那贼人有过肌肤之亲,又生活了一段时日后才发现他是个假的,但那时,她的身子已然不洁,如若说出来,她自己的名声也毁了,又加上有你,所以,她也只好继续装下去,再到后来,兴许就真的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她的丈夫了。”锦娘叹了口气,分析道。
冷华轩听得连连点头,这样说来,还真是有可能,怪不得,娘亲会很顾着自己,但那人却对冷华堂比对自己更好,就是一身的武功也只教给冷华堂而不教给他,甚至是什么事情都瞒着他的,可能也是知道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不希望自己太过本事,将来找他算帐吧。
事情说开了,冷华轩和锦娘的心里都舒畅了些,锦娘又再劝慰了冷华轩一阵子,那边冷华庭得知冷华轩来了,使了人来请他到书房去,冷华轩起身告辞,临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对锦娘道:
“那个叫绿柳的丫头,二嫂还是早些打发了吧,一个对主子不忠不义之人,留着,实在是个祸害。”
锦娘听了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应声送了他出去。
一回转,看到秀姑的脸黑如锅底,不等锦娘发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冲了出去。
锦娘也没拦她,绿柳确实不能再留了,以前想着她曾经帮过自己,又为自己受过伤,所以才会网开一面,尽力的容忍她,没想到,她真是个永不知悔改之人,心性太坏,再怎么也是个贼性子,狗改不了吃屎啊。
丰儿此时脸色也难看得很,当初绿柳可是她一力保着的,如今绿柳再次犯了事,她心里也难过得很,扑通一下便跪到了锦娘面前,“夫人,您责罚奴婢吧,奴婢眼珠子瞎了,才会为那种人求情说话,奴婢错了。”
锦娘扶起丰儿,叹了口气道:“你也没错,当初你是念在同是陪嫁的份上帮的她,哪知她那人口是心非,不知悔改,你帮过她一次,也算是尽了姐妹情谊,她不珍惜,也只能由着她去了,你只求心安便罢了,起来吧,你的品性我信得过的。”
丰儿眼泪汪汪的起了身,心里却是对锦娘越发的尊敬爱戴了,这样的主子,既通情又达理,她就算是一辈子服侍着,也心甘情愿呢。
一会子秀姑气冲冲的把绿柳拖了来,一巴掌便甩在了绿柳脸上,骂道:“贱人,夫人一再的宽容你,你却如此忘恩负义,一再的背叛和陷害夫人,好在三爷是个通情的,没有被你鼓惑,不然,不知道又要怎么害夫人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起我的喜贵?幸亏喜贵没有与你成婚,不然,还真是坏了我的家声呢。”
绿柳没想到冷华轩这么快就将自己卖给了锦娘,心里一阵阵的后怕,身子都在哆嗦了,她也是太气愤了,明明那时候说好了将自己许给喜贵,二夫人也要认喜贵为兄,自己就可以做舅少奶奶了,没想到,夫人说话不算数不说,那喜贵和秀姑也对自己越发的冷淡,如今喜贵本事了,管着几个大铺子,她原也想通了,就算做不成舅少奶奶,做个掌柜夫人也不错的,但是,没想到,喜贵对自己越发的不喜,最近竟然是看到自己便躲,而秀姑话里话外的就是要退亲,要让自己回孙府去,
这门亲事早就闹得两府全知道了的,当初为了养伤,自己又与喜贵同住一个屋里近一年,这名声早就出去了,再被退婚,以后还有谁敢要自己,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她们如此不仁义,绿柳心头一火,便想出了这招来害锦娘,没想到,倒底是没有害着,却把自己的最后一条路给堵死了。
她如今也知道怕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锦娘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对秀姑道:“就交给你处理吧,和张妈妈商量下,是卖还是怎么着,都由你去,别让我再看到她就是了。”
绿柳一听,脸都白了,秀姑有多么不喜欢她她心里最明白,二夫人是个心软的,来府里这么久,最多也就是打过刘姨娘的贴身丫环,和那几个婆子,再没对人下过重手……若是二夫人罚,怕还轻点,若是秀姑……
她立即向一旁的丰儿爬了过去,哭道:“丰儿妹妹,你帮帮我,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上,再帮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丰儿一脚将她踢开,恨恨地说道:“你还有脸子来求我,当初我是如何帮你的,你怕是全忘了吧,先前你要做舅少奶奶了,对着咱们这些老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头仰到天上去了,哪里将我们这些奴才们看在眼里,如今又害了主子,再来下脸子求我,哼,你当人家都是该你的么?滚开,快别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再没你这样儿的姐妹了。”
秀姑听了锦娘的话,转头看了张妈妈一眼,张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戾色,对秀姑道:“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与其卖了她,让她在外面嚼舌根,不如将她送到佛堂里去算了,反正佛堂里也是要人打扫的,秀姑,剪了她的头发,让她做姑子去吧。”
说着,便对秀姑眨了眨眼,秀姑先是一楞,觉得张妈妈这处罚太过轻了,但后来看张妈妈对自己眨眼,也明白了一些,忙点了头,大声的应了,着了两个婆子来,将绿柳拖了出去。
绿柳虽是千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