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后宅妇人,如何会与四爷那般相熟?
倒是她们一道从京都回来,想必路上相处的极好,说来也不过是后宅妇人的交情。若这江夫人出身不好,没受过严格的教养,那般熟惗地称呼一个外男还说得过去。既如此,那就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的,做出来的戏往往与真实情况相反。
倒是那四爷……
“四爷果真生的很凶?”
这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当初楚云飞在直估时,她年纪小,寻着记忆力的模样,如实道:“府里很多人都怕四爷,在四爷跟前说话都不利索。”
珊姑娘迟疑片刻,到底没忍住:“模样很凶?”
丫头想了想道:“反正就是见了四爷就由不得叫人害怕,倒不是模样生的不好……大夫人、二夫人不都说衍哥生的和四爷很像。奴婢当初在厨房当差,只见过四爷几回,今儿见了衍哥,也觉衍哥和四爷很像呢!”
衍哥长得白白胖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招人疼的模样。虽不晓得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但五官已逐渐成型,再怎么变,这些却都是没法子改变的。
阮氏将江夫人送至二门,目送马车走了,就提着裙摆一路急行至楚大夫人正屋。楚大夫人瞧着她这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色愈发冷了,斥责道:“多大点儿事,就这么慌慌张张,平日的稳重哪去了?!”
阮氏一边喘气一边道:“娘可知,婶婶和四弟妹一开始就打算把另外三处庄子卖给江家!”
阮氏为了尽可能地套江夫人的话,送江夫人时就把脚步放得极慢。
“我刚才就晓得了,她们回来也两三天了,为何今儿才来?必是和那江夫人串通好了的!”楚大夫人冷笑一声道,“这点儿小伎俩,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阮氏急道:“儿媳原也这么想着,可听江夫人说起,并非如此。江夫人明儿还要来,说信得过她们,看都不用看的,先付清一半的银钱,其余的先欠个一年半载,婶婶也亲口答应了!”
楚大夫人嘴角仍旧挂着冷笑,慢条斯理地道:“那江家原没有什么根基,江夫人虽出身京都望族,可她从小养在伯母名下,瞧她过了年纪才嫁人,又嫁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江家,他们哪里来的银钱?要买下三处更好的庄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就算交情好,难不成会白送?”
阮氏却没楚大夫人这么沉得住气:“儿媳开始可不是与娘想到一块儿,可江夫人此去京都是因她祖母不好。江夫人虽无依无靠,她祖母却待她极好。”
意思便是,江夫人的祖母快不行了,会把自个儿的东西给江夫人,而且已经给了。阮氏怎能不着急,“刚才儿媳送江夫人,才打听出这些。婶婶那头已答应,江夫人明儿还要来,只怕就是买卖的事。四弟妹有了身孕,她们如何肯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太老爷子虽老糊涂了,身体却无大碍,活个一两年绝不是问题,她们更没有理由留下了,还不是能马上离开就离开。便是以后太老爷子真没了,又不是亲孙子,能回来是孝心,不能回来也说得过去。楚云飞眼下已不是闲人,他有要紧的差事在身。
阮氏越想越急,纵然要用那五千两银子做打算,可也要有东西啊。
楚大夫人眉头慢慢蹙起,她也不得不怀疑阮氏说的是确有其事,而并非故意耍诈欺瞒她们。若果真如此,她们是做好了打算,一开始就不认!
楚大夫人想到这里,又镇定下来:“这五千两银子,小四媳妇不愿认,也必须得认!用了午饭,去把小四媳妇叫来!”
在阮氏看来,早该如此了。忙不迭地点头,却仍旧免不了迟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大夫人冷笑一声,神情笃定。
午饭是大厨房送来的,落英、落翘少不得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服侍秦氏、明玉、衍哥上桌。明玉朝落英、落翘道:“你们也下去吃吧,只怕一会子不得闲。”
秦氏也吩咐莲蓉也先下去吃了,朝明玉道:“一会子我们一道过去。”
是怕明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秦氏去了不见得好。她几乎可以预见楚大夫人会说什么,纵然秦氏心知肚明,可藏在心里和明确被人当面说出来却不一样,何况,莲蓉这些服侍的下人是不知的。
明玉笑道:“我没事,娘不用担心。”
秦氏略迟疑,道:“也罢,落英、落翘这两个也是机灵的,瞧着不对劲就立马过来给我说一声,阿玉也别忘了,如今你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明玉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未出世的孩子出事,也不会胡来。”
之前是敌人在暗,她们在明,处于被动只能周旋。如今恰好反过来,倘或她没有猜错,楚大夫人首先要见是她。
午饭后,明玉在秦氏屋里吃了一盏茶,却仍旧不见楚大夫人那边的人来请,瞧着衍哥眼睛开始打架。明玉起身朝秦氏告退:“儿媳回屋里等。”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动静。明玉毫无睡意,歪在榻上随意拿本书来看,落英、落翘两个丫头坐在杌凳上切切私语。
“今儿江夫人那般说了,你说那个什么珊姑娘会不会……”
明玉本无心与书,听得落翘这般说,也不由地思索起来。
那位珊姑娘会放弃么?就算寄人篱下,她也是个会为自己谋划的人,楚大夫人要拿捏住她并不容易,她们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必须要有她所求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明玉抬头,一眼就认出来的这位是楚大夫人屋里名叫银杏的大丫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本以为午饭后立即就会打发人过来请,楚大夫人却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明玉端坐起来,名叫银杏的丫头上前行了个礼,神情恭敬:“大夫人请四奶奶过去一趟,说是有些话要问问四奶奶。”
明玉只当不知:“这会子大伯母没有午睡?找我做什么?”
银杏摇头:“奴婢并不知,大夫人好像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本来已打算午睡了,又突然起来。”
难道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示意落英、落翘过来,朝银杏道:“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明玉不觉挑眉,也不管她,去里间换了衣裳,又重新输了个头,就见菊影从外头进来:“郑夫人到了。”
果然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给落翘使了眼色,不时落翘返回来,气道:“那丫头还在外头候着。”
郑夫人次来是为着买卖庄子的事,明玉在不在场都不要紧,虽然秦氏不管庶务,但她是比明玉更能做主的人。
落英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大夫人是想把事儿闹去外人前么?”
应该说楚大夫人一开始并没有这样打算,今儿托江夫人跑一趟,把她惹怒了。明玉给了落英、落翘一个叫她们安心的眼神,静静地道:“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没有做过的事无需承认,不管她说什么,你们都不必心虚。”
温水煮青蛙,青蛙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但若是把一只活剥乱跳的青蛙丢进沸水里,一开始它会急得鸡飞狗跳。眼下就看到底谁做了那只青蛙,谁做了那煮青蛙的人。
明玉对着镜子理了耳边的发丝,神情淡定从容,落英、落翘不知不觉也被感染,情绪平静下来。
“去给夫人说一声,我们就过去。”
秦氏也不曾午睡,不过和衣在榻上歪了一会子,听见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郑夫人到了,她便起身。郑夫人还没进来,秦氏见明玉神情自然,却仍旧少不得担心,她不是不晓得楚大夫人的手段,“……却也没想到,她会用郑夫人来拖住我。我更无法安心。”
“娘放宽心吧,落英、落翘跟着我呢!”
秦氏看了落英、落翘一眼,道:“她不会让她们进去。”
落英、落翘不觉抬起头来,秦氏朝她们道:“你们两个是跟着阿玉服侍多年的人,说话行事也要万般注意。既然郑夫人来了,菊影、菊香也到我屋里来服侍吧。”
她们都是跟着明玉从淮安来的人,秦氏她同样早就料到了!明玉只觉眼眶一热,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秦氏看着她暖暖一笑,明玉紧紧抿着嘴唇,福福身从秦氏屋里退出来。
银杏在前头带路,虽今儿没下雨,地上的湿气却很重,鹅卵石光滑无比。明玉是有身孕的人,因此银杏带她们走的这条路几乎都沿着回廊或屋檐,倒也没多走几步冤枉路,就到了楚大夫人正院的后门。
从月亮门穿进去,便是一个小跨院,三三两两的丫头难得清闲一会子,聚在一块儿说闲话。不晓得说了什么,全神贯注竟然没注意到明玉。还是银杏咳嗽了一声,才惊醒了她们,忙低着头过来见礼。
银杏欲要训斥,忽见楚大夫人屋里的嬷嬷走来,脸上竟是惊讶的神情:“四奶奶怎么过来了?幸亏大夫人今儿不觉得困,没有午睡,老爷正和夫人说事。”
落翘嘴快,道:“不是大夫人请我们姑奶奶过来的么?”
那嬷嬷一脸迷惑,银杏笑着解释道:“嬷嬷刚才去外头办事不晓得,是大夫人请四奶奶过来。”
“原来如此。”嬷嬷笑道,“老爷这会子正和夫人说事,请四奶奶去抱夏略等等。”
楚大老爷也在?难道拖了这么久,不单单是为了拖住秦氏,还要等楚大老爷,似乎看戏的人多了呢。
明玉笑着点头,随着嬷嬷去了抱夏,倒也没等多久,阮氏先从楚大夫人正屋出来,就急匆匆出去了。不多时,银杏进了抱夏:“请四奶奶随奴婢去。”
并未阻止落英、落翘跟着,到了楚大夫人正屋,也只银杏和那嬷嬷在屋里服侍,楚大夫人端坐在榻上,榻桌上摆着经文,楚大夫人吃了一口茶,笑着问:“你娘家老太太是不是特别喜欢经文?”
礼佛之人大抵分为两种,如陈老太太她觉得佛道是养生之道,诵经能让人真正宁静,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态。而另一种则是祈求,祈求心灵上的慰藉。现实中自己无法实现的事,就寄托与神灵,这是一种,另一种则是王夫人那般的人,虽然同样是求心灵上的慰藉,但向佛祖恕罪的成分更多。
楚大夫人是要与她谈佛经么?
明玉微笑点头:“老太太每个月都会去庙里听诵经。”
“佛道讲究一个缘字,小四媳妇写的一手好字,想必替陈老太太抄写了不少经文吧?”
“娘家虽是书香门第,女孩儿不过略读一两年书,大伯母谬赞了。我们姊妹都替老太太抄过经文,可惜我愚昧,总是参不透,与佛道竟是无缘之人。”
明玉一边说一边却忍不住疑惑,莫非楚大夫人要她替她抄写经文?楚大夫人难道也开始礼佛了?是为什么呢?和王夫人一样,自知做了亏心事,怕死后下地狱不成?楚大夫人怕是闲工夫想死后的事儿吧。
楚大夫人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经文,笑道:“原想着小四媳妇替陈老太太抄写过这篇经文,想必多少参出了几分。”
明玉望去,她就坐在离软榻不远的椅子上,能十分清楚地看出楚大夫人手里的经文,正是她出事那会子,四太太叫她替陈老太太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原来只不过用经文做引子罢了,明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篇经文我抄写了不止一遍,实在愚昧,并不曾参透什么。”又笑问,“大伯母也喜欢这篇经文?虽然我未曾参透,倘或大伯母喜欢,我也可以为大伯母抄一份。”
楚大夫人一双看似盯着经文,却一直留意着明玉的神情,半晌笑问:“小四媳妇能整篇背下来?”
明玉摇头,如实道:“虽短小,也只略记得一些。老太太说,抄写经文能令人心平气和,只是不易懂其意,因此总是记不住。”
明玉不想继续与她周旋,接着道:“大伯母若寻了我来谈经文,只能叫大伯母失望了,不过若是为了抄写经文,一两日也就抄写好了。若大伯母没有别的事,我先退下,不打搅大伯母午睡。”
楚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眨眼仍旧是和气的笑容,道:“你婆婆不礼佛,你又说你与佛道无缘,想必这篇经文,离开淮安后就没抄写过吧?这么几年过去难得你还记得住一些,不知你最后一次抄写这篇经文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玉虽疑惑,倒也认认真真想了想,才道:“应该是四五年前,我记得正是梅雨时节。”
楚大夫人意味深长一笑,道:“那年小四外出去了京都,后来又去了淮安,同年冬天你们到了直估才晓得,陈家四太太和小四他娘从前就认得。虽然从前是闺蜜,小四他娘嫁了商户,你们太太做了淮安书香望族陈家的嫡媳妇……小四他娘在直估多年,也不曾有旧识来探望一回。”
明玉暗暗吐了一口气,楚大夫人这一席话每一句都有一个用意在里面,难为她说的这样通顺有逻辑。没错,她能嫁给楚云飞,其中楚云飞的功劳不小,她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是明玉勾引了楚云飞!把楚云飞迷得神魂颠倒,才有了四太太突然和秦氏联系上的事,为的就是把明玉嫁过来。而在这之前,是四太太不愿与嫁了商户的秦氏来往,虽然她们从前关系胜姊妹。
明玉面上仍旧是一副迷惑的神情,不晓得楚大夫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楚大夫人暗暗冷笑,朝银杏、落英、落翘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小四媳妇单独说会子话。”
待银杏等人鱼贯着退出去,明玉才理顺似的,语气略有几分生硬:“太太她是一直不晓得婆婆身在何地,因此才没了来往,后来能联系也是因为潘姨妈。大伯母如何能这般说太太?纵然陈家是读书人家,族里也有弃文从商的,太太自个儿也开铺子做买卖,大伯母并不了解太太,如何就这般妄下定论?!”
楚大夫人淡淡看了明玉一眼,脸上和气的笑容逐渐被冷笑替代:“你婆婆是个性子直的人,这样人最是好骗。”
楚大夫人四处看了看,冷笑道:“这里已没有了外人,陈家的十三姑娘,又何必继续遮遮掩掩呢?你们能瞒过小四他娘,还让小四跟着与你们同流合污,却瞒不过我。当年你名声已坏,迫不得已离开淮安,枉费小四他娘记着与陈家四太太从前的情分,不闻不问也不打听就认准了你做儿媳妇。这也罢了,为了娶你小四连我也算计,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