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事与百姓而言,不过是饭后谈资,如今的瘟疫却威胁着所有人的性命,在性命攸关之际,谁还有功夫谈论别家的事。
“我在直估时,听江夫人说,那姓王的要从刑狱司放出来,不晓得是不是已经……”
韩氏晓得前因后果,脸色冷下来,淡淡点了点下巴道:“已经放出来了,就在十三妹妹动身后的第二天,那会子瘟疫还没爆发,听说宫里去了两位太医,都说王夫人熬不过今年冬天,王贵人身怀龙胎,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求圣上许她家去探探王夫人……”
和江夫人所说并无多少差异,虽文大人上折子反驳,但最后还是把姓王的从刑狱司放了出来,许他以获罪之身尽孝道。
“静悟师父……”
韩氏道:“放出来没两天,就爆发瘟疫了,想必十三妹妹也已听说了,起初在城外营地,大半以上的人都病了,从一处到两处,如今最开始出现瘟疫的那一处营地,已损失大半以上的人。城外的人进城不容易,何况后来宫里也爆发了,咱们城里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出城。”
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瘟疫上,而京都的朝廷命官也忙碌着瘟疫的事。
韩氏见明玉眉头还微微蹙着,想了想道:“静悟师父朝你坦言了她自个儿的身份,她有这样的见解,又有这样的心思,想必也不会轻易胡来。何况,她所求不过是那姓王的命,如今虽从刑狱司放出来,但出来时是由刑狱司的官差押送,一路走回王家,听说早就没了人形,又被百姓围着看了一路的热闹。即便因瘟疫一时压下去,等瘟疫过了……”
韩氏顿了顿又道:“王家已翻身无望了,只是不晓得淮安老家,老太太她们知道此事没有。”
算算日子,已过去一月之久,王家祖籍苏州,想必已传到苏州。淮安距离苏州不远,又与王家结了姻亲,何况苏州还有堂叔老爷一家。
“五爷和五嫂他们怎么样?”
“没事,赵大爷染上瘟疫,大抵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城内虽有几户,除了平阳侯赵家,其他都是一般人家。平头百姓有多少染上了,就无从而知了。这瘟疫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压下去……”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再过半个来月,韩氏、陈明贤就要离京赴任,明玉又问了问六哥陈明贤离京的事,却没想到韩氏道:“能不能走还不一定!”
明玉蹙眉,韩氏吃了一口茶,吐了口气道:“你六哥如今又担了别的差事。”
楚云飞几年之内也不可能外任,倘或陈明贤和韩氏能留在京都,彼此有个照顾也好。韩氏对此也没多大的感觉,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韩氏起身告辞。又一再叮嘱:“若家里有人不舒服,大夫不好寻,立刻打发人给我说一声。”
将韩氏送上马车,落英扶着明玉慢慢儿返回屋里,一边走一边叹道:“没想到那姓王的就这么轻而易举从刑狱司放出来,也不晓得王夫人是真不行了还是装出来的?”
应该是真的,倘或装病,那就是欺君。何况,王家的事闹得满城风云,又有个文大人死死盯着王家。
上午,阿阳便去了一趟楚云飞的营地,下午等落英她们带着人将明玉住的院子、秦氏住的院子用燕草熏过之后,阿阳才从城外回来。
“爷这几日都不得闲回来,吩咐了小的,请夫人、少夫人放宽心,爷会自个儿注意着……”
衍哥得知见不着爹爹,失落地垂下脑袋。秦氏晓得楚云飞果真半点儿事也没,才真正放下了心,哄了一会子衍哥。衍哥转念一想,如今离爹爹到底近了,复又高兴起来。
整个京都就格外安静,虽日日秋阳高照,却无半点儿丰收的喜庆。瘟疫如何噩梦似的,紧紧缠着人们不放。明玉很想去赵家看看明菲的情况,然而,从直估带来的东西,打发人送去时,也未曾能进赵家的门,而赵家府邸那条街,也宁静的仿佛无人居住。
朝廷派去外省购买的药材的官员还没回来,京都城内已出现百姓病死的事故,没过几天,便有药材铺子被百姓撬开,将药材一抢而空,此事一出,愈发叫人惶惶不安。大白天的,整个街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就是那些家里因瘟疫而死,送殓的百姓。空气中不是熏烧燕草的味道,便是燃烧纸钱的味道,愈发弄得人心惶惶。
“好在咱们家人口少,什么东西都齐全,一时半刻不用外出置办。”落翘一边做针线,一边道。
落英道:“前儿阿阳出城,说城外田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可却无人收割。眼看着天儿越来越冷,又恰好到了这个时节上。这几日天气晴好,等下了雨,好好的粮食反而在地里霉坏了,也不晓得多少人家会因此吃不饱饭呢!”
明玉不由看了落英一眼,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见解,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担忧。虽京都的冬天天气干燥,毕竟还没入冬,等入了冬大雪封了,地里的庄家今年无人收割,明年又如何按时播种?
所幸如今只有京都,还没蔓延到别的地方。
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已经五天没有楚云飞的消息,也不晓得他到底如何了。正想着,门上的婆子匆匆跑进来:“爷回来了!”
明玉闻言一愣,随即搁了手里的手,站起身来忙问:“爷到了那儿了?”
才说完,已瞧见楚云飞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明玉奔了出去,楚云飞却远远站住了,又示意明玉别靠近。明玉愣了愣,抬头望去,楚云飞下巴胡须巴扎,满脸疲倦,身上的衣服虽干净,也叫人觉得落魄,仿佛瘦了一圈。
明玉鼻子一酸,忙叫人预备热水,又使人去给秦氏说了一声,等楚云飞换了衣裳就过去。
楚云飞不肯用净房的东西,只叫人将热水送去了外院,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换下的衣服也许家里下人动。
明玉在秦氏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楚云飞才进来。
坐在秦氏膝盖上的衍哥,一瞧见他就立马滑下来“蹬蹬”地跑过去,楚云飞却没抱他,略问了两句他乖不乖,是否听话就过来朝秦氏见了礼。
秦氏见眼睛里布了血丝,看起来极是疲倦,就道:“便是差事繁忙,也要注意自个儿身子,多休息,自个儿身子骨好,也就不易染上这些病。”
楚云飞笑着点点头:“今儿原是进城取药材,时辰尚早,儿子就回来看看,娘、阿玉、衍哥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就什么事儿也不会。”眼看着时辰近午时,就问楚云飞下午什么出城。
楚云飞道:“等吃了午饭再走。”
秦氏就忙吩咐莲蓉,叫厨房早些将午饭做好。又问起他营地的事,楚云飞一一答了,秦氏才告诉他明玉有喜的事。楚云飞反倒愣了愣,哪日阿阳去寻他,他本来就忙,也没说几句话,不过报了个平安。
衍哥见爹爹没有反应,脆生生道:“衍哥都没让娘亲抱,都跟着奶奶睡呢!奶奶说,再过大半年,衍哥就有弟弟或妹妹了。”
楚云飞这会子才消化过来,喜色爬上眉梢,一个大男人,絮絮叨叨嘱托了好一会儿,等他叮嘱完,莲蓉已经领着小丫头们将午饭端来。
外头市面基本已没有了买卖,饭桌上的菜色也简单,大多是干货,新鲜的蔬菜也只有韩氏打发人送来的。虽如此,一顿饭却吃的热闹。
饭后,楚云飞又陪着秦氏说了一会话,明玉先回去替他预备一些厚衣裳,与落英等丫头收拾停当,楚云飞从秦氏屋里过来。
他一时也不急着走,明玉便将楚大夫人的情况简略说了,楚云飞垂着眉眼,良久才若有若无叹了一声,问道:“你们从直估动身,他们可曾阻拦?”
明玉摇头:“回去瞧着太老爷子没有大碍,衍哥又闹着要来京都,三五天就预备启程,后来大夫人成了那么个模样,就想着等她的病情稳定了再走,那知……我们启程时,大夫人好歹能吃下一些东西了。”
楚云飞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半晌抬头看着明玉,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明玉笑着摇摇头,比起自个儿,楚云飞才真正疲倦得有些憔悴:“营地情况如何?我记得你说过,明年夏天就要看看成效。前儿听六嫂说,安二爷那一处倒没人染上瘟疫。你这里有人染上,集训只怕也受到了影响。”
“这些事你就别瞎想了,好好儿养着,给我生个闺女才好!”
瞧他一脸轻松,明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谁晓得是儿子还是女儿。”
说了一会儿闲话,落英站在外头禀报,楚云飞的下属找来了。楚云飞才恋恋不舍出去了,没想到回到京都,也不能日日见着楚云飞,但晓得他平安无事,总算能安下心来。
转眼又是十来日,去外省购买药材的第一批人终于回来,京都紧张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又有京都权贵,自发派人去外省购买,王家就包括在内。
因京都形势缓解,又有官兵日夜巡逻,城内的商铺陆陆续续也开了门,外出添购日常用具的婆子,回来后就津津乐道说了。
菊影将话带进来,落英没等她说完,就疑惑道:“不是说王家的人不能随便出门么?”
王家获罪的是王志远,王大人不过请辞回家丁忧罢了。再说,这原是值得鼓励的善事。
菊影以为落英不信,忙又道:“婆子说,那姓王的亲自在城门处派发,七姑奶奶也在呢。说是为了给王夫人祈福,虽现在比不得头两日,可天天都有因瘟疫没了的人抬出去焚烧,便是有了能治愈的药方子,也是在病情不厉害的情况下才能医治好,且这一次的瘟疫,起初和感染风寒的症状差不多,便是大夫去诊断,也未必能分得出是瘟疫还是风寒,果真染上,或误诊为风寒,耽搁了病情也就回天乏术了……”
总之,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所有人都不敢出门,他们亲自去派发,留下的也只有好话。即便瘟疫过去了,再说到王家,功大于过,留下的也大多是好话。
“那医治瘟疫的方子,药的用量他们如何晓得?他们又不是大夫,没得吃错了,反而闹出人命!”
菊影道:“药方子早就张贴出来,王家有了药材,自然也有懂得配药的人自发去配药。”
见落英还愤愤不平的样子,明玉微笑道:“总算做了件好事不是?咱们没这样的能耐,他家起了头,京都有能耐的人家多的去了,人多力量大,若这瘟疫一直闹下去,年也别想过了,人心惶惶的,只怕还要引起什么动乱。”
只是,没感染瘟疫冒领的百姓也不在少数,王家运回来的药材,不过两三日就发放完了。朝廷的供给也有限,真正染上瘟疫而无药可医的百姓更比比皆是,到了十月初。便是明玉身在后院,也总能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哭声。
等第二批药材回来时,已是十月中旬。此时天气寒冷起来,百姓彻夜守在城门外,京都权贵在王家的带领下,纷纷搭了供百姓挡风避雨的棚子。明玉这般的人家,自是没法子打发人去外省购买药材,家里人手又不足,只出了银钱,与韩家、安家一道,安排一部分人去外省购买药材,再安排一些人在城门口搭了两处粥棚。
转眼到了冬月初,瘟疫的患者才渐渐少了,然而,因瘟疫而没命的却无法计数,所幸有了王家的带领,京都权贵打发去外省购买药材的人也陆陆续续赶回来,京都的瘟疫这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抑制,街上渐渐有了行人。
这一日,明玉才吃过早饭,回到屋里门上的婆子就急忙进来禀报:“赵家来人了!”
明玉忙叫请进来,婆子道:“来的是赵家三房的爷们,胸前别了白花,是送讣闻来了!”
明玉怔住,想起此前韩氏说,赵家大爷病情厉害,没想到……
楚云飞不在家,明玉自是不好相见,落英忙道:“奴婢出去问问十姑奶奶的情况。”
说罢就问赵家来得人如今在何处?
送讣闻报丧一般不得进门,需在外头叫喊,里面的人请进来时才能进来。婆子见落英匆匆往外头去,忙道:“不必去了,这会子大概已经走了,奴婢听得叫喊才去看,就立马进来回禀少夫人。”
话音才落,只见菊影手持讣闻,面色凝重走进来。福福身将讣闻送到明玉手里,明玉匆匆看了一遍——赵家大爷未能幸免。
落英给婆子打了眼色,婆子才要退下去,明玉忙叫住她:“吩咐阿阳去赵家打听打听。”
既然送了讣闻出来,想必赵家的人也开始外出走动了。婆子自是明白明玉与赵家二奶奶是姊妹,也晓得是要打听赵家二奶奶的事,点点头就忙出去了。
这一次的瘟疫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明玉虽不出门,也略有耳闻,往往是家里一人染上,稍不留神,全家都可能会染上。
讣闻上,赵大爷是昨儿下午没了,吊唁的日期是五日后。这两个月,只晓得赵大爷病情厉害,赵家之前抬出两个人,后来倒是没有。
落英见明玉满脸忧色,想了想道:“瘟疫已经慢慢过去,咱们都好端端的,十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也不会有事。”
明玉甩开不好的念头,点了点下巴。想起荣哥,他没了生母,如今竟然连父亲也没了。赵夫人、赵老爷白发送黑发,怎一个悲痛可形容。
☆、第二百一十章
落英见明玉神情凝重,琢磨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明玉只是听着,快到午时,阿阳才从回来,就立马过来禀报。
“……赵家染上瘟疫的人不止赵大爷一人,其他也有染上的,如今倒是都好的七七八八,小的着重打听了,这一次赵大爷的丧事,全权交给了三房一家,昨儿三房就去了人,里里外外都熏了燕草,大老远都能闻着熏草的味儿。”
赵夫人、赵老爷白发送黑发,哪有心情为儿子操办?苏氏是赵大爷的妻子,自个儿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落英忙问:“十姑奶奶如何了?”
阿阳道:“十姑奶奶说是染上风寒,因没好利索,又怕是瘟疫,因此一直在屋里养病。不过小的今儿见着了赵嬷嬷,赵嬷嬷说,十姑奶奶经太医诊断,的确是风寒,只是屋里有两个丫头此前染上了瘟疫。赵嬷嬷说请少夫人别担心,她一直在十姑奶奶跟前伺候,她半点儿事也没,可见十姑奶奶不是瘟疫,只是这一次的瘟疫症状和风寒很是相似,因此之前不便见外人。又怕告诉了少夫人、陈六爷、陈六奶奶,白白叫大伙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