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点头,见一旁的明玉一直不言语,便问楚云飞:“能在家里休息多久?”
“长途跋涉,也需要休养生息。年前编制出来,训练事项事先安排下去,年后训练之事才提上日程。”
“正好,安二爷的女儿办满月酒,你也趁机去拜见安侯爷。”
楚云飞点头,扭头问明玉和衍哥:“要不要先去御赐的宅子逛逛?”
圣上已经御赐下来,不去住倒好像驳圣上的面子,明玉算了算日子,距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也不晓得那宅子怎么样,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衍哥已雀跃起来:“我们要搬新家了!”
其他人也高兴不已,满屋子喜气时,外头传来杨夫人婆媳说话声。明玉下意识就蹙了蹙眉,在门口的丫头通报后,起身相迎。
今儿只有杨夫人和杨大奶奶,一进门杨大奶奶就忍不住道:“圣上真是大方,听说赐了宅子,眼下又赐了这么多东西。”
明玉得体地见了礼,让衍哥也过来见了礼,杨夫人笑着点点头,便朝秦氏道:“我们刚才进来时,瞧见还有半车没搬完呢!”
说完才注意到秦氏身边立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蓝色袍子,脸部棱角分若刀削斧刻,浓眉斜飞入鬓,鹰目灼灼凌厉,鼻梁直挺如峰,身形魁梧,卓然不群。因楚云飞敛了笑,杨夫人又想起外头给楚云飞取得绰号,更觉楚云飞双目寒光闪闪,浑身似乎都透着罗刹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秦氏作了介绍,楚云飞朝杨夫人见了礼,杨夫人竟有些呆呆的,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杨夫人和一脸惧意的杨大奶奶同时回过神,杨夫人很勉强地扯出笑:“这就是云哥啊,没想到已经完全变成大男人了,我还……我竟一点认不出来。”
楚云飞复又作了个揖:“请杨伯母安。”
杨夫人却忙还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云哥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模样也完全变了。”
语气甚是客气,秦氏请杨夫人坐下,杨夫人才想起进今儿来的目的,摇头笑道:“瞧见你们这里也忙,我就来道一声喜,略备了点儿薄礼。”
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婆子就捧了个两尺长的盒子,杨大奶奶笑道:“早就想着送来,偏混忘了,这里是两只百年红参,听说女人吃了最是温补,婶婶和妹妹都能吃,产后吃这个也是最好的。”
明玉暗暗地算了算两只百年红参市面上值多少钱,杨夫人婆媳三个送来的东西,回礼绝不能马虎。
等等,怎么偏偏今儿才送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楚云飞。
不过一向话多的杨夫人今儿不知怎么了,话少了很多。把礼送了,坐下吃了一盏茶怎么留都留不住,走了。
送了这么贵重的礼,还是什么都不说。明玉暗暗嘀咕。
楚云飞也有些好奇,问明玉:“我看起来很吓人?”
“你没听说么?外头有人私底下给你取了个冷面魔鬼的绰号。”明玉一边翻看搬进来的面料,一面道。
半晌,楚云飞风轻云淡道:“那也是情势所逼。”
明玉没听清楚,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飞摇头,坐在榻上,捧着茶碗目视远方,淡淡道:“我这双手沾了不少人的血。”
虽然乱党一事随着年关将近慢慢淡去,但明玉也听说了楚云飞的手段,就是情势所逼。京都十二营,不服调遣者可格杀勿论,楚云飞拿着圣上给的金印,斩首十余人。结果仍旧有四营在紧要关头叛变投向顺亲王。
顺亲王的势力有多大?单看如今关在京都个个牢狱的罪臣,以及现任京都官员和留下的空缺就可见,顺亲王若不是急功近利,谁胜谁负实难预料。
不过,顺亲王大概也不敢等下去了。
但,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明玉走到楚云飞跟前,笑道:“管别人怎么说,一个绰号而已。”
楚云飞迎上明玉的笑脸,不由笑了笑。
明玉在他身边坐下来,说起御赐宅子的事:“虽然不用给租金,四进也太宽敞了,单单打扫就不晓得要多少人,住进了柏树胡同,人来客往又完全不一样了。你怎么不要个小一些的宅子?”
楚云飞苦笑,明玉不过想和他拉拉家常,私下这样说说罢了,天子所赠,焉能拒绝。
“安侯爷御赐的宅子五进,韩大人御赐的宅子四进,我如何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只是,已婉拒了圣意一次,却不能婉拒第二次。”
明玉闻言倒愣了愣,第一次婉拒或许是惶恐,再而三地婉拒,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满了。看楚云飞的模样,还真有胆子拒绝皇帝?他得到天子器重,也不过这一年罢了。
“圣上还赐了你什么,被你婉拒了?”明玉脸色凝重,语气也不由凝重起来。
楚云飞摇头不肯说,伸手过来,一把将妻子揽入怀里,在她额头上落了个亲吻,“京都被抄家的不少,闲置的宅子也多。”
他语气轻闲,明玉心里舒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也太过谨慎了。被赐宅子的也不单单楚云飞一个,但京都被抄的是真不少,圣上没回京时,天天把人往牢狱送,回来后没几天,挨个抄家,幸亏明玉她们住在僻静的地方,没瞧见抄家是个什么情形。
明玉倚在楚云飞怀里,也不说话了。
正好牛妈妈抱着顺哥进来,瞧见了忙又转身出去。
明玉顿时臊红了脸,推开楚云飞埋怨道:“如今家里事多,屋里人进人出的,你好歹注意些。”
楚云飞朝着明玉作了个揖,目光似是黏在了妻子身上,油腔滑调地道:“夫人辛苦。”
明玉没好气瞪他,外头落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是不是姑爷在屋里?”
没有回答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落英继续道:“那就我们看着办吧,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姑奶奶得闲再回。”
“阿玉这些个丫头真是善解人意啊。”楚云飞故意打趣儿明玉。
明玉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忍不住磨牙:“顺哥在外头呢,也不怕冷着儿子。”
结果外头梅枝脆生生的声音传来:“牛妈妈抱着顺哥去抱夏了,里面暖和着呢!”
什么善解人意,全吃里扒外,明玉赌气继续去翻看料子,忽然看到一匹蟹壳青的锦缎,然后就看了看笑吟吟望着她的楚云飞,不由道:“这个颜色正好给你作一件袄子!”
楚云飞笑道:“也给自个儿作几身新衣裳吧。”
“我的衣裳多着呢,倒是你,马上就要过年。今年又和去年不一样,出门走动总要有几身衣裳换。”
“我听阿玉的!”楚云飞爽快地道。
明玉嘴角不由扬起一个愉悦的笑。
郑氏的女儿满月酒这日,一家人带着两孩子都去了。
安夫人在家里养了这些时日,身体已经复原,安家恢复以往。满月酒只请了亲朋,却也办得格外热闹,只是安二爷公务繁忙。
但郑氏眼底的笑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安二爷这个年纪,就做了眼下这个职务,虽不能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但可见圣上对安家的倚重。
其次,安二爷留在京都,也在郑氏期盼之内。
倒是郑氏见了明玉,想到之前对楚云飞的那些疑神疑鬼,不免有些心虚,笑容讪讪的。
明玉虽晓得她疑心,但没有当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瞧着粉红襁褓里脸蛋粉红的孩子,很是喜欢。
她也很想要个女儿来者,但心里总觉得楚家的媳妇生女儿不容易。可还是抵不住想要个女儿的心,于是越看越觉的一团粉红很漂亮,心里还琢磨着,如果自己生了女儿,也多用粉红。
“十三妹妹已经到了!”韩氏的声音传来。
明玉忙转身朝韩氏行了个礼,只见两个丫头扶着韩氏小心翼翼走来。明玉瞧着心里不由一动,用眼神询问韩氏,韩氏抿嘴笑了笑。
倒是韩氏身边的嬷嬷,见韩氏又大步走路,叮嘱道:“姑奶奶小心些,若有个闪失,姑爷要责怪奴婢们服侍不用心。”
韩氏嗔怪地瞪了嬷嬷一眼:“我何时那样金贵了?”
嬷嬷一本正经地道:“姑爷都晓得,前头三个月最是要紧!”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韩氏撇开嬷嬷走到床边,细问郑氏感觉如何等等,说了一会儿话,郑氏因感风寒,大家就退出来去了暖阁。
暖阁内已聚集了好几位夫人,好在面生的只有三位,秦氏也与安夫人、韩夫人、赵夫人等坐在一块。韩氏陪着明玉一道一一见过众位夫人,三位面生的,韩氏做了介绍。
三位夫人因是头一回遇见明玉,少不得细细打量。约莫二十左右光景,穿着葡萄紫绢丝袄子,外罩一件半新不旧海棠色交襟夹层立领褙子,襟边绣着缠枝莲花纹,下配鸦青色十样锦群,裙边花纹与衣襟相映成辉。梳着堕马鬓,鬓边斜垂一只镶嵌珍珠碧玉流苏簪,愈发衬托的肌肤白皙娇嫩,嘴边含笑,明亮清澈的眼眸也带着得体的笑意。穿戴不浮夸,举止大方,娴静美好,秀丽端庄。
就听到一位夫人笑道:“果然是好模样呢!淮安可真是个养人的地方,赵夫人的次子媳妇,我也见过好几回,越看越喜欢,不愧是姊妹,京都也寻不出几个比她们姊妹强的。”
两边坐着的夫人皆笑着点头连连称赞,韩氏与她们惯熟,故做出委屈状,嗔怪道:“可叫我们这些京中长大的没脸,难道我就那么差?”
起先说话夫人就忙笑道:“我可没说你差了,只是,你如今也嫁去了淮安,可见美人儿都往养美人的地方去呢!”
另一位夫人笑道:“早听说楚大人是有福的,今儿一见,可见传言不虚呢!前儿我还听见从宫里流出来的话,说……”
说到一半又顿住,反引起大伙儿的注意,这位夫人却又不肯说了。打哈哈把话带过去,大家也没刨根挖底地问,毕竟宫里传出来的话,也不是能随便说的。
明玉心里却纳闷,一扭头却见牛妈妈、云妈妈带着顺哥、衍哥进来。
明玉少不得带着两个孩子再见一见众位夫人,三位头一回见的都各给了见面礼。衍哥十分听话,一一作揖道了谢,瞧着他小小年纪礼数周全,称赞声顿时此起彼伏。
秦氏眼里也不由得露出两分骄傲,嘴里谦虚道:“他还小呢,也就爱淘气,难得这么懂事一回。”
“常言从小看到老,楚夫人快别谦虚了,我就觉得衍哥不错。只是我现在还没孙女,若是有,我倒想现在就把这个孙女婿定下来。”
明玉汗颜,衍哥才四岁,晓得这位顺天府府尹大人夫人薛氏不过说玩笑话,却没想到另一位夫人又道:“我倒有个一岁的孙女,我看还是我先定下来吧。”
安夫人也来凑趣,故意哼了一声道:“我早就与楚夫人说定了,你们谁都没机会。”
“您孙女才满月呢!”
大伙说笑,衍哥鼓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似懂非懂,扯了扯秦氏的衣角:“大伙在说什么呢?”
相隔不远的一位夫人听见,就笑道:“在说你娶媳妇的事。”
衍哥蹙眉思索,很是认真的模样,大伙都等着看他说什么,皆停下说话望着衍哥。衍哥低头沉思一会子,仰头道:“我就说我早不是一两岁的孩子,都说娶媳妇的事儿,可见是大人了!”
屋里再一次爆发哄堂笑声,明玉摇头失笑。
这些人中亦有不少人遭遇了安夫人同样的事,难得如今朝堂平定下来,再不必担心前堂爷们的事而受牵连,故此皆说笑。
等吃了午饭,衍哥还惦记着新家的事,嚷着要去看看。
一旁的韩氏就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等搬来这边,以后到我哪儿也近了。”陈明贤现在住的地方也在这个方向,只是距离皇城也稍远一点。
“年前是不能够了,我们一直没固定住的地方,家什什么的都要现办。”明玉顿了顿,“今儿没见着十姐姐,我想去看看她。”
“十妹妹胎相早显了,只是如今大雪天儿,就怕有个闪失。前儿我去看了,并没有事。倒是苏氏……”韩氏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赵大奶奶苏氏想让侯爷求皇上,把荣哥继承的事先报上去定下来。”
荣哥是赵大爷的嫡长子,赵大爷虽没了,依着规矩,只要不出意外,继承赵家爵位的就是荣哥。
韩氏这样说,明玉一想就晓得苏氏担忧什么。赵承熙如今升了一等侍卫,经常在皇帝跟前走动,苏氏是担心赵家的爵位会被赵承熙继承了。
赵老爷经历这一场变故,虽如今康复了七七八八,却一下子又老了很多。今儿见到赵夫人,也觉她眉间聚了一层阴霾。
估计,还不止自个儿想的这么简单,明玉望着韩氏。
“苏氏要把荣哥接去身边,荣哥又不肯,苏氏反倒说,是十妹妹在怂恿荣哥只认祖母、祖父、叔父、婶娘,反倒不认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母亲。”说着韩氏叹了一声,“赵夫人被苏氏闹烦了,让乳娘带着荣哥去苏氏屋里,结果第二天,荣哥就在院子里跌了一跤。苏氏把荣哥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打骂了一顿,要撵出去,连乳娘也要撵了。乳娘气不过,就带着荣哥回了赵夫人的院子,哭着求赵夫人救命。”
韩氏顿了顿,接着道:“那乳娘也有些糊涂,说是苏氏屋里的丫头当时要牵着荣哥去折梅花。”
明玉不觉蹙眉,鉴于上次的事,她心里还真觉得乳娘说了实话。
荣哥身边服侍的,年纪大的都是荣哥已香消玉殒的生母留下的。苏氏不单单会觉得明菲怂恿,更觉得荣哥身边的人也给荣哥灌输让荣哥离苏氏远一些的话,毕竟苏氏有自个儿的亲儿子。
那个生母不先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且苏氏一开始就对荣哥不怎么上心,要是嫁过去就接了荣哥去身边养着就好了,偏偏她没有,赵夫人又不是糊涂人,哪里看不出来?
坐在马车里,明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赵夫人如此,明菲如今怀着身孕,只怕也被苏氏闹得腻烦,不能真正安下心养胎。
楚云飞见她心事重重,便问了一句。
明玉决定先去看看明菲:“要不你们去宅子逛逛,我想去看看十姐姐。”
衍哥听了,却也嚷嚷着要去,没法子,楚云飞就陪着她们母子三人去了:“横竖这两日我得闲,宅子咱们明儿来看也一样。”
明玉想想也是,腊月黑的早,只怕没逛几步天就黑了,且傍晚风大。
到了赵家,云妈妈抱着衍哥,牛妈妈抱着顺哥,径直走到明菲的屋里。
明菲恹恹地坐在炕头,穿着家常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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