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素来讲究食不厌寝不语,别说吃饭的时候说话,声音略大些她也要蹙眉。况且,老太太这两年确实喜欢清净,她身边自有人服侍,也不要儿媳妇来跟前侍奉,晨昏审定也只上午来请一次安,有时候老太太还不让来。今儿四太太突然叫她们来就有蹊跷,陈老太太竟然吃饭中途问话……
明玉放下碗筷,回答道:“望哥和南哥回来,孙女也没别的好送,想着给他们一人做一双鞋,虽做得不好,到底是孙女的心。是以,这两日得闲便开始做了。”
陈老太太微微点着头,隔了半晌又道:“兄弟姊妹间原该如此和睦。”
饭后陪着略坐坐,天色暗下来方从寿安堂出来。明儿是明珍大喜之日,今晚较之昨晚更是热闹非凡,就连明玉的小跨院,也隐隐约约能听见那边热闹的声响。
一向劝着明玉和明珍她们维持好关系的周嬷嬷,却着实气愤,火药味儿十足地道:“咱们家又不是没嫁过姑娘,哪一次弄得这样三更半夜也不要人睡觉?就怕旁人不知,七小姐寻了个什么样的金龟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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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愤怒(2)
因落英是山东滨州人,明玉回来后便找了石粉,坐在桌边和落英一边商议,一边比照着样子在皮料上画了好裁剪,忽然听到这话,不禁目瞪口呆!
明玉身边的周嬷嬷、明菲身边的赵嬷嬷、陈明贤屋里的李嬷嬷,这三个人包括明玉的生母傅姨娘,以及顾妈妈,另有因病去世的一个,和两个年纪大了,四太太不忍她们骨肉分离破例放了她们家去配人的,都是四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人。女人们在内宅服侍,男人们在外头管着四太太的铺子、田产地产,四太太是翰林家的小姐,最是守礼又稳重,就连带来的这些人,也个个都是极好的。
明玉的生母去世后,四太太无暇照顾她,便将周嬷嬷派到她身边,这些年明玉还是头一回见周嬷嬷发这么大的火。
她怔了怔,从坐处站起身,扯了发愣的落英一把又给她打了眼色,落英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周嬷嬷进来就忙过去把门关上了。明玉拉着周嬷嬷坐下,转身倒了一碗茶抵到她手里。
若是平常,她是万万不会接的,还要说明玉不懂礼数乱了规矩不成体统,今晚不知被什么事儿气昏了头,接过去一股脑儿都喝了,还闷闷地哼了几声!
明玉脑海里徘徊起傍晚时,在四太太屋里发生的事儿。四太太不是恼她,但无疑与她的事儿有关,虽也猜着一二分,但听周嬷嬷道来,还是惊讶了一番,而惊讶之后的愤怒,让她浑身发抖!
三太太的娘家嫂子,明珍的舅妈温夫人今儿下午找四太太给明玉说亲事,说得是温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虽未娶妻,却已年过四十,比四老爷的年纪还大!
周嬷嬷气得红了眼,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怒道:“虽未娶妻,就因为是个傻子才未娶妻!”
温夫人的娘家也算是体面的人家,是个傻子不好正儿八经地说个亲事,但也能卖个丫头做媳妇。温夫人这倒不是来说亲,分明是来添堵!
明玉慢慢地坐了下来,难怪四太太脸色那么难看,这不光是贬低她,也是直接打四太太的耳光。
温夫人还一副做了好事的模样,“虽然年纪是大了些,总不好一直将个姑娘留在家里,外人瞧着不知又要说什么呢?年纪大,倒比年纪轻的好,更懂得体贴人……”
试问,一个四十岁都没娶过妻的傻子,如何懂得体贴人?!温夫人的娘家人果然同情一个傻子,如何不早些年就替傻子娶妻?
如果明玉在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发作,问温夫人一句:“既然这样好,如何不让自己的亲侄女或亲女儿嫁过去?”
落英完全不知如何反应,周嬷嬷气了一阵,想到香桃说,四太太当场就回绝了,心头那口气方顺了一些。周嬷嬷虽有丈夫,丈夫却早已去世,并未留下一子半女,后来照顾明玉,虽是奴婢的身份,然明玉自幼乖巧懂事又听话,相处久了在心底早当明玉如自己女儿一般。
这件事她心里的愤怒,比之四太太,比之明玉,不会少只会多。
明玉呆呆地坐着,贝齿咬着嘴唇隐隐渗出血迹,也尚未察觉到半点儿疼痛。
周嬷嬷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才发觉自己竟然坐在了明玉惯常坐的椅子上,而明玉反而坐在矮凳上。她慌得站起身,知自己一时气昏了头,竟把这些事儿也告诉了明玉。忙作福赔不是,又自责不已。
落英急得脸色都青了,“都这个时候,嬷嬷还说这些做什么?太太到底是个什么心?您可晓得?”
就是再不急智的人,也晓得厉害。她们是明玉屋里的人,年纪又差不多,且卖的是死契,她们好不好都系在明玉身上……
明玉心里没有一点儿慌乱,脸色平静淡然地道:“急什么?这分明是打脸子的事儿,太太怎么可能会应!”
周嬷嬷暗赞了一声,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太太为此也生了一场气。”
落英张嘴要说什么,终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可脸色却黯然灰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盼头。明玉看在眼里,一脸疲倦地道:“此事知道就罢了,别再说了。今儿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不用人上夜。”
前面是对落英和周嬷嬷说,后面却是对落英说的。落英心里乱得很,福福身懵懵懂懂地出去了。周嬷嬷又朝明玉万分自责地道:“都怪奴婢失言,小姐别瞎想,横竖太太会为您做主。”
明玉轻轻点了点头,愤怒之后,再回头细想,这不是在提醒她么?比明珠时常挂在嘴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比起来,这样的提醒才真正能提醒到心里去,让人又愤怒又慌乱。
明玉又想起明秀说的话,她说自己赚钱自己花,亦可做自己养活自己想。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就被她否定——她如何来养活自己?
或者,她能养活自己,可四太太总不能不顾,四太太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见得对她多么亲热,可四太太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她比旁人都清楚。她还记得,生母傅姨娘临死时,叫了还不太懂事的她到跟前,嘱托她一定要好好孝敬四太太,听四太太的话,她遇上四太太是她最大的造化……
她能坚持下来,也是因为晓得四太太在她身后支持她,告诉她做事要有始有终,能遇上四太太,确实是她最大的造化。
迎上周嬷嬷担忧的眸子,明玉愈发坚定地捏紧手里的帕子,清澈的眸子却透出灼灼的光来,她在四太太的护佑下安稳了这些年,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四太太的脸,让四太太为难。
天还没亮,陈家已热闹起来。明玉坐在镜子前,落翘生了一双巧手,很快就给她绾好了头发。落英若有所思地捧着妆匣子站在一旁,落翘伸手去拿发簪,距离太远叫了两声落英才听见,忙递了桃木梳给落翘。
落翘诧异道:“这丫头今儿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年纪大了心也大了,看着七小姐出阁,她也思嫁了?”
大概还没缓过来吧,明玉见她眼圈儿发青,想到自己屋里这些人,跟着她担惊受怕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心里一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略显苍白疲惫的脸,吩咐落翘再施些胭脂。
落翘点头应着,明玉让落英回屋里去歇着,今儿不必在她跟前服侍。落英这才一脸惶恐地道:“奴婢走了神,小姐原谅奴婢这遭吧!”
“昨儿你和我一块儿做针线,做到那样晚,横竖我午后还能午睡一会子,你若午睡,周嬷嬷瞧见又要说你。这会子周嬷嬷不在,回头我帮你圆过去就是了。”
落英这才去了,叫了菊香来替她。收拾妥当便去四太太屋里,明菲和明芳也刚好才到,三个人鱼贯着进屋。今儿明菲穿了鹅黄色的衣裳配蜜合色的褙子,下面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湘色百合裙,明芳穿着八成新的衣裳,颜色很淡雅,明玉选了沉稳的颜色不出彩也不鲜亮,三个人的打扮都不约而同地很简单,都不准备去见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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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愤怒(3)
四太太一一扫过她们三个,就听到明菲道:“昨儿我和十三妹妹去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很喜欢,我琢磨着七姐姐今儿要嫁,老太太必然不舍,还不知多伤心难过,我还想过去陪陪老太太,七姐姐离开了,我们这些孙女都还在呢。”
四太太笑着点头,明芳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等她说,四太太就让她去陈老太太屋里请了安便回去歇着。明玉就跟着明菲去陈老太太屋里,四太太今儿脸上瞧不出半点儿怒意,但平常不用胭脂的她,仔细看也能看见胭脂的痕迹。
明玉只觉鼻子泛酸。
陪着四太太用过早饭,三姊妹便带着各自的人先一步往陈老太太的寿安堂去。四太太目送她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顾妈妈见屋里没人,宽慰道:“十三小姐知道也好,她才更能明白太太的心。”
四太太不忍心:“她才多大,偏生就遇见了这些事儿。”
顾妈妈不好多说,四太太停了一会儿道:“若我有些能耐,倒可将她往别处送,可除了京城有个姐姐,别的地方……总不能让姐姐一直为我的事操心,她也真真不年轻了,自己的家事都顾不了那么多。”
顾妈妈这才微笑着接话:“还有大太太呢,只要老太太发了话,大太太总不好不应。”
又半开玩笑地道:“再不济,就送去南京,楚夫人和太太情谊深厚,早些年是没法子才断了音讯,眼下又走动起来,奴婢瞧着她倒是念旧的……”
四太太心里一动,一想,立马摇头,“云飞那孩子来得不巧,恰好便是十三出事那会子,老姐儿身边又没有养着女儿,到底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巴巴地把个女儿送过去像什么?她或许不会说什么,可他们家其他人却都难缠的紧。而我即便要送十三去,也要寻个像样的理由……”
顾妈妈也知此事根本行不通,大太太那一块也不当好行得通,她若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一星半点……兴许会因老太太施压同意了,可这样一来,十三小姐跟着去也不见的能讨到好果子吃!
顾妈妈想到这一点,四太太自然也能想到,蹙着眉头叹气:“我若有别的法子倒好,昨儿还只是开头罢了,以后还不知会冒出多么荒唐的事来……”
从四太太正屋出来,翠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巴巴儿地盯着明菲。明菲叹了口气,一副拿她半点儿法子也没的样子道:“现在还早呢,你去了也瞧不上什么热闹!”
翠娥失望地垂下头,嘀咕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你去吧!”
翠娥立刻双眼放光,哪里有平日的稳重,欢喜地道:“奴婢一定不眨眼睛地瞧个够,回头说给您和十三小姐听!”
明菲严肃兼威胁地吩咐翠娥带领的小丫头:“你可紧盯了,若是你翠娥姐姐眨一下眼睛,就回来告诉我,若知而不报,仔细我收拾不收拾你!”
大家都晓得这是玩笑话,偏那小丫头也入戏,还惶恐谨慎地点了点头,惹得明玉和明芳,一众丫头们都掩嘴好笑,明菲直跺脚。
赵嬷嬷看着不成体统,咳嗽一声,说教道:“和丫头们玩闹也该有个度……”
明菲背着她吐舌头,又惹得众人要笑又不敢畅快淋漓地笑出来,一个个都憋得脸色涨红,这一路便在赵嬷嬷絮絮叨叨说教,明菲时不时做鬼脸,其他人饱受“折磨”中到了寿安堂。
三太太陪着明珍过来给陈老太太磕头,听见声响便回头来瞧,只见方才紧逼的门被锦绣打开,一行人都被迎了进去。三太太活像被人丢了一块石头砸了,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
已穿上大红盛装的明珍,紧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把那口气压了下去,拉着三太太轻声道:“老太太这会子才起来罢了,磕头是我们的心,心意已到了。”
三太太松开握紧的拳头,不服道:“我知她素来不喜我!不愿见我!”
明珍却明白,陈老太太并非是不愿见三太太,而是不愿见她。可她这样,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罢了,陈老太太作为长辈,长辈那里不希望自己的晚辈过得好?她也只是不想走上四太太那样一条路……而明玉,偏又生成那样!
这也怪不了她,若不是王志远提起,她也不会……
陈老太太才吃了早饭,丫头们还在收拾,陈老太太打趣儿笑道:“来得不巧,没给你们留着。”
赵嬷嬷忙笑道:“几位小姐已在四太太屋里吃过了。”
陈老太太故作惊疑:“既吃过了,来我这里做什么?外头那样热闹,你们怎么不去瞧热闹?”
明菲道:“家里又少了一个姐姐,虽然热闹,却叫人伤心,不如不瞧见好。再说,我们也不好去瞧,没得热闹没瞧见,倒叫别人瞧见我们了……”
今儿王家来迎娶,要入内宅抬嫁妆,她们都是姑娘,比不得已为妇人的,倘或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平白无故的又说不清了。明菲这话,让陈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玉则一直心不在焉地坐着,听着明菲今儿说话总意有所指,且方才又自毁形态逗她笑,想来也知道了温夫人说亲一事。
有些话就是四太太也不好说,明玉更不好说,只能如此含蓄地来表达。四太太曾经说过,有时候越含蓄的表达,反而更能体现效果。而她即便想装出没事儿一样,也不能够。
陈老太太叫锦绣端了早上新做的栗粉杏仁糕,明菲捡了一块吃,又捡起一块递给心事重重的明玉,明玉拿了半晌才轻轻咬了一口,仿佛根本就不知道那糕点的味道。
陈老太太看在眼里,脸色愈发不好起来,过了一会儿便给吴妈妈打了眼色,吴妈妈出去了。陈老太太道:“既然你们不想去瞧热闹,就帮我抄写些经文吧。”
自有锦绣领着人下去布置座椅,预备笔墨纸砚。明菲见明芳不好说话,便对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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