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倒不介意,笑道:“这正说明衍哥年纪虽小,眼色却好,看得出我年轻呢!”
苏氏的年纪比明玉还小一些,比之明菲,就更小了。她嫁来赵家的日子比明菲短,说自个儿年轻是客气话,听得多了,味儿反而变了。
虽明菲是病人,但苏氏又说她不厉害,明玉、秦氏先去见了赵夫人。不晓得是不是两个孩子真闹着赵夫人,赵夫人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眼睛周围一圈阴影,满脸倦容,连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一些似的。
明玉、秦氏带着衍哥、翰哥上前见礼,赵夫人声音低哑无力,笑容也带着疲倦,虚扶一把,道:“快起来,都不是外人,何苦守着这些虚礼。”
又吩咐丫头去拿果子点心给两个孩子,请明玉、秦氏坐下:“去把元哥带了,让他见见舅妈、姨妈。”
自有嬷嬷领命而去,等丫头上了茶,还不见元哥来,赵夫人就笑道:“元哥从小就调皮,学会爬就安分不住,稍不留神就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这一点明玉、韩氏倒是晓得,那苏氏眼珠子一转,笑道:“娘往常就说,孩子顽皮些好,真安安静静的才叫人担忧呢!”
恰好翰哥转动手里的拨浪鼓,苏氏也留意到,翰哥从刚才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地,一时笑容讪讪。
正在往嘴里塞点心的衍哥,含糊不清地道:“调皮是小孩子,我不是小孩,我不调皮。”
明明个头才还没椅子高,偏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屋里的人皆忍不住笑起来。赵夫人笑道:“到底略大一些就是不一样。”
好容易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衍哥见大伙都盯着他一个人笑,眨眨眼却把眉头蹙起来:“你们干嘛笑话我?”
正笑着,一个小人儿屁颠屁颠跑进来,身后三五个丫头婆子见他去了赵夫人身边,方松了口气。
比起昨儿离开时有些呆呆的,元哥已恢复了平常,小脸儿红扑扑的,赵夫人见他额头上尽是汗,忙拿出手绢替他擦了,这才叫他过来见韩氏、明玉。
元哥奔了过来,口齿不清地喊了舅妈、姨妈,韩氏、明玉各自取了个荷包给他。元哥把荷包给了身边的丫头,就扯着翰哥的袖子,大抵是要翰哥下来陪他玩,翰哥理也不理,索性把目光都移开了。瞧见站在椅子上抓点心吃的衍哥,元哥便跑过去找他。
在赵夫人屋里吃了一盏茶,赵夫人见元哥、衍哥能玩到一块儿,便把衍哥、翰哥留在她屋里,吩咐苏氏陪同韩氏、明玉去明菲屋里。
明菲的起色比昨儿好了许多,晓得韩氏、明玉来了,早就坐起来等着,见她们进来,忙起身相迎。
明玉、韩氏两步跨过去,按住她。明菲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们上茶,说话声响亮,明玉、韩氏放了心,想着昨儿的情景,韩氏道:“幸亏你底子好,昨儿还昏迷了一个时辰,今儿就好多了。”
“昨儿我被吓着了,没想到把六嫂、十三妹妹也吓着了。”
韩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还笑呢?昨儿你哥哥回来,我给他说了,你哥哥也唬得一跳,往后可别这样胡来,没得太太晓得,不知道怎么样呢!”
明菲微微垂了头:“六嫂就别尽顾着说我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反惊动的大伙不安生,我心里已过意不去。”
苏氏笑道:“那也是二弟妹的六嫂、妹妹真正心疼你。”
明菲抿嘴一笑,起身朝苏氏见礼,苏氏也忙按住她:“虽看起来好多了,到底身子还虚,惹了寒气,吃着药忌荤,我又不是外人,这般多礼,倒显得我不通情达理了。”
明菲也不强求,请苏氏坐下。苏氏摇头,笑道:“衍哥、翰哥也来了,在夫人屋里,你们说话,我去厨房吩咐做些好克化的吃食。”
送走苏氏,明玉、韩氏又细问一番明菲自个儿的感觉,明菲一一说了,未了道:“真正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又不是那些会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的人。”
“还真有脸说呢。昨儿到底怎么回事?”
明菲淡淡道:“也就那么回事,一场意外罢了,元哥本就顽皮,幸亏他们兄弟两都没怎么样,元哥若有个好歹,也是我这个作娘的不好。他们年纪还小,本就要大人护着。”
说着叹了一声,抬头朝韩氏、明玉一笑,道:“从前不晓得,如今做了娘才晓得做娘的辛苦。”
瞧着她这摸样,也晓得昨儿的事并非一场意外那么简单。只是,失职的下人该罚的罚了,该撵的撵出去了,比起昨儿上下忙成一团,今儿的赵家已恢复平常的宁静。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她受了伤到底无性命之忧,追究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明玉看着她,心里的滋味却有些说不清,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不与人争,不代表就一定会获得安宁。
韩氏点着头道:“你能这样看得开也好,只不过,单单看得开却不见得有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遂委婉地将昨儿听到的话说了,明菲却没多惊讶,只是脸上已没了笑容,神情凝重:“这就错不了了,我本来还疑惑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韩氏见她这般冷静,不由暗暗称赞。说话之前,已把屋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便不必忌讳什么,韩氏问道:“你心里可有数?”
明菲点头,道:“所以婆婆把元哥带过去,我也没说什么,还给了个由头。”
说了这会子话,也不见明菲咳嗽一声,显然她给的由头就是染了寒气,不愿把病气过给孩子。
“只是,伯母脸色真正不好,说话有气无力,元哥在她屋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明玉琢磨着道,“问题的根本还是在她们身上罢了,荣哥亲娘没了,可孩子终究跟着爹娘好些。”
赵夫人把荣哥养在身边,苏氏虽身为继室,荣哥也要叫她一声母亲,如今苏氏自个儿也有了儿子,赵夫人只养着荣哥,厚此薄彼,要苏氏心里没有疙瘩也不可能。现在元哥也过去了,三个孙子,唯独她的儿子是个例外。
“不是我婆婆不愿让荣哥过去,是她压根就不想接过去养,她与荣哥不沾亲不带故,何况她本来就是继母。再说,她有了自个儿的孩子,便是沾亲带故又如何呢?”
赵大爷的前妻娘家的妹妹皆已出阁,若在亲戚里头选一个过来,也不见得能真心是对待前妻的孩子。
明菲说着冷笑一声:“荣哥果真在她屋里,出了什么事儿她也难辞其咎。”
这倒也是,继母难为,何况荣哥已经这么大了,对他好说宠着孩子要把他培养成纨绔子,对他严厉,外人瞧着倒好像是继母欺负没亲娘的孩子。
韩氏蹙着眉头道:“可听来却是荣哥自个儿不愿过去。”
明菲道:“我们是做不来那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当初婆婆相看了好几户,唯独她入了婆婆的眼,还是在婆婆无心之下。”
明玉不解,明菲少不得做了一番解释。赵大爷前妻也不是京都人,有了荣哥,娶继室总要和前妻娘家说一声,赵夫人带着荣哥去外祖家做客,苏氏便是在赵夫人去荣哥外祖父家遇上的。那会子,赵夫人是打算在京都替儿子再寻一门亲事,自是不指望能娶个嫡出,只想着寻个品貌端正、心底纯良的庶出。可相看下来,入了眼的别人未必肯,肯的又入不了眼,毕竟娶过来是赵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苏氏的娘家亦是读书人家,父亲为官,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与她隔了肚皮,下面一个弟弟一母同胞,她也是继室生养的。赵夫人是去过她家的,都说继母与前妻的孩子难相处,他家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苏氏的母亲对丈夫前妻儿女很是不错,便是前妻的女儿,也仔细寻了一门好亲,那两孩子也格外孝顺,在当地传为佳话,赵夫人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儿才有了心让长子娶苏氏过门。
明玉、韩氏听得却忍不住连连摇头,或许赵夫人看准苏氏不单单瞧着她家的缘故,可苏氏便是继室生养的,也是嫡出,上面的姐姐配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她看着是高嫁了,却步上了生母同样的路子,她心里就没有想法么?
韩氏道:“这些倒罢了,等身子好些了,还是把元哥接回来,荣哥已到了进学的年纪,兄弟两能一块儿玩闹也有限。只是,你却不得不小心。想必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闹得大,我们才晓得了。”
明菲点了点头,韩氏迟疑着又道:“刚才那话,不过给你提个醒,切莫放在心上,没得反而陷入别人的套里。”
“我省的。”明菲暗暗咬了咬牙,半晌脸色才恢复。
“说什么悄悄话呢,屋里连个人也不留?”苏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三人望去,苏氏笑着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杜嬷嬷。
苏氏一脸艳羡:“兄弟姊妹在一块儿就是好,来往起来也热闹。”
明玉、韩氏、明菲皆起身,苏氏还了礼,几个翠皆进来服侍,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杜嬷嬷上前一一见了礼:“姑奶奶原说今儿也来看看十姑奶奶,却不想今儿又陪夫人进宫去了,打发奴婢来看看十姑奶奶,说若出宫时辰早,也来看看十姑奶奶。”
明菲客气道:“我原本没什么事儿,如何她也晓得了?”
杜嬷嬷笑着回道:“昨儿姑奶奶遇见十三姑奶奶,才晓得这事。”
明菲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眼底满是疑惑,还有几分警惕,用眼神问明玉,明珍找她做什么?
她自是不相信在路上就能遇见这么巧的事。
明玉微微摇头,明菲复又客气地与杜嬷嬷说了几句话,便让翠梅请杜嬷嬷下去吃茶。苏氏便笑着和明菲闲话:“我原还想着,今儿大爷、二爷都当差去了,中午不得闲回来,怕是要冷落了楚大爷,却不想王大爷也来了,我这会子已打发人去问问,看看大爷能不能赶回来……”
后面的话,明玉却没听进去。
那姓王的竟然来了赵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苏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外面来了一位体面的嬷嬷,躬身禀报道:“老爷回来了,说要留楚大爷、王大爷用饭,就摆在书房。”
苏氏笑道:“我已吩咐大总管留下他们了,既然老爷回来,还要与他们一道用饭,也就不愁没人陪了。”
说完便朝明玉、韩氏道:“你们说话,我一会过来,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刚才姑嫂三人说话,她并没有听到。韩氏却蹙眉:“这院子里的丫头也忒懒惰了,人来了竟然没人通报。”
几个翠忙垂下头,一脸归咎,也不辩解。
明菲淡淡笑道:“也怨不得她们,这院子本就不止一道门,出了这事,已撵了不少人出去,眼下还没补齐,统共就她们几个,一早起来煎药,又叫了几个去婆婆屋里照看元哥。再说,便是她真听到了又怎么样?莫要人不说,除非己莫为。”
说到后面,声音已冷下来。
韩氏暗暗一叹,与明菲的情况比起来,自个儿的处境就轻松多了,成亲没多久婆婆便回了老家,丈夫对她体贴,夫妻之间没什么矛盾,家里小事她做主,大事商议着办。便是以后搬回去与婆婆住在一块,却已是分了家的,尚且没嫁人的小姑只有一个,丈夫又无亲兄弟,没有什么纷争或争宠,不存在妯娌不和,至于与婆婆相处,韩氏也没有感觉到压力。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明白,为何当初陈家提亲,爹娘随即就应了。
再一想,自个儿今儿来,身边也跟着一些服侍的人,因姑嫂三个说体己话,都不在跟前。她来赵家是客人,下人也须得人作陪。反觉自个儿刚才的话不妥,朝几个翠歉然笑了笑。
明菲并不在意苏氏真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反而一直留意着明玉的神情。听到那姓王的来了,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表面上虽不大看得出来,可她们姊妹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细微的变化,明菲也能察觉。
若是因从前,姓王的与明珍联合起来陷害她,听到那人的名字,就想起那些恶心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事已过了好几年,明玉也正正经经嫁了人,这些年也不曾听到那姓王的如何……
明菲握住明玉的手,担忧地低声问道:“你是担心十三妹丈与那人碰面?”
细想起来,楚云飞娶了明玉后,还真没见过姓王的。明玉算是远嫁,三朝回门却是半年之后。三太太与四太太不和,明珍与明玉不和,楚云飞第一次正式以女婿的身份拜见四太太、四老爷时,三房只有五爷、五奶奶来了的。
明玉摇头轻声道:“他们已见过了。”
虽然是在街上,没说几句话,可能见面时彼此都晓得对方的身份,却没有点破。
明菲蹙起眉头:“你的事,十三妹丈不是晓得么?”
明玉看了明菲一眼,又看了韩氏一眼,朝落英道:“你去看看衍哥,没得衍哥闹着赵夫人休息。”
落英对赵家不熟,需要丫头带领,明菲便明白明玉是决定要把她的事儿告诉韩氏。遂吩咐翠梅带落英过去,又叫其他人在门外守着,明菲请韩氏、明玉去里间说话。
真要说起来,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头。从前明菲和明玉的想法一样,明珍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就因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和,明珍记恨在心里。加上邱家的事摆在前头,她们都明白女孩儿的清誉比性命重要。一旦让明玉百口莫辩,就只有死路一条,却不想明玉据理力争,又露出破绽。陈老太太痛心家里竟发生这样的事,这才保住了明玉一条命。最后,王家三求,明珍风光出嫁,都以为明珍所求的不过是表面的风光。
就连陈老太太也这般认为,毕竟,到最后,淮安、苏州流传下来的话,已把明玉撇的干干净净,反而把王志远比作荆国公。之前有人说王家退亲不娶嫡出要娶庶出的话,却再无人提起。
便是已过去多年,明玉说起,仍然不免情绪激动。而韩氏的情绪比之相较,有过而无不及,听明玉说完,好半晌才缓过来,冷静地分析道:“七姑娘不过闺阁女儿,行动有限,如何能控制得住外头百姓的议论动向?”
“传言毕竟是传言,却比不得真正的举动,那姓王的一求跪在正宅大门外,二求三太太,三求老太太。那会子为了阿玉的名声,压住之前传出去的话,那姓王的想闹得多大,老太太皆没过问。三伯母是个好面子的人,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呢!”
韩氏道:“王家在苏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况两家本已定了亲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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