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退下,外头天已黑尽,明玉正预备去秦氏屋里,却见吴氏走进来。
“刚才就想着把东西给四弟妹……”吴氏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铺子里卖的。”
说罢,五个婆子捧着五个沉甸甸的盒子进来。
吴氏虽看起来还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可明玉晓得隐藏在外表之下的绝非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这个家里的庶务交给了楚二夫人,大老爷却也请楚二夫人带着吴氏,吴氏嫁进楚家这么多年,终于从楚大夫人手掌底下挣脱,是不是是熬出头了?按照大老爷的想法,三爷以后能走多远谁也不晓得,吴氏作为三爷的原配正妻,即便这个年纪还没能生出一子半女,却也无过不可能休离,以后三爷独立门户,后宅就要靠吴氏打理。而吴氏在娘家是庶出,嫁过来又一直受到楚大夫人打压,只怕不会打理庶务。虽然在明玉看来,这根本不必担心,但吴氏和三爷的地位确实在楚大夫人成这么个模样后,得到了提高。
而没了楚大夫人给阮氏撑腰,阮氏又在楚大老爷跟前屡屡碰壁……
“那谢谢三奶奶了。”
吴氏见明玉神情清淡,语气清冷,本想着再说什么,却福了福道:“我就不打搅四弟妹了,明儿一早四弟妹动身,我再来送送四弟妹。”
外头小黄氏已领着丫头婆子将晚饭送了过来,慢慢摆了一桌,楚二夫人领着小黄氏、宇文氏作陪,一顿饭倒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楚二夫人婆媳三人也没多做停留,吃了一盏茶就起身做辞。送走她们,明玉回到正屋,秦氏才问起楚云飞打发人来所谓何事。
起先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晓得,也没什么可隐瞒,明玉如实说了:“……娘不必担心,瞧着那两人也不像撒谎的样子,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京都,说不定早就控制住了病情。”
秦氏眉头松开,道:“咱们回去的路上也注意些,还有你自个儿的身子,留意着别感染风寒。双身子本就比不得平常人,身子虚更容易感染上这些病症。”
二更天众人便都歇下了,隔日天还没亮,阿阳、阿寻就领着楚二夫人安排的人将外头的行李先运去码头。
平常爱赖床的衍哥今儿一叫他,他就醒来了,很乖巧地让云妈妈给他穿上衣服。天蒙蒙亮,小黄氏带着婆子进来搬行李,等吃过早饭,行李皆已装上马车。
天亮之后,一切妥当。明玉、秦氏带着衍哥去与太老爷子做辞,接着又最后去看了一回楚大夫人。
彼时,阮氏正领着婆子喂楚大夫人吃药,大爷、三爷、吴氏也都在楚大夫人屋里,楚大夫人能吞咽,但也仅限于少量,一碗要就吃了两盏茶的功夫,虽然小勺小勺地喂,仍旧难免要洒一些,药味儿弥漫了满屋子。
瞧着枯瘦如柴,面无血色,瞪着一双灰蒙蒙眸子的楚大夫人,衍哥怕兮兮地往云妈妈身后钻。大爷等人见过礼后,屋里便是一片沉静。
外头的婆子进来询问,秦氏起身。
阮氏这才开口道:“婶婶、弟妹一路走好,我要照顾婆婆,就不去送了。”
吴氏也没跟着出来,到了二门,秦氏请楚二夫人留步,楚二夫人也没勉强,吩咐了小黄氏、七爷将她们送去码头。宇文氏也嚷着要去,楚二夫人略迟疑,点头应了。一时找不着话说,又把婆子叫来细问。
婆子陪着笑道:“一切都妥当了,昨儿晚上二奶奶还检查了一遍,今儿一早又检查了一回。”
楚二夫人讪讪笑了笑,朝秦氏、明玉道:“那我也不虚留了,还是早些启程才好,这天儿瞧着,只怕一会子还要下雨。”
客气几句,莲蓉扶着秦氏上了马车,云妈妈抱着衍哥也上去了,明玉才在落英、落翘搀扶下上了马车,宇文氏要跟明玉一起,不顾小黄氏阻拦,自个儿就跳上马车。等小黄氏、七爷以及丫头婆子们上了都马车,马车才动起来。
明玉不由得撩起帘子,忽然有种故态重演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离开时的光景。那时候,大房还有人送他们,这一次却没有,不禁在想,若是再回来一趟,只怕二房的人也不会送她们。
想到这里,明玉由不得在心里苦笑。将帘子放下,冷不防耳边传来楚二夫人的声音:“当真?!”
宇文氏也听见了,撩起帘子,马车已转了弯,楚二夫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却能听出怒意来。宇文氏微微蹙眉,虽这个家里的事再也与明玉扯不上多少关系,“七弟妹要不要下去看看?”
宇文氏摇头,笑道:“算了,相公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又撩起小帘子看了看外头,见前面后面的马车没停,宇文氏道:“上回四嫂和婶婶离开京都,我都没送,今儿一定要送送。四嫂到了京都别忘了给我写信,等我把给四嫂的花瓶做好了,也好派人给四嫂送去。”
明玉笑着点头:“我可盼着了,七弟妹千万别忘了。”
宇文氏再三保证,连落英也忍不住笑起来。宇文氏笑道:“等四嫂肚子里的小侄儿出生了,也要给我说一声。回头若是相公中了举,去京都大比,我会央求婆婆,让相公也带着我去。”
落英打趣儿笑道:“说不定那时候,七奶奶也带着个小的了。”
宇文氏虽单纯,到底已经十八九岁了,已知人事,不觉涨红了脸,伸手要打落英。闹了一会子,宇文氏耷拉下肩膀,心事重重,喃喃道:“可相公总把我当成孩子。”
他们两口子站在一块儿,七爷真有些像个小大人,明玉低声问:“难道你们还没有……”
宇文氏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相公说我没长大,带不好孩子。却也不想想,那会子他身子骨不好,都是我照顾着,我看着他长大的!”
明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七爷十岁就娶了童养媳宇文氏,宇文氏嫁给他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宇文氏很是不服气地道:“我早就不长个子了!比他还早就成年呢!”
但看得出七爷并没有嫌弃她,明玉笑了一会子道:“七爷年纪还小嘛。他不是常说,七弟妹也是孩子吗?他比七弟妹年纪小,不也暗示他自个儿也还是个孩子?”
宇文氏就郁闷了:“说起来我比四嫂还年长一岁呢,四嫂都要做两个孩子的娘了。”
明玉哭笑不得,一路上宇文氏妙语生花,马车里笑声不断,没过多久便抵达了码头。
因时辰尚早,码头虽停泊的船有几只,却也只见阿阳、阿寻以及楚二夫人安排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官差。
明玉下了马车,冷不防后面传来江夫人的声音。
“你们也走得太急了,昨儿下午才给我说,家里又有客人,脱不开身。想着你们今儿一早启程,我就直接来了码头。”江夫人一边说,一边朝这边走。
明玉忙迎了上去,一时秦氏、小黄氏也从马车里下来,互相见了礼,江夫人就问起路上行程安排,又道:“我也有东西预备打发家里管事送去京都,就让他们跟着你们一道如何?”
说着两个体面的婆子上前来见了礼,秦氏哪有不答应了,也注意到在一只船上忙碌的官差,想必就是江夫人派去京都的人了,只怕还是江夫人特意安排的。
明玉感激地朝江夫人笑了笑,江夫人又递给了她一张江大人的名帖,道:“倘或路上要投宿,就让管事拿着这个帖子去。我们老爷虽人微言轻,每年都要来回奔波一两趟,沿途的驿站都惯熟了。”
明玉心知她是为自个儿着想,毕竟如今她怀着孩子,就算坐惯了船,也怕她或者年纪小的衍哥感染风寒,到时候肯定要停下来请大夫。
明玉又道了谢,江夫人给后面丫头使了眼色,送来的竟是几副配好的药。江夫人慎重地道:“快到京都时,你们叫丫头煎了服下,我也是昨儿才得知,京都有些地方爆发瘟疫。这药方子是老太太从前从宫里太医手里得来的,想必如今京都那头所用的方子也是这个,里头的药材我也找大夫问了问,于胎儿无害,不管怎么样,若有个头疼脑热就立马找大夫。”
明玉却是没想到,江夫人、江大人也晓得了,想来这一次的瘟疫真有些厉害也不一定。
江夫人似是看出了明玉的心思,又笑道:“妹妹和婶婶别担心,大概也是我多心,只是想着咱们自个儿小心些。还有药方子,我也抄了一份儿,收捡着总没坏处。”
明玉伸手接了,正要张口道谢,江夫人一挥手道:“咱们之间不必这般客气,说不得个把月我也要去京都,那时候咱们再说买卖庄子的事。”
说了一会儿话,大伙一道上了船,虽比不得当时与江夫人一道的船大,但也宽敞,秦氏、明玉带着衍哥,还能容纳云妈妈、莲蓉、落英等丫头。其他婆子小丫头坐了另一条船,阿阳、阿寻等一条船。江夫人安排的人坐了两条船,一只在前头开路,一只在随后,看起来竟也浩浩荡荡是个不小的队伍。
等外头的行李都搬上了船,小黄氏才领着宇文氏跟着江夫人下了船。不知何时,东方盘横的云彩周围洒下黄灿灿的光束,船只摇摇晃晃驶离码头。
衍哥趴在船舱的窗户边,瞧着渐渐远去的码头,吐了一口气道:“这一回是真的要去爹爹哪儿了。”
正忙着收拾的莲蓉等人,闻言不由笑起来:“哥儿不高兴么?”
衍哥从小凳子上下来,道:“当然高兴,可是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要睡觉!”
说着就打起哈欠,几个丫头忙把木板床拾掇出来,衍哥一躺下就传来熟睡的鼾声。明玉坐在临窗的杌凳上,看着远去的直估码头最后被迷雾完全隐住,不觉舒了口气。
连着这些日子,不单单衍哥没休息好,秦氏也没休息好。明玉起身:“娘也歪一会子吧。”
秦氏点头嘱托明玉也歇歇,横竖路上又没别的事可做,明玉退出来到了隔壁的船舱。落英见她没有睡意,扶着她坐下,倒了茶来,自个儿搬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陪明玉说话。
想到在马车里宇文氏说的那些话,落英忍不住笑道:“也不晓得七爷和七奶奶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
明玉想起宇文氏那一句七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也忍俊不禁。
落英笑道:“若七奶奶当着七爷的面儿,说七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七爷会不会不好意?”
应该不会,这两口子一块儿时,不自在是宇文氏,估计宇文氏在七爷面前不会这么自在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也不一定,最开始面对楚云飞,明玉也会不自在。
直估这个楚家,能让明玉真正惦记的人,大概也只有宇文氏。想到这里,却又由不得暗叹,若没有楚大夫人这一出,楚云飞和大爷至少也能像五爷和六哥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但明玉心知,绝无可能。在楚云飞心里,他其实一直分得很清楚,楚大夫人是楚大夫人,楚大爷虽身为楚大夫人的儿子,但其为人还算的老实本分,楚云飞从未迁怒与他。与陈家的五爷比起来,最大的差异在阮氏和五奶奶身上。
明玉几乎可以猜到,阮氏对大爷会说些什么样的话……只是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
行船一天便出了直估境内,入秋之后,气温差异变化大,下了雨就凉飕飕的有股子寒意。到了傍晚,河面上的雾又冷又湿,好在船只停泊在一个小码头,叫了阿阳和管事去驿站定了房,天黑前,女眷们便都下船去驿站休息。
驿站的条件差,又有其他官员的家眷提前住进来,一时之间连热水也预备不上来。落翘拿了碎银子,让婆子去与驿站的人交涉,结果,还是只能再等等。
“这样的小地方,能有驿站就不错了。”明玉看了看布置简单的房间,微笑道,“总比在船上好,若明儿雨停了,明儿晚上在船上歇也使得。”
落英带着小丫头利索地将从船上搬下来的被褥拾掇好,见落翘还闷闷不乐地站在门口,走过去推了她一把,笑道:“你若等不得,不如叫婆子借了他们的小厨房用用?”
落翘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色,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哥儿要吃热菜热饭,船上又不方便。”
一挥手叫了个小丫头去找婆子,明玉见这边还算干净,又去秦氏的房间看了看,衍哥在船上几乎睡了一整天,这会子精神抖擞,见明玉进来就问:“是不是明儿就能见到爹爹了?”
若每天晚上都要投宿的话,大概要走四天。明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过两日就能见着爹爹了。”
衍哥倒没失望,横竖已经在路上。
秦氏反倒更担心明玉的身子骨:“可有没有恶心想吐?”
明玉摇头,那日她忽然作呕,是真的略感染了风寒。后来想吐的感觉就都没了,今儿虽坐船,却也半点儿作呕的感觉也没。
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把热水、热菜、热饭都送了来。隔日一早,天一亮便上了船。因这个码头小,虽有个驿站,却并不繁华,他们天黑才抵达,天亮就动身,没法子预备干粮,中午也只能将就着吃了些从直估带来的,明玉陪着秦氏、衍哥吃了,便回自个儿船舱休息,却见落翘和菊影、菊香站在一块儿说话。
落翘一脸愤恨:“这条船住着夫人和姑奶奶还有哥儿,便是夜里守船的人,也没得动夫人、姑奶奶的东西!”
明玉闻言蹙眉,落英忙走过去细问:“难道是咱们船上丢了东西?”
说罢四处看了看,这条船上还放着秦氏和明玉贴身用的行李,想到这里就忙去查看搁在木板床边上的包袱,这些东西是落英看着人搬进来搁着的,昨儿下船投宿,也动了一个包袱,其他的看起来也并无异样。
落翘去指着搁在小桌子上的食盒道:“这些是七奶奶做得点心,昨儿姑奶奶没什么胃口便没动,刚才我想着翻出来看看,却发现食盒里什么都没有。”
说着将食盒打开叫明玉和落英瞧,落翘道:“昨儿奴婢还瞧了,里头的点心都是用小盒子分着装的,如今小盒子也不见了。菊影她们说大概是这船上有老鼠,难道那条老鼠是鼠王不成,连盒子也一并吃了?!”
落英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劝道:“不就一盒子点心罢了,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说不得是昨儿守船的人饿了,拿着去吃了罢了。你若喜欢那几个小木盒子,叫她还回来不就得了!”
落翘冷哼一声:“我倒不是眼馋那几个盒子,不过吃了就吃了罢了,夫人、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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