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夫人听说后正高兴时,七爷淋头泼了她一头冷水——不会参加年后的春闱。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楚二夫人每每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气,哪怕天寒地冻,也压根不觉得冷,撩起马车帘子朝后张望,巴不得后面的马车立即凭空消失。
小黄氏瞧着暗暗叹了一声,劝解道:“七叔说的也在理,梅老爷没闹已不错了,万一闹起来,弟妹也来咱们家好些年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七爷步入仕途,若有人借此生事,可如何是好?再说,亲家两老还救了……”
小黄氏话没说完楚二夫人就道:“只有他们老两口没见过世面,不明白里头的弯弯道道才觉得立下天大的功劳,难道你也不明白不成?”
小黄氏自然明白婆婆话里的意思,陶家与顺亲王同流合污谋反,皇后娘娘虽然救了二皇子以及一位小公主,但毕竟她的娘家成了罪大恶极的罪臣,皇后虽已跟随圣上回京,往后不说能否保住皇后的地位,能保住性命怕也艰难。
“可他们同时也救了皇子、公主。”小黄氏道。
楚二夫人一时没了言语,小黄氏再接再厉:“弟妹一直留在婶婶和四弟妹哪儿,可见婶婶和四弟妹都格外喜欢弟妹。娘也知道,大伯母做了那些事,婶婶她们避难都不愿回直估,虽与咱们还来往,可心里哪没芥的?”
楚二夫人想到楚大夫人从前做得事,也叹了一声。如今晓得楚云飞混出头,楚大夫人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不知道心里是何想法?
倘或没有那些事,大爷、三爷考了举子,凭着楚云飞在京都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根本不在话下,若考了进士,仕途必然扶摇直上。虽然楚二夫人嘴里不说,心里却也在想,二老爷调任回京,十之八九是圣上看在楚云飞的份儿。
毕竟,二老爷为官考评一直不上不下,熬够了资历到了京都,也不过能谋个闲职。如今官级虽未升,却是有实权的。
在直估的时候,楚云飞在天子跟前的地位似乎比江大人还胜一筹。顺亲王谋反要载入大夏朝史册训诫后世,而楚云飞的名字也会以功臣的身份记入史册。
大老爷年纪也不算太老,虽已致使,朝廷又下旨复起旧臣,大老爷都没打算。
楚二夫人心情略好了,不觉有感而发:“所以说,做人不能做绝,三思而行,要给自个儿多留几条后路。自个儿把后路绝了,还要祸及子孙,实则是把子孙的福气先拿来用了,也莫怪子孙没福气。瞧瞧这世间,哪个作恶多端的人得了好处?被冤枉的能洗清,可做了坏事却要遗臭万年。”
小黄氏很受教地认真点点头:“娘说的是,儿媳记下了。”
见楚二夫人心情大好,小黄氏再接着劝:“七爷小时候不好,才娶了弟妹,弟妹来了之后,七爷虽不见大好,终究是强了许多。可见弟妹是个有福气,都说有福气的合得来,弟妹与婶婶、四弟妹合得来,婶婶和四弟妹可不是有福气的?”
楚二夫人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宇文氏,从前的宠溺也不全是假的,可想到自己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已定性,次子终于有出息。总之楚家二房儿子这一辈就看七爷,偏宇文氏是个孩子心性儿。
小黄氏自然了解楚二夫人的想法,笑道:“以后多教教弟妹就好了。实在不成,娘还这么年轻,总能盯着,等七爷有了儿子,儿子成家立业时,您再好好帮着看个好孙媳妇,又有什么呢?”
之前一席话说宇文氏,现在这一席话明里暗里都在拍楚二夫人马屁。楚二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再一想七爷不参加年后春闱,楚二夫人又是唉声叹气地扼腕。
“七爷年纪还不大,如今咱们来了京都,七爷又与韩大人说上话了。这一次放弃不考,等过个三年再考,说不定还要考个状元。到时候,别说娘,儿媳也要跟着沾光。”
楚二夫人闻言满面红光,好像七爷已经考了状元郎。
腊月初八这日,京都又一次迎来鹅毛大雪,街上再一次呈现人山人海的局面。
“二三十多辆囚车,如同一道长龙穿过朱雀街,从城门口到宗人府,街道两旁皆聚满看热闹的老百姓。”菊影将阿阳带回来的原话说给明玉听,“囚车后面还跟着好些拷了手链脚链的人,蓬头垢面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香桃忙问:“姑爷呢?”
“姑爷骑着一匹黑马,走在前头,将囚犯送去宗人府,圣上就下了口谕,姑爷进宫去了。”说着,菊影顿了顿道,“阿阳说,听见议论陶大将军没在里面。”
明玉闻言一惊,之前来报,陶大将军以及随他进京的陶家次子都被制服。陶家在福建的宅子已经被抄了,其家眷前两日已送到京都关进了宗人府。
南陶北安,陶家随着顺亲王一起败了。
香桃见明玉面色凝重,忍不住道:“陶大将军是重要的犯人,虽然乱党皆定罪,可姑爷……”
楚云飞没有处决的权利,其他人还好说,顺亲王和陶大将军……
“说不定半路上就没了,这些人从前都养尊处优,眼下天寒地冻,哪里吃得了这些苦头?本来已是囚犯,想必圣上也不会追究。”明玉见秦氏神情也有些凝重,琢磨着宽慰道。
秦氏沉吟一会子,吩咐莲蓉道:“让厨房预备晚饭吧。”
莲蓉笑道:“奴婢早知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吩咐做些爷爱吃的,奴婢已经吩咐厨房,早就开始预备了。”
秦氏笑起来,嗔怪地瞪了莲蓉一眼,外头就传来楚二夫人的说话声。
明玉起身相迎,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面走一面笑道:“刚才我们的马车堵在街上,倒瞧见云哥了,骑着一匹黑马,历练的愈发沉稳了!”
丫头上前服侍她们婆媳脱了大氅,秦氏请楚二夫人在榻上坐下,等丫头上了茶,笑着问:“宅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早就收拾好了,老爷才刚打发人来说,明儿就能到。云哥今儿也回来了,明儿去我们那儿逛逛。”
秦氏点头说好,与楚二夫人说起闲话。
炉子旁边坐着的明玉和小黄氏也闲谈起来,“顺哥都这么大了,模样也稍稍长开了一些,我看倒像你多些。”
四个月大之前的顺哥,和衍哥小时候一样特别爱睡,但满了四个月后,就不怎么爱睡了,这会子在明玉怀里,精神抖擞地挥舞着小手去抓衍哥手里的拨浪鼓。
明玉看看怀里的顺哥,随口笑道:“真的像我?”
小黄氏点头,说着从怀里拿了个荷包,顺哥一把抓住,就对衍哥手里的拨浪鼓没兴趣。
“孩子可好些了?”
小黄氏的儿子路上感染风寒。
“已经好了,只是天儿冷,还要注意着。”这才问起宇文氏,“怎么没见着她?病还没好么?”
“也已经好了,今儿去她爹娘哪儿去了。”
宇文氏的爹娘跟楚二夫人一道来了京都后,自己花钱在外面住着,说要住到年后,楚家正正经经把宇文氏娶进门才会回去,还要宇文氏改装束,做姑娘打扮。
小黄氏便低声道:“其实我婆婆已经松口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正和秦氏说笑的楚二夫人,小黄氏以为明玉不信,又道:“七叔是个气性儿大的,老爷也来信说……”
后面的话适时打住,二老爷必然是说楚二夫人这一次做的不对。倘或没这么一出,七爷明年参加大比,能不能一举金榜题名说不准,但七爷不去,就一点儿希望也没。不晓得七爷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楚二夫人,但这一次是楚二夫人让步了。
好在宇文氏不是那种步步紧逼的人,以后或许婆媳相处问题不大吧。
其次,还有眼前的小黄氏。她可是一直都不希望七爷娶个比她利害的人做妯娌,人皆有私心,小黄氏的私心在一般人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因此,明玉虽不大喜欢楚二夫人、小黄氏,倒也不至于十分反感。
快天黑时,楚云飞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外头已经黑尽。家里灯火通明,提早洋溢起过年的气氛。
和以往不同,楚云飞回来的时候就一身清爽。
明玉找了家常服让他换了,就催促道:“娘已经吩咐摆饭了,咱们快过去。”
楚云飞满屋子看了一圈:“顺哥呢?”
“牛妈妈已经抱着先去娘屋里了。”明玉笑道,“是你的儿子,不会丢的,快走吧。”
楚云飞吐了口气:“就想看看长大多了。”
明玉暮地鼻子一酸,笑道:“还没满半岁呢,你就指望他像衍哥蹦蹦跳跳了不成?”
嗓音哑哑的,略带鼻音,楚云飞忽然顿住步子,握住妻子的手,夜色中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明玉不等他说话,便道:“要谢我的话,我不想听。”
楚云飞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揽了妻子的肩膀吻了她的鬓角,牵着她的手,一直到秦氏屋里才松开。
屋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见楚云飞、明玉进来,齐齐挨了一截见礼。衍哥就立即“蹬蹬”地跑过来,脆生生地道:“爹爹可算回来了!”
楚云飞弯腰抱起衍哥,衍哥却指着顺哥道:“爹爹抱弟弟,儿子已经不需要人抱了。”
牛妈妈闻言就把顺哥抱过来,楚云飞放下衍哥,接了次子,一时满面春风。明玉瞧着,不由在心里嘀咕,她的夫君哪里和什么“冷面魔鬼”沾边?
高高兴兴吃了晚饭,一家子围着炉子边吃茶边说话。
其他事秦氏也没有问,只问了有关陶家的事。却原来是圣上的意思,陶大将军其实也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是尸身,对外宣称病死了。
秦氏晓得不是楚云飞办事不利,也就放宽了心。早早赶楚云飞回房休息,明玉抱着顺哥一道告退。
顺哥白天不爱睡,晚上却睡得早,等到了屋里,已经睡熟了。
楚云飞想到长子那嗜睡的癖好如今都没改,不禁微微蹙眉:“又是个贪睡鬼。”
明玉瞪了他一眼:“嫌弃我给你生的儿子?”
说着身子一动,挡住楚云飞落在顺哥身上的目光,不服气地道:“顺哥晚上睡得早,白天清醒着呢。等你见了,就晓得了。”
说完才觉这话有些伤楚云飞,明玉看了他一眼,道:“这两个儿子不好,再生一个好的。”
楚云飞眼底满是盈盈笑意,脉脉地盯着妻子:“若我一直不满意,阿玉就给我一直生下去?直到我满意?”
明玉张张嘴选择不说话,低头替顺哥掖了掖被角。等她做完,冷不防身子腾空,下意识就搂住楚云飞的颈子。楚云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气,掂了掂,蹙眉:“怎么又轻了?”
明玉没好气地瞪他,用眼睛示意顺哥:“孩子都出来了。”
“呃……”楚云飞道,“太轻了,抱着没感觉。”
明玉:……
又怕吵醒了顺哥,安安分分让楚云飞抱着去在炕边坐着,一时间夫妻两都没说话,只闻窗外北风呼啸,烛火扑哧作响,屋里温暖如春天。
明玉心冒出一个念头,真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下去。
隔天一早,楚云飞再一次被宣进宫中,秦氏、明玉应邀去楚二夫人哪里吃了午饭,午饭后话没说两句,阿阳就跑来道喜。
“……圣上念爷在京都没有宅子住,将柏树胡同一处四进的宅子赐给爷!”
明玉怔住,秦氏也愣了愣。楚二夫人惊讶之后,忙朝秦氏道喜,小黄氏有些艳羡地道:“圣上对四叔真是厚待,一下子就赐了四进的宅子。”
但想到他们进京时,阮氏吃味没送,吴氏送他们时眼底的羡慕,心里却是好受了些,至少他们来了京都。
可明玉和秦氏想的却是另外两个问题,其一,圣上赐了宅子,楚云飞极有可能不会外任,更别说回南京了。其二,柏树胡同那一带,历来便是权贵居住之地。安家、韩家、赵家、定国公府、太后娘娘的娘家寿山伯府,几乎都在那一带。而王府虽然不在,却也相隔不远,当然距离皇宫也不远。
楚云飞从考武举,后来跟随安侯爷征战,再到眼下不过几年,这样的恩宠,委实不是龙恩浩荡那么简单,简直是太龙恩浩荡,很招人眼红!
“可还有其他事?”明玉问进来传话的落翘。
落翘摇头,道:“阿阳只说了这一个事。”
楚二夫人见秦氏婆媳两个没多少喜色的样子,不禁酸溜溜道:“难道这些还不够?”
明玉暗暗瞪了楚二夫人一眼,秦氏笑道:“这玩笑话可说不得。”
这个时候闹出对天子不瞒的话,就等着遭罪吧!楚二夫人也明白过来,忙讪讪笑道:“一时口误,忘了如今在京都。等你们搬过去,可要请我们去逛逛。”
秦氏点头,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楚二夫人稍作挽留,将她们送上马车。
回到家里时,楚云飞已从宫里出来了,香桃领着丫头婆子们把楚云飞带回来的东西往屋里搬。
明玉瞧着,心里喜忧参半。
“都是当年家被抄的,只是咱们的东西如今不见得都能找着,所以圣上便用其他东西替代。”楚云飞平静地道。
秦氏坐下来,忙问:“你的差事如何安排?”
“训练略有成效。”楚云飞眉眼洋溢起自信,随即又敛了,正色道,“但时日终究短了些,大的成效还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楚云飞还是以前的职务,明玉吐了口气。
楚云飞却又道:“要增加至八千人。”
明玉听后又叹气,赐予宅子是为了补贴楚云飞?可楚云飞忙起来估计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
“南京那边……”
圣上回京之后,就立即将顺亲王假传圣旨,蓄意谋反陷害忠良的罪状昭告天下,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罪行,贴在城墙上,条条死罪,罗列下来据说有上千字。
楚家的事,在定国公复起时,已奏明天子。如今抄家的东西归还,南京是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明年四月,有一个月半的假,到时候我们回去一趟。”
秦氏这会子倒也不着急了,二十多年都能等,也不在乎眼下这几个月的时间,即便现在不能回南京定居,回去将丈夫的坟迁入祖坟山,丈夫再不是没名没姓的孤魂。便笑着道:“衍哥满了四岁,该取个大名记入族谱好报给你父亲知晓。”
楚云飞闻言眉头却又蹙了蹙,稍纵即逝,笑道:“这要好好想想了。”
秦氏点头,见一旁的明玉一直不言语,便问楚云飞:“能在家里休息多久?”
“长途跋涉,也需要休养生息。年前编制出来,训练事项事先安排下去,年后训练之事才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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