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又从南京调集大批作战军器装备,对拥有世界上最庞大民用商船队的帝国来说,这点运送量根本不在话下,何况沿海有的是想要削尖脑袋争着承接这笔运送业务挣取功勋的商会。尹成浩更是早就用宣祖李昖支付的“购倭奴款”在朝鲜趸买了粮草八十万石,加上从日军处的缴获以及先前结余总计百万石之多,如此一来至少一年之内都不必为粮食问题担忧了。
至于海滩上的登陆作战却是平凡得毫无新意。衣衫褴褛手执农具的民兵,或者直接说就是农民们在军容整齐衣甲鲜亮的帝国大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虽然有武士押阵催促他们向前猛冲,也往往不及交锋便自行溃散。逃兵们在致密炮火的追逐下乱哄哄挤在一起向内陆逃去,沿途中相互推揉践踏死者无数。帝国军队利用这个时机迅速建立起滩头阵地,舰队也放出运输艇把更多的士兵送上海岸。
旗舰“青鸾”号的甲板上,李家南快步走向倚着女墙遥望海岸的提督李华梅,“提督大人,我听说您下令对倭人一律格杀勿论?”
“不错。”李华梅放下千里镜微微侧过身来,清澈的双眸从副官脸上一扫而过。“你觉得这样不妥吗,李大人?倭贼不也在朝鲜做了差不多同样的事情吗?”
“提督大人,属下不想质疑您的决定,但我现在转达的是枢密院的指示,同时也是忠武王大人和内阁的意思。”李家南坚决而委婉地回答道:“对于倭国的主力部队,您尽可以放开手脚自主行事;但对于停止抵抗的民兵以及手无寸铁的平民,还请提督高抬贵手。”
李华梅柳眉轻轻一挑,不悦地说道:“难道我们还要装扮成一支仁义之师吗?李大人,朝鲜和倭国素来一衣带水,对这些衣冠禽兽的作为行径再了解不过了,对这样的蛮夷野兽根本不能有什么仁义可讲!我也绝不相信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迂腐之言会是忠武王大人的命令!”
李家南不由觉得有些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忠武王的美丽崇拜者:“提督大人请想,我们不辞辛苦远渡重洋到这里究竟是来干什么?”
李华梅头也不回地飞快回答道:“当然是来惩戒冒犯帝国天威的倭人了。”
李家南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仅仅是这样,忠武王大人为什么还要专门下一道命令让您自行决定战和事宜呢?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哪个将领又会主动选择和谈呢?想必大人的意思正是要您全无顾忌地放手跟倭人作战到底。”
话中提及萧弈天,少女提督顿时来了兴趣,她转身面对副官,嘴角泛起动人一笑:“对啊,仅仅一点惩戒算得了什么?忠武王大人是帝国无可替代的引航者,是引领我们走向胜利巅峰的伟大领袖!中国的古代先圣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忠武王大人就算要把倭国彻底征服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在镶满珍玉奇瑰的黄金皇冠上多增添一粒宝珠罢了。”
“说得好!”李家南笑吟吟地鼓掌道,在帝国军方特别是近卫军官兵们心中,忠武王萧弈天就是帝国当然的最高领袖,万历皇帝早就应该主动退位让贤了;在他们私下甚至半公开的谈话中,出现些“犯禁”的言辞根本就不足为奇。“既然提督您要为大人的金冠缀上这颗宝珠,”李华梅听到这里清冷的俏脸顿时微微一红,少女娇羞的神情油然而生,李家南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那么您希望这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奇珍呢,还是一颗有瑕疵的次品呢?”
李华梅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意思是……”
李家南小心地斟酌着措词,“如果我们逞一时之快将倭国夷为不闻鸡犬不见人烟的白地,这对大人的天下霸业有什么用途呢?只有从根本上征服它,把它变成一块富庶膏腴的领地,为帝国源源不断地提供奴隶和战略资源,这颗皇冠上的宝珠才能发出动人的光芒。”
“好吧!”李华梅轻松地笑了起来,“让我们先把这第一颗明珠拿到手吧!”
第三节 长崎晚钟
大村纯忠站在城堡高处向港口方向望去,尽管清晨的海雾令视野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他却能想象到密如蚊蚁的中国军队涌上海滩将日月双龙旗到处插遍的情形。一刻钟以前,逃回城中的溃兵将港口失陷的消息传播开来:中国舰队借着大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入海湾,前一天登上陆地的步兵同时自后方发动攻击。大多由足轻组成的守军仓促间腹背遇敌首尾难顾,兼之指挥战斗的侍大将在接战之初便被舰炮击毙,剩下的部队乱作一团四散而逃,把凿沉港内船只淤塞港口的命令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中国人已经在岸边站稳了脚跟,长崎便成为了不可守之地,这一点看看城中军民的心态就可一目了然。商人们以平时难以想象的低价把库存的货物抛售一空,结清款项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城出逃;町人工匠和农民更是带上全部家当沿路向东逃难。传言和恐慌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通往其他各藩的道路上很快便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群,狭窄的山道上只见人头涌动却半晌前进不了分毫。
“主公!”竹本四郎顺着天守阁前的曲折坡道向他走来,“城里的人都快逃光了,好不容易才征到五百多民兵,再加上城堡中的八百名武士也不过一千三百来人,要是中国人发起进攻的话恐怕只能退进天守阁死守待援了。”
大村纯忠怅怅地望着天守阁前那一大片樱花树,严冬将至,花叶均已凋零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在朔风的号哭中瑟瑟战栗。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寒冷吧,不知它们还能不能撑到来年春华怒放的时节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竹本君,岛津殿的援军何时能够赶到长崎?”
“至少……至少还要三天。”竹本四郎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终于还是补充道:“如果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的话。现在逃难的灾民堵塞了大道,行军十分困难。再者,明国军队的主帅又是在朝鲜打败羽柴秀吉公的李华梅……”
“一个女人?”大村纯忠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是趁秀吉公和李如松拼得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罢了。让一个女人来指挥大军,这种荒唐事也只有明人才干得出来!”
“主公,您绝不能小看这个女人,她是朝鲜名将李舜臣的义女,家学渊博不在辽东李如松之下,而对战场态势的战略驾驭尚有过之。纵观大明国上下,能够在战场与她一较高下的也不会超过五个人。就算岛津殿的十万大军能及时赶到,恐怕也未必能够抵挡明军的攻势。”
大村纯忠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他又接着问道:“竹本君既然素来自负于用兵之道,那么你自认和李华梅较量又是孰胜孰负?”
竹本四郎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答:“单以现在的兵力对比,恐怕连明国的战神戚继光也不奢求取胜;但如果拥有对等的兵力和后援支持,我大概有五成的把握取胜。”
“仅仅五成?不行,这样还不够,如果由信长公亲自出马呢?”
“主公请恕我直言,当今之日本论兵法恐怕无人能出在下之右。”
大村纯忠扫了他一眼,“你就那么自信?”
竹本四郎略一颔首道:“天下兵书皆出自大唐,无论日本或者朝鲜都不过是不求甚解地模仿罢了。而真正的用兵之道虽然源自兵书,却又脱离于兵书之外。”
“所以,真正的兵法大家只可能是你这样的唐人,对么?”
“主公!”竹本四郎大声道:“我早就已经放弃唐人这个身份了!我和您一样,同是天皇陛下和织田大将军的忠实奴仆!您也应该知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明国的灭亡!”
大村纯忠冷冷地盯着竹本四郎,逼视入对方的游移的眼中,直到他不安地垂下头才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别在意竹本君,你的推荐人和我都同样相信你的忠诚,也知道你和明国朝廷的恩怨。但是,现在明国军队已经侵入日本,你也应当为自己的忠诚作出证明。”
竹本四郎缓缓吸了口气,“我已经说过了,光靠这一千来人就想在战场上打败李华梅的八万大军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非常规的手段。”
“你说吧。”
“首先我们必须要放弃长崎。”
“这怎么行?”大村纯忠不由愕然,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身为武士,在战场上奉献自己生命来获取光辉灿烂的闪光瞬间是最为光荣的骄傲,怎么可以逃之夭夭把未沾鲜血的国土弃给敌人?不!我要在这里坚守到最后的时候,为天皇陛下和织田大将军尽忠!”
真是无畏的匹夫之勇。竹本四郎在心中暗骂,嘴上却说道:“主公,对天皇与大将军而言,一次壮烈而毫无意义的失败和不甚名誉的胜利比起来哪个更为重要呢?为自己的光荣和骄傲去追求必败的不归路,却不考虑国家因此受到的损失,这等于是把自己的名节置于了对天皇和大将军的忠诚和爱戴之上!难道这就是您选择的尽忠方式?”
大村纯忠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嚅呐了半天才低声嘟哝道:“武士的精神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呃……算了,先来听听你的主意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吧,你又有什么‘不甚名誉’的鬼主意了?”
竹本四郎用一个恭顺的弯腰隐饰去心中的冷笑和不满,清清嗓子说:“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只要能够除去主帅李华梅,那八万群龙无首的明军还不就是一盘散沙罢了。”
大村纯忠摸摸嘴上的小胡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你确定这么做有作用吗?明军在正面战场上的军力始终远远超过我们,即使没有李华梅的所谓‘唐兵法’,九州的大名联军仍然难以和他们抗衡。且不说李的副官如何继承她的指挥权,唐国本部也会尽可能快地派来新任统帅——哼,如果我们运气足够好的话,来的说不定会是戚老虎本人呢!”
“你对唐人还是不够了解,主公。”竹本四郎摇摇头,“为了控制野心勃勃的下属,减少体系中勾心斗角的权力斗争——这似乎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天性——唐人将权术制衡的技巧发挥到了极点。权力金字塔只能有一个顶点,一人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永远不能存在。以现在的明国为例,护国忠武王萧弈天就是那个定点,真正的‘超级领袖’;位于权力体系第二位的是萧弈天的六名亲信,他们分别在明国政府的六大部门担任副职。
“你也许不太明白,但其中确有几点非常值得玩味:由六人中最具将才的慕容信光除负责刑部之余还身为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副元帅,这显然是为了制衡元帅戚继光麾下的本土军官势力,而军队的管理和后勤又受制于兵部和户部;而掌管人事大权的则是萧弈天过去的副官胡波,传闻他在两年前的午门事变是个相当关键的人物,也是忠武王的首席心腹。这六人虽然掌握了明国的全部力量,但相互交叉的职权却使得没有谁不受到其他人的制约。”
“那么,如果萧弈天突然死亡的话……”大村纯忠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
“没有任何人具备足够的声望和威信来继承他的统治地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同时得到本土和西洋两大军官集团的效忠。”竹本四郎回答,“这种现象不仅仅存在于明国的庙堂之上,他们的军队也是如此:名义上李华梅之下的第二人是副官李家南,但此人没有军方背景,威望也不足以统帅八万大军,更难以让高丽军指挥官尹成浩和明军指挥官易飞听命于他。如果李华梅意外身亡,这三人势必互不相让,而明廷指定新统帅至少还需要三个月时间,此期内正是我们取胜的最佳时机!”
“好!大大的好!”大村纯忠腆着肚子大笑起来,“竹本君,你真无愧是九州第一智囊啊!那么我们该如何除掉李华梅呢?”
竹本四郎阴阴一笑,“首先当然是放弃长崎,以空间所失赢时间所得,为援军到来争取时间。不但可令敌我包围之势互换,同时又长其骄横之心,令他们越发麻痹大意。我军借此时机集中尽可能多的忍者部队,一举突袭明人的指挥部刺杀李华梅。与此同时,九州联军再悄悄潜回长崎,以预先蛰伏在城中的浪人们为内应,趁他们失去指挥的混乱之际突然发起攻击。如此一来,击破明军的概率将在八成以上!”
“我相信你,竹本。”大村纯忠犹豫片刻之后回答,“不错,除了你以外我还能寄希望于谁呢?”
青鸾号巨舰孤傲地停泊在长崎港湾内,西斜的残阳将饱蘸浓厚血色颜料的画笔毫不吝惜的挥洒在她淡青色的巨大甲板上,在金丝楠木上过漆的光滑表面泛起鲜活的流光。同级的共工战列舰已在完成任务之后离港开往南方封锁萨摩诸藩的港口,只剩她以提督旗舰的身份独自鹤立于一群轻型护卫舰和登陆舰之中,犹如侍从拥簇下的女王一般高贵醒目。
现在大军的统帅已经离开了她的旗舰——两个时辰以前,传令官将帝国军队攻占长崎城的消息送到了青鸾号,李华梅立刻下令将指挥中心移至陆上,准备着手下一步同九州联军的作战。
此时明军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部完成登陆,攻击之势也缓缓张开。按照李华梅的指令,外籍朝鲜第一旅向东进攻岛原半岛,第二旅北上控制西彼杵半岛,第三旅和第四旅往谏早方向进发,务必先于日军控制此处陆上要冲,先前战斗中伤亡较大的第五旅再度登上运兵船向天草岛进军;而作为总预备队的两个近卫师则拱卫在长崎天守阁的提督指挥部左右构成环形防线。
当李华梅策马进入长崎城中时,锦衣卫千户陈旖岚心中着实捏了把汗。这次战争中提督的人身安全由自己全权负责,这可是顶头上司陈应龙的直接指令,要是有什么闪失的话自己可就万死莫赎了。虽然名为千户,实际上陈旖岚手头可用的锦衣卫密探只有不足两百人,为了这个短短的入城仪式他可谓是费尽心机,先找李家南讨了一纸便宜行事的手令,调动一个军团的骁武军以“维持治安”的名义进入长崎城,要把一切潜在的危险提前扼杀。
一时间长崎城内大小街道内都是全副武装的明军巡逻队,不管是在任何场合,只要有日本人携带武器就以违反军管戒严令的名义逮捕,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杀。至于李华梅前往天守阁所经的行道,两侧民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