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太太屋里,上次来给她们测量尺寸的那位妇人正在陪四太太说话,顾妈妈和香莲等几个丫头将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打开。因为时间紧,送来的也只有几套。多半是明菲的嫁妆,但不得不说,知春堂的手艺十分了得,即便这样赶,每一件衣裳都裁剪的十分精细。
就连顾妈妈想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来,看过之后笑着朝那妇人道:“倒想把我们这里的丫头送去学学!或者请个针线上好的来教教我们。”
那妇人知是打趣说着玩笑,也配合着连连点头笑道:“只要府上舍得这些大姐儿去我们那里吃苦,我们还开工钱呢!只是,我们那里的那些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到了府上,只怕是闹笑话。我瞧着府上几位姑娘的针线也都不错,那荷包香袋儿做得那样精致,还有那些花样,有些比我们描的还好!我还想讨要几幅回去……”
说得大伙都笑起来,四太太让翠兰、紫藤、香桃将她们三人的新衣裳拿回去。又特意嘱托明玉一句:“明儿就穿才送来的那套。”
当时她们只选了花样子和款式,颜色是四太太、顾妈妈和那位知春堂的妇人商议出来的。
第二天,明玉换上了那身她几乎不曾穿过的颜色的衣裳。枚红色缠枝榴花斜襟褙子,下面是胭脂色桃红镶深边褶子裙。香桃又一早起来,给她梳了相对复杂的百合鬓,戴着一对如意双喜点翠流苏簪子。
她不紧不慢,走到楚大夫人跟前,裙裾不摇不摆,盈盈朝楚大夫人见了个礼,那头上的流苏站在才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娟秀端庄又得体,楚大夫人挑不出半点儿不是。忙伸手虚扶一把,叫明玉起来。
在直沽时,儿媳妇阮氏就告诉她,陈家的十三姑娘明玉是个美人儿,那日前来是赵家下聘的日子,她并不曾瞧见,今儿一见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又拉着她细细打量,只觉她肌肤似雪,形容如画,竟叫人难描难画,便忍不住赞道:“好标致的姑娘!”
别说她了,就是姨太太今儿见明玉这样打扮,也惊艳不已。不觉怔了怔,带着笑看着上上下下打量明玉的楚大夫人。
明玉微微垂了头,楚大夫人又赞了几声,才松开明玉的手。明玉在退出去之前,也匆匆打量了楚大夫人一眼,只听得楚大夫人和四太太说话:“……怎生的这么个好模样,连我瞧着也格外喜欢,只恨自己没有养女儿。”
香桃笑容矜持,落英笑得十分灿烂,到了外面就忍不住道:“其实我们十三小姐穿红色才是最好看的。”
香桃也忍不住点头,这话她早上就说过了。明玉微微笑着,忽然想到,若不是自己生成这个模样,明珍还会那样算计她么?她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觉得有道目光从远处穿来,她抬头望去,明珠瞪着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
香桃本能往前面挪了两步,三太太今儿并没有来,五奶奶却来了,没想到明珠也跟着来了。明玉吐了一口气,明珠没打算过来打招呼,她也就当做没看到,面色如常地从穿堂回屋里去。
明菲早就在她屋里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问道:“瞧见十四妹妹没有?方才还在我屋里呢,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她不会也去了前厅吧?”
“没有去,在外面呢!”
明菲忙叫翠兰去将她找来,虽然不耐烦明珠,也不想看到明珠那无知又自以为是的模样,可总比叫她坏事强。翠兰去了,明菲蹙着眉头埋怨道:“也不知五嫂子怎么就把她带来了!”
正说着,翠兰从外面进来,明显松了口气:“十四小姐闹着要回去,顾妈妈安排人送她回去了。”
“真的走了?”
翠兰点了点头,明菲这才松了口气:“走了就好了。”
四太太的屋里话题已说到正点上了,楚大夫人示意随行嬷嬷,嬷嬷便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金边大红折纸,楚大夫人双手呈给四太太,笑道:“这是我们家小四的跟帖,若贵府不嫌弃我们出身寒微,我就厚着脸皮讨一讨十三姑娘的庚帖。”
四太太打开看了两眼,说了一句客气,便示意顾妈妈将明玉庚帖呈上,楚大夫人过目之后交给了随行嬷嬷仔细收起来。
楚大夫人就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事,今儿来了就当面说了。我们小四打小儿没了亲爹,弟妹守寡,不宜操办婚事,成亲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要办得越热闹越好。他年幼不服管,脾气也不太好,别的可由着他胡来,这样的事儿却不成。所以喜事还是在直沽办。”
这话姨太太昨儿就带到了,四太太早就答应了,四太太点着头道:“这是应该的。”
姨太太神色不由动了动,望着楚大夫人笑道:“今年秋天不比去年,府上几位爷们也要下场……”
话没说完,楚大夫人就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呢,时间太早他们兄弟恐怕不在场,时间太晚,府上的六爷又要预备春闱一事,算来算去,也只好在之前或者明天春闱过了之后。”说着又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小四年纪不小了,好歹他现在愿意成家立室,我想着还是提前吧!”
四太太看了姨太太一眼,楚大夫人紧接着又道:“太急也不太好,我看就六月七月吧。”
还没合八字算日子,便这样定了,四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头,姨太太当即笑道:“还是先把两个孩子的八字合一合。”
楚大夫人爽利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这样,如果合了八字不能定在六月七月,那就只能看明年的日子了!”
原来是以退为进,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把婚事往后推。四太太和姨太太了然地对了一眼,这合八字,也是男方女方都要合的,现如今楚云飞的庚帖也送来了,她们自然也能合一合。但女方合了,如果由女方提出,意义就有些不一样。四太太不答应楚大夫人这话都不行。
楚大夫人也说的在理,四太太笑道:“这自然好,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前厅的消息传到后面,唯一叫周嬷嬷等人遗憾的是不能在京都举办婚礼。明菲听了就很舍不得地看着明玉:“到了直沽,娘家人隔得那样远,受了委屈都不晓得。”
赵嬷嬷听了,好笑又好气道:“嫁了人,即便离娘家近,也不见得天天儿都能回来,嫁了人到了夫家,生人生地,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在娘家做姑娘时。”
明玉晓得明菲真正担心什么,遂抬头朝她笑了笑,明菲叹了口气。屋里其他丫头见了,也从刚才的兴奋,慢慢的生出几分即将离别的情绪来。
且说明珠,坐了马车回到家,到了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叫丫头将她箱笼里,柜子里的衣裳都拿出来。看着堆在床上大半以上都是红色的,直嚷嚷着叫丫头把那些衣裳都烧了。
屋里的丫头被她的模样唬得愣住,只有平常得明珠倚重的大丫头敢上前去说话:“好端端的,突然烧了做什么?姑娘惯常不是最喜欢红色么?”
明珠气得瞪了说话的丫头一眼,道:“叫你们烧了就烧了,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穿红色!”
明珠的嬷嬷在外面听到动静,忙进来看,听到明珠这话,愣了愣又觉得好笑,想到陈老太太曾经打趣明玉的话:“难道小姐出嫁的时候也不穿红色不成?小姐生气归生气,这些衣裳都是您最喜欢的,这会子生气不要了,改明儿出门又要穿,就是现做也没那么快啊。”
明珠想到明玉那娇艳的模样,见屋里丫头不动,索性自己拿了剪刀去剪。明珠虽性子跋扈,爱闹爱吵,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起来比明珍的性子好多了,小孩儿心性只要哄一哄就没事儿。今儿还是她们第二次见明珠发脾气,上一次是因为明珍和王志远的婚事,不由得都愣住。等回过神来要拦,明珠已将一套好好的衣裳剪得七零八落,地上散了好些碎片。
这才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夺剪刀,因怕三太太晓得了责怪她们,嬷嬷忙打眼色叫人去门上守着,只是那丫头不曾领会嬷嬷的意思,也顾不得三太太正在会客,闯进正厅就把明珠发脾气的事儿说了。
三太太几次打眼色,那丫头都没明白,见三太太一点儿不着急的样子,忙跪在地上道:“太太去看看吧,奴婢们劝不住,若是伤着了十四小姐可如何使得?”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屋里少说也有四五个人服侍,竟然拦不住?什么事儿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今儿递了帖子来见三太太的这位苏夫人听了,不由愣了愣,站起身道:“太太还是去看看吧,没得真伤了令嫒。”
三太太没法子,只得告了罪去看看。到了明珠屋里,已是一片狼藉,明珠还拿着剪刀,双眼已见红,三太太都唬得一怔。
今儿三太太之所以没出门,也是临时收了张登门拜访的帖子,之前明珍便给她通了信儿,上门的多半是来说亲的。那三太太得了陈老太太一顿训斥,心里到底有些惧怕,在淮安出门交际应酬,也流露出家里还有一位待嫁女儿的意思。奈何并没有人应这话,她才真正开始有些担心明珠的婚事了。
是以过了元宵节,便和明珍商议来京都的事儿,王志远现如今还在国子监,耽搁了半年也要回来点卯,正好顺路。
至于今儿来的这位苏夫人,确实是来说亲的。三太太深知明珠不怎么会说话性子也不如她姐姐明珍稳重,怕明珠在外人跟前失了礼数,因此让五奶奶带着明珠去了四太太哪里。
这会子看到明珠的样子,再想到刚才那位夫人脸色变来变去,气得上前一把夺了明珠手里的剪刀,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些衣裳怎么回事?”
屋里的丫头早吓得脸色苍白,三太太这样一吼,齐齐跪在地上。明珠也回过神来,扑在床上委屈地大哭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道:“你们都骗我……说我穿红色比十三那个贱人漂亮……我再也不要穿红色了……”
这话说的三太太更不明白了,晓得定然是在四太太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盯着今儿随着明珠出门的丫头问。
那丫头其实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急匆匆从四太太那里回来,连五奶奶都没来得及通知一声,听明珠说了才晓得是见到明玉今儿穿了红色的衣裳生气,便一五一十说了。当然,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当时见到十三小姐那样走来,她几乎不敢认,就说了一句:“十三小姐穿红色真漂亮,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三太太听了这个理由,觉得荒唐又觉得可气,今儿楚家上门提亲问名,明玉自然要打扮的喜庆些。
想到这儿,三太太又想起外面等着的那位苏夫人,忙安慰明珠几句,让丫头们把屋子收拾好,就出去见客了。那位苏夫人见三太太出来还紧张地关心了两句,三太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也是她们小丫头鲁莽,一点儿小事也大惊小怪。”
苏夫人听了也松了口气:“做下人的小心些也是应当的,没事就好。”
说着,便端起茶碗吃茶,之后却再不提之前的话。
这媒人说来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夫妻和美,两家都觉得不错自然是好事。可若是婚后出了什么问题,媒人就是第一个被惦记的。王家那位才过门的大奶奶看起来是不错,会说话待人又客气周到,这才过门便有了身孕,婆媳关系也处理的极好,王家上下都欢喜。
而今儿这个,怕是还要打听打听才好。虽然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但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也要看看人品相貌,今儿她上门,陈家三太太就说女儿去亲戚家做客去了,怎么又在家里了?不说别的,即便是寻常有客来,也会叫家里的姑娘们出来见见客人吧?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眼看着快到午时,便起身告辞,三太太挽留不住,送走了苏夫人,三太太先把门上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责怪他们明珠回来也不说一声。又把明珠屋里的丫头训斥了一番,一点儿小事儿就大惊小怪。最后才是哭得眼睛红肿的明珠。
三太太不忍心责怪,只是冷着脸道:“以后把你那脾气收一收,别动不动的就摔东西剪东西!”
明珠这会子发过脾气,反过来想也觉得无趣,她其实晓得自己穿红色并不十分好看,可就是喜欢那娇艳的颜色。她没有明玉生的好看,也没有明珍从小的得三太太看重,什么事儿都要和明珍商议,她用功读书也没能得到先生的表扬。她知道自己不如姐姐,可是,为什么连明玉都不如?
明玉做了那样不要脸的事儿,眼下还是把亲事定了!她恨不得立刻就把明玉做的好事当着楚家人的面儿说出来,可又不能破坏了明珍的打算。因此她才急着从四太太那里回来,只是心里堵得慌,明玉风轻云淡从她跟前走过,只留给她一个娇艳的背影。她剪的是衣裳,心里想着的却是明玉。
钱妈妈从王家回来,听说这事儿忙进来看。三太太看着满腹委屈又不说话的明珠,这才问起明珍的情况。
钱妈妈忙道:“这两日害喜的症状已好了许多,七姑奶奶叫太太放心。”
三太太是巴不得隔两日就去看看明珍的,还是钱妈妈劝着她,明珍现在去了夫家,做娘家人的时常去,王夫人难免不会多心,王夫人对明珍本来已好的不能再好了。如若这样还不放心,那三太太就不是关心女儿,而是做给外人看,好似女儿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太太知道明珍的情况好些了,也就松了口气,看着不成器还小孩子脾气的明珠叹气。钱妈妈还不晓得具体情况,笑着道:“今儿七姑奶奶还问奴婢,这两日有没有人上门给十四小姐说亲。”
三太太想到今儿上门的苏夫人,不觉蹙着眉头,又看了明珠一眼,道:“可不是有人门来,才和我说起,她就回来发了一通脾气。今儿原不该叫她出门,也就不会有这个事儿了。”
钱妈妈一早就出了门,并不晓得明珠和五奶奶出门一事,三太太就实话说了,钱妈妈暗暗地摇头,三太太这是在淮安受了打击,办事越来越没章法了。即便要明珠出来见客,也不过见个礼,难道还要把明珠留在身边听她们说话不成?
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见三太太愁眉苦脸,笑着宽慰道:“十四小姐性子直率,年纪也小,这小孩儿家的哪里没有一点儿脾气,太太也别太放在心上。十四小姐年纪小,也不用着急。今年是恩科之年,京都多少举人学子,到时候慢慢挑,一定能挑个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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