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放下针线就过来拉明玉,嘴里笑道:“时辰还早,要不去三伯母哪里问问?”
说心里话,明玉很想去,可细想来去了也没什么必要,但这个消息无疑叫她也觉得一阵快意。三太太和明珍都极看重脸面,王夫人来了后,也给足了脸面,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王夫人态度改变。或者,王夫人的态度没有变,不过是发生了其他事。
明玉没有多想,指了指明菲放在桌上的针线,笑问:“姐姐做完了?”
明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就你记性好,还记得我前面说的话。”
翠兰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玩笑道:“幸而十三小姐帮奴婢盯着,否则十小姐这张帕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回头太太问起,又要说是我们挑唆着十小姐偷懒不做呢!”
明菲便佯装恼了去打翠兰,周嬷嬷笑着打圆场:“就是忙着做,也要吃午饭。”
明玉也把针线搁下,落翘利索地帮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翠兰服侍明菲整理了衣裳、抿了头发,她们刚到四太太院子里,就瞧见四太太与大太太并肩从屋里出来,大太太满脸感激连声称谢。四太太则一脸谦和:“……不过举手之劳,大嫂这样客气,以后再有事我倒不敢言了。”
大太太爽朗地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客气了,还要劳烦你找人先帮我问问……”
等她们下了石阶,明菲、明玉上前见礼,大太太特意看了明玉一眼,笑吟吟点了点头,四太太又留大太太在这里吃午饭,大太太婉言谢绝,笑着道:“还要去给老太太哪儿,告诉她老人家一声。”
明玉和明菲便随着四太太将大太太送到院子门口,又目送大太太一行人远去方慢慢儿回正屋。
思德堂的正房院子并不十分宽敞,也不过二三十步,这二十三步走下来,四太太脸色渐渐沉下去,明玉的心也不由的跟着一沉,想到大太太看她的目光。
就听到明菲上前一步,挽住四太太的手臂好奇地问道:“大伯母怎么这会子来咱们这里?”
四太太怔了半日,才语气清淡地道:“她想找好一些的泥水匠人。”
“找泥水匠人?大伯母找泥水匠人做什么?”
找泥水匠人自然是翻修房屋。
陈家太老爷病逝时,四老爷还未成年,后来陈老太太费了些周折给四老爷定了亲事,顾氏十四岁就嫁来陈家,陈明贤出世还未满一岁,便分了家。分家后大伙也先后各自翻修过房子,但大老爷一家外任多年,存德堂的正屋多年没住了,比不得住了人有人气,反而更容易坏。
大太太这会子翻修房子,明菲很吃惊:“这么说,大伯母是不打算走了?!”
当初大老爷才去任上,不巧陈老太太偶感风寒,大老爷不能耽搁上任,大太太就留下来侍奉。结果,大太太每隔一天就修书一封派人往任上送,陈老太太看不过去,病还没好利索就让她去了。这件事以前常听三太太当做笑话说,他们这一走,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四太太虽没有明说让明玉跟着大太太去任上,但明玉能想到,明菲自然也能想到,原还打算拦一拦,毕竟明玉并非大太太身边养大的女儿,跟着去了难免会吃亏。还是赵嬷嬷劝她,说明玉跟着去未必会吃亏,就因不是自己的女儿,倘或老太太开了口,还要顾忌老太太,更不能随随便便敷衍了事。明菲觉得赵嬷嬷说得有道理,因此这些天她得闲便过来陪明玉。
四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大老爷来信特意嘱托了,一来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道,二来望哥也可在这边读书,倒比那边好……”
大太太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怕老太太也不好反驳。只是四太太也没想到,大太太情愿不去任上,也不愿应下这事。想到这里,她回头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的神情很平静,眸光却一点点黯然下去。她觉得这会子的秋风,比昨儿更冷了几分,明明秋阳高照,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直到发觉四太太看着她,眼里带着疼惜,她才觉得有股子暖意袭来,鼻子跟着一酸,眼眶儿就热热的。
忽然察觉手腕上传来一阵温暖,抬头就看到明菲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微微一笑。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将她当做烫手山芋。
午饭后,四太太便让她们姊妹各自回屋了,顾妈妈从外头走进来,与她们擦身而过。
“……奴婢打听了,原是二奶奶有事求三太太帮忙打点。”
四太太眉间微蹙,半晌又问:“老太太怎么说?”
“和大太太在咱们这里说的基本一样,老太太说不用他们回来尽孝,她跪在地上说老太太是生她的气,又哭了一场,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她回来尽孝,老太太可以婉拒,但又说到望哥,大太太说他们又不是在济南这样的大地方,好的先生也不容易找,即便将望哥送去了当地较好的学堂,可也比不得陈明贤就读的书院。老太太再拒绝,那就是厚此薄彼不心疼望哥,要耽搁了望哥的前程。其实,好的先生哪里就找不到?大太太和大老爷手里又不是没钱,多给些束脩,便是地方偏僻,也有人去。
顾妈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冷哼一声道:“要不太太帮着找找,或写信去请姨太太帮着在京都问问,或找到了,看大太太还怎么说?”
四太太摇了摇头:“她已婉拒了此事,我又何必强求?只怪我和老爷没能耐,帮不了人家,人家也不会帮我们。”
语气已充满倦怠,顾妈妈垂着头叹了一声,“不过当前是这样,等咱们六爷金榜题名入了仕,谁还敢小瞧了咱们?”
“话虽如此,我能等,十三却等不得。”说着,脑海里浮现明玉坚韧的模样,那个被她压下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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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有点儿事,不好意思更新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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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得失(2)
晚间,钱妈妈回来时天已黑尽,带着王家丰厚的回礼去见三太太。
三太太担了一天的心,这会子也顾不得大太太、二奶奶在场,忙直了腰问。钱妈妈喘着气欠欠身恭恭敬敬道:“原是咱们小姐有些发热,唯恐太太担心,因此王夫人派人来才说是姑爷病了。”
三太太听了果然露出又着急又担忧神情,“可病得厉害?怎么好好儿就病了?”
钱妈妈忙摇头道:“并不十分厉害,只是眼下这天气,怕坐船吹了风反而更厉害,王夫人这样也是怕咱们小姐有个好歹,是心疼咱们小姐。”
大太太就笑道:“这下你该彻底安心了,这是阿珍的福气,遇见了个好婆婆。”
这话三太太很受用,又问钱妈妈请大夫问诊诸事,得知王夫人皆安排的妥妥当当,脸上的笑容才愈发多了。二奶奶又凑趣儿了奉承了一番,三太太愈发受用,说起话来声音也响亮。
立在底下的钱妈妈见大太太、二奶奶深信不疑,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却不由得回想在王家看到的真相。
真正病的那个是王志远,成亲当晚因喝多了酒,没圆房,隔天倒还能起来,勉强撑着陪明珍认了亲,下午就愈发厉害了,头昏脑胀浑身发热。王夫人虽嘴里埋怨着儿子不小心,心里却也十分着紧,明珍看在眼里,要回门是不能够了。不回去还不知别人如何笑话她,恰好她身边的雪鸢也受了风着了凉,心下便有了主意。
便与王夫人说,是她病了,免得三太太误解王志远,又说她不在乎这些俗礼,毕竟俗礼没有人重要,王志远若是吹了风又厉害了可如何是好?王夫人情绪激动,握着明珍的手,欢喜的眼眶儿都湿润了,这样善解人意,情愿自己受委屈也要为儿子着想的儿媳妇上哪儿找去?
叫明珍回去照顾王志远,便让管事去传话,管事又说:“如果说是大奶奶病了,亲家夫人怕是更担心,不如实话实说。”
一语点醒王夫人,陈家三太太原就为混账儿子的混账话生气,女儿嫁过来就生病,只怕更气,因此采纳了管事的意见。那里想到明珍这样说,是为了在亲戚面前给自己找回些体面,在王夫人跟前展示自己的贤惠。王夫人偏又好心坏了她的事,不知别人如何笑话,若再打发人回去换个说法,便欲盖弥彰了。在屋里急得不得了,仿佛能看到众人嘲讽的脸,偏王志远躺在床上挺尸,恨得咬牙,幸亏三太太打发钱妈妈来了。
夜间,钱妈妈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三太太,三太太直蹙眉头,钱妈妈开解道:“这才是咱们七小姐聪明的地方,她这样维护丈夫,做婆婆的哪有不喜欢?只是,奴婢觉得蹊跷,姑爷病了,小姐屋里的雪鸢怎么也病了?”
三太太晓得女儿在婆家深得婆婆的心,又会为自己谋划,别的也都不在意,淡淡道:“那丫头本来身子骨就弱,偏阿珍又倚重她。”
钱妈妈也不好多说,三太太又提到大太太不去任上的话,钱妈妈反倒想起一件事儿来,“今儿七小姐也特意问过奴婢,问大太太什么时候走,她也好赶在大太太走之前回来。”
三太太冷笑道:“我知老四的打算,可也不想想,这烫手的山芋谁敢接了去?”
钱妈妈却道:“还是要早些将她嫁了才好,没得那头又念念不忘。”
三太太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冷冷盯着钱妈妈,厉声道:“还有什么瞒着我?”
钱妈妈心里一慌,忙摇头:“并没有什么瞒着太太,只是奴婢的见识罢了,她嫁了,那头的念想才能绝。终究,终究是姑爷先起的头,娶亲那日又闹了一场,只怕是还存着那个心呢!”
三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盖儿“啪啪”作响,她瞪着眼狠狠地道:“这天下的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隔了一天,三太太仍旧打发钱妈妈去王家,毕竟明珍装病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没得传出来别人笑话。钱妈妈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深感愧疚,见钱妈妈没提亲家太太生气的事,态度也很和气,当她也帮着圆了谎,因此打赏十分丰厚,还另给了两匹上等的缎面。
钱妈妈半推半就都接了,谢了赏才去了明珍的新房。明珍刚刚服侍王志远吃了药,王志远又沉沉地睡去,她留下杜嬷嬷在里间盯着,去了耳房与钱妈妈说话。钱妈妈便先把回去如何说的都告诉了明珍,改了妇人装束的明珍,看起来比先时更清冷了些,她眼圈儿底下围着一团黑影,眉间又聚积了几分戾气,虽身上穿着颜色喜庆的衣裳,却无半点儿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好亲近。
钱妈妈陪着一脸讨好的笑,见她这样忙将笑敛了,小心翼翼说些讨好的话,明珍心不在焉的,直到钱妈妈说到大太太不去任上,明珍才猛地将目光移到钱妈妈身上。紧接着便讥讽地笑了一声:“大伯母这里走不通,我看她还能往哪里去?”
说到这儿,就想起新婚当晚,醉醺醺的王志远睡梦中还念着什么玉,那股子邪火又从胸膛里冒出来。钱妈妈便趁机说起与三太太说的话,明珍冷冷地道:“要她出嫁还不容易?淮安没有好的,苏州也没有好的不成?”
钱妈妈苦着脸道:“有是有,可老太太那一关到底不好过。”
明珍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从窗棂子外照进来的一道光束,阴测测道:“四婶婶除了在京城有个可靠的姨太太,也没别的人,淮安、苏州两地,好些的未必瞧得上她一个庶出!就算有老太太给她撑腰,那也没法子改了她是小妾肚子里出来的,穷一些只怕也不敢娶咱们陈家的女儿……”
最重要的原因是,陈家的小姐不久前传出了一些有损清誉的风言风语。张夫人看着脸色阴沉的陈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又道:“我才把话说出去,立即就被岔开了……”
倒是也有人愿意,但根本就达不到陈老太太的要求,张夫人为此也没少碰钉子看别人的脸色。陈老太太怔了半晌,说她拿出一些体己给明玉做嫁妆,不看门楣,只看对方人品相貌,只要出身清白,人稳重踏实,就是家境穷一些也没关系。
张夫人很想将实话告诉陈老太太,真正愿意的要么续弦,要么就是纳妾,续弦不比头婚,要求不高,可即便是这样,但凡好些的,也要个名誉清白的。纳妾的大多数是那些爷们求人找张夫人出面说,明玉真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过呢!可反过来想,做妾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是做正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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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得失(3)
想到这里,张夫人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是陈老太太的内侄女,夫家就在苏州,未成年父母双双离世,陈老太太见她可怜,便接来身边养了两三年,连亲事也是陈老太太相看定下的。故而与陈老太太比叔叔婶婶更为亲近,经常来陈家走动,又与四太太关系最为要好。
自然也时常见到四太太身边的几个女孩儿,她初初听到那些谣言也大感荒谬,陈家的庶女,陈家人丁兴旺,可在淮安老宅的庶女年纪相当的也只有明玉和明芳。不管是明玉还是明芳,在她看来都不可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真相更叫她大吃一惊!明珍的心也委实太狠了些,毁了明玉一辈子,再多的嫁妆,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张夫人从寿安堂出来,就遇见满脸含笑的三太太带着明珠过来,张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头,才迎上前来打招呼的三太太母女。
三太太笑容愉悦,嗓音响亮,客套几句道:“……初八阿珍他们要来,您可一定也要来坐坐。”
张夫人笑着点头,三太太又示意明珠给张夫人见礼,明珠不情不愿地福福身,起身时已带了满脸天真的笑,问:“十三姐姐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三太太佯装不悦瞪了明珠一眼,眼底却泄露了她也很关注:“这话是你小女儿家问的么?”
明珠垂着头小声道:“我还不是关心十三姐姐?”
三太太也不理她,就和张夫人说起话来,仍旧是询问明玉的婚事,见张夫人摇头,明珠那幸灾乐祸的笑掩饰不住,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就听到三太太故作无奈地道:“您不是外人我才这样说,瞧着您隔三差五地两地奔波,累成这样,我是有心想帮,老四怕也不领情,就是老太太还要疑我落井下石……”
张夫人以前便于三太太话不投机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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