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闹了这场脾气,太皇太后古来稀的年纪,要赶着出来收拾残局,李侯爷、存戟哥哥、景怡王爷、小贼无一不牵动悬心,但都宽容着你,你都无知无觉么?你怨我抱走你的孩儿,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儿就到了今日尚不敢说平安无恙?太皇太后的宫人、太医院的太医,还有我,都是提着脑袋来看护小皇子,究竟你的孩儿有宝,人人拿了命来专与你作对?此其三!”
赵爽听的阿繁如此直白,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泪流满面的,心里恨极却是一句话都辩驳不出来。
阿繁看着她,也不顾她,径自说道:“那日太皇太后一句‘他不是你的孩儿,是帝国的皇长子’,你掂量过么?你只一味恨我骗你去了吧?你可知太皇太后这一句话有多少深意?你可知你犯了这样的过错,皇家之血裔差点命丧你手你却平安着,这是为什么?”
“若是寻常宫妃,莫说见小皇子一面,只怕小皇子一降生,就要被打入冷宫了!阿爽,你要恨人,只管恨去,但阿繁劝你,今日回宫想清楚三件事。一,陛下说指望你有两分通透,陛下也少操些心,这句话陛下是埋怨你不喜欢你么?他为什么操心、又操的什么心?若这点你想不透彻,那二,小皇子不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但为何太皇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说小皇子是帝国长子?若这点你想得出个端倪来,三,你何妨想想,小皇子若早产不幸,谁得了好处?究竟是我么?还是另有他人?”,阿繁伸出纤指,一一数给赵爽听,而后平心静气,又淡淡道:“不怕你笑话,阿繁敢说一句话,任是真龙天子,我阿繁这辈子,只认着小贼,生死都追着他去。”
阿繁说罢,又恭整道:“传太皇太后口谕:赵婕妤产后虚弱,着即日起免去一应礼仪,淑安宫内安心调养!”
阿繁宣旨罢,又看了赵爽:“阿爽,闹到今日的地步,你我只怕再不能一处了。你回宫吧,往日陛下、老侯爷乃至太皇太后都太护着你,可惜,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能护着自己。”
赵爽一路听下来,早已经瘫在金砖上,流泪不住……
☆、冰火两重
文皇后为养胎故;早已经不出殿门一步;每每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榻上。待七月末,文皇后身孕满了四个月后更是如此。
一年过半了,又是七月授衣,凉意渐添的时节!想着去年也是这个时节;她还在家里满心欢喜的绣着什么鸳鸯戏流水;如今么?雨打鸳鸯各自避;哪顾巢倾情也翻?
文皇后卧在榻上,看着菱花窗外犹自灿烂的碧空和浮云;只轻轻的绞着手绢。乔翘姑姑见状暗自摇了摇头,转身寻了方凤穿牡丹的披帛,又遣退了一众宫人;才轻轻将披帛披在文皇后身上:“娘娘,虽说是午后,可太阳落下去了,那凉气渐渐就上来了,还是披上好些。”
文皇后回神,看见披帛上活灵活现的凤凰,只笑笑:“我在这儿一阵阵的发热呢,披这个干什么!”
乔翘略压着文皇后:“宁可热些!娘娘也该好生保重这,乔翘瞧着,娘娘身子越发重,那身上的肉却渐渐的干了,竟是个虚架子!奴婢真怕娘娘……娘娘,乔翘说句话,娘娘好歹琢磨琢磨,您也该少操些心!外头还有国丈爷和国舅爷呢,万事也得等着小太子诞下了再说。”
文皇后听到一半,便翻了身。乔翘见状眼睛添了水汽,接着道:“乔翘知道娘娘不爱听,乔翘实在担忧,夜里娘娘睁着眼,乔翘就在一旁也睁着……”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文皇后闭着眼:“宫里宫外,皇上太皇太后,父亲哥哥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够不上。我的孩儿还没出生,就凭空多了个争家私的,我现在不操心着,日后还有操不完的心!”
乔翘拿了手帕擦了眼泪,不敢再说话,只能跪在踏脚上给文皇后揉着腿。
未几,文皇后悠悠问道:“这宫里,如今本宫可吃得下一碗安乐茶饭了?”
乔翘一醒,轻声答道:“是,乔翘也算不辱使命,不得用的人乔翘都借故调走了。前些日子为淑安宫赵娘娘,太皇太后那处闹了个人仰马翻,奴婢听闻太皇太后着实劳累了,自小皇子满月后一直汤药不断呢,奴婢也才寻的了空隙。”
“嗯!皇上给小皇子定了什么名字?”
“满月那日下了旨意,取字‘愋’。”
“愋?知智而诚信?好得很,赵愋!如今赵婕妤也是心满意足了?鼎方侯这一子,可谓画龙点睛!”语毕,文皇后坐了起来:“赵婕妤眼下如何?”
“赵娘娘在小皇子满月那日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不久出来,就被禁足淑安宫,至今未出来。只是听闻她消瘦了不少,但却不曾再吵闹了。奴婢……奴婢听闻是那阿繁单独与赵婕妤说了好半天的话,后来回到淑安宫就安分了,但对皇上还是冷淡的很,产后至今皇上也未曾招其侍寝的。”
文皇后又闭着眼睛往后靠去:“如今你在宫中各处也有些儿消息了吧?我也放心些。”
“看着娘娘操心,奴婢也就这点儿能耐帮补了。”
“好得很,赵婕妤早产这个空儿若不拿住,本宫岂非断了耳目!你到底也历练出来了。”
“只是……”乔翘有些为难:“太皇太后一旦转过来,这后宫,旁的人再也插不上一句话的,奴婢担心……”
文皇后略略笑开,那从容,真如兰花悄然绽放时候那淡淡的一缕初香:“太皇太后到底有了春秋了,哪里还搁得住再有一番颠簸?皇上仁孝,也断不能看着太皇太后操劳的。”,文皇后又看了乔翘一眼:“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要让本宫失望!”
乔翘眉宇间添了迷惑,嘴上还是答应了。
“如今翻云覆雨的阿繁姑姑又在这宫中哪处当差?”
“是,阿繁姑姑正式升了太皇太后宫中的女官,专司小皇子的起居饮食。听闻小皇子在她手上竟渐渐的白胖起来,想来她果真有些本事的,太皇太后也没再惩处她的逾矩。听闻等过了这月,小皇子大安了,她仍能往起居舍呢。”
文皇后点点头:“乔翘,你瞧瞧,学学吧!”
“娘娘说的是阿繁?”
“也说她 ,她那份机灵,本宫看这宫中宫人也属头一份,就是京里往日见过的闺秀,也是头一份!”
“凭她翻了天还能比得过咱们的皇后娘娘?”乔翘玩笑开,接着又问:“方才娘娘说还有谁?”
文皇后横了乔翘一眼,眼中尽是不明意味:“你想,如今本宫如此小心谨慎,尚且悬心将来生产难过得去。我如此使了心思,那赵爽八月尚未足,早产了两月有余,仍能大难不死。小皇子不过两月,竟恢复过来!哼!这等好事,焉知不是阿繁一开头就打了好底子?可见那鼎方侯一家,早有谋虑,可不只是送一个蠢人进宫那么简单!往日我还在疑虑着这野丫头什么来历,如今看来,这阿繁哪里是什么山野人家的女儿?只怕是李家一开头就养着今日用的!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见西北早年的一败涂地,竟是夙夜筹谋,要一雪前耻的。”
乔翘一面听一面想象着李玉华等人竟话那么二十年的时间做这么件事,只觉得不可思议:“娘娘,那阿繁……娘娘,眼下这样子可怎么好?国舅爷说的那句,便是小太子……”
“我命由我非由天!他能瞒天过海,我岂没有逃之夭夭!”
“……娘娘!乔翘一直陪着您!”
“……”
“乔翘,不知今日本宫可还请得动阿繁姑姑?今日本宫饮食怠懒,若起猛了,还头晕,只怕还得劳烦阿繁姑姑调养一番本宫的饮食。”
“奴婢这就去,好言好语总能请了回来的!”
……
未几,文皇后睡眼惺忪,隐约看见宫门走进来一位竹青色的影子。来人头上那步摇拈了春光般的不住摇晃,腰间那根桃花腰带勒的那一段腰身好不鲜艳。她步携春风,足移莲花……这人是谁?恰似花仙妖娆而来……
迷糊间,文皇后听见:
“也无妨,阿繁便先与皇后娘娘打脉罢了……”
旋即又一片寂静,文皇后便渐渐睡过去了。
不久,文皇后又惊醒些,听见低语:
“娘娘往日也这般睡得不沉么?”
“是呢,总易于惊醒。太医来请脉总说娘娘略有些心血不足,可妨碍么?”
“可吃得下饭去?”
“也不比往日多些,眼见着就瘦了。”
……听到此处,文皇后猛地惊醒睁开眼睛,眼前梳着流云髻,簪着璎珞水晶步摇的不是阿繁又是谁!
文皇后想坐起来,阿繁连忙行礼止住道:“参见皇后娘娘!阿繁叨扰了您午觉了!娘娘别起来了,不然阿繁罪过了!”
文皇后笑笑,嗔了乔翘一眼:“姑姑来了你也不唤醒本宫!”,接着又拉着阿繁:“姑姑别见怪才好。”
“哪里!”,阿繁笑笑。
文皇后点点头:“今日本宫倒也无妨,反倒是夜间精神还足,也不知是病么?”
阿繁一面接过乔翘取来的靠枕,乔翘略扶起了皇后,阿繁便顺手把靠枕垫了进去:“娘娘脉比早前又有些不同,除滑脉外,仍见细数。阿繁又见娘娘唇色略白,娘娘,这恐是气血不足的样子。”
“哦!”,文皇后挑了挑眉:“阿繁姑姑可有些好药方子?又或者是好食膳方子?本宫也见识过阿繁姑姑的能耐,最是会在这小事情上捏筋拿骨的,什么事经你一调理,草儿也能变出花儿来,怪道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这样疼你呢,连本宫,都恨不得将你这琉璃心肝的人留下来做姐妹呢!”
阿繁笑着听完文皇后的话,心思却飞到宫外的蕴月园,那时,小贼整日教训她没规矩,她偏与他作对,还瞪大了眼睛嗔怪小贼:“小贼好大的脾气!”,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思就是和小贼耍,而今么?呵呵……看得明白,故而厌烦,只想早早的远远的离了这儿,跟着小贼,哪怕他掐她的脸蛋同她斗气。
阿繁恬恬笑着:“阿繁再会捏筋拿骨,再是舌灿莲花,再是妙手回春,娘娘,也需得您少劳些神,才成全的阿繁这能耐呢。娘娘想必思虑过焉,是以有亏心血,气血不能相荣,便有气血两亏之象。”
“哦?”,文皇后静静的笑着,只是略垂下眼眸:“竹本无心,奈何多生枝叶。”
“藕虽有孔,总亏不染垢半。”,阿繁有礼的半低着头,语气一贯的柔糯。
“藕虽有孔未必悟。”
“竹本无心何须渡。”
文皇后一叹,阿繁报以一息,两人各对了两句偈子,便了然各自心思,阿繁站起身来回到:“阿繁回去斟酌个养心安神的方子来,娘娘若想吃,什么时候都是能吃的。”,说罢也不再多劝什么,便告辞了。
“竹本无心,奈何多生枝叶。”
“藕虽有孔,总亏不染垢半。”
“藕虽有孔未必悟。”
“竹本无心何须渡。”
文皇后径自颠来倒去的念着这四句偈子,随后轻轻呢喃:“自古冰火两重天,各自了悟各自渡,何来妥协一说!”,说罢略高了声音:“乔翘,告之爹爹哥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承熙四年八月,枢密院正使、慕国公文重光按照惯例,发出军令调度枢密院下各驻地将领,除国中诸驻地之将领外,赫然也有新近扶摇直上的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孔连昭,以及兵部员外郎、塑方侯世子李存戟。
此公文一出,诸底层武官一改二十年唯枢密院马首是瞻的习气,接着年初至年中的政潮,引发了又一次朝堂狂潮。
自帝国伊始,太祖及太宗都奉行“曲从中制”的家法,对边将有着莫讳如深的提防,因此特设枢密院,将军权从兵部独立,又下了数年一次调换将领的敕令。文重光此举便有些见不得人的谋算,但也实属职责所在。
然而时移世易,当初太祖太宗两朝天下不稳,太祖及太宗无奈,夙夜防备边将以战祸国,是以设此家法。而后国中禁厢两军日渐冗重,成尾大不掉之势,兼之连年的调动国中将领,引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帝国坐拥百万之兵,却不能一战!因此突夷人连年掠边,又连年敲取大量财货,帝国却如案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对此,江左江右,天下诸多名士,无不对此洞若观火!那底层常年领兵又有些见识的武将们更是对频繁的更换驻地无奈恼怒不已。
年初皇帝升了景怡郡王世子赵恺的官,接着又有重新启用老将吴启元的迹象,二十年前兵祸而被打压得硕果仅存的赵吴派武将,还有边疆上常年与突夷对峙的一些将领便觉得皇帝有了改变策略、重新启用能员干吏的心思,心动手动,少数的这些人因此陆续上表陈情。
期间岐山中部山麓下的永康军巡检殷勇就上了一道令皇帝赵恪深为震动的《论边患连年疏》,期间历数文臣掌军、武将受节制、驻将轮换等家法之起源、效应、恶果,直指当今天下,拥军百万却不能战,将领有心卫戍边疆而无力回天之现状,最后摆出了解决之道,逐步给予边将一定的自主权,延长边将驻防时间,培养同姓王充当将领,以期屏藩、边将轮番就藩戍边。
殷勇此疏,当即在朝野炸开了锅。军队中与洛阳权贵交好的传统军官未免跳起嘲笑辱骂殷勇明目张胆的索要权力,又力举太祖太宗所定家法之不可违;京中二十余年被打压的以景怡郡王为代表的宗亲贵族,未免又心有戚戚;那朝堂上素来目光如炬之人,诸如户部左侍郎林澈、吏部右侍郎任予行等人,却是不动声色,暗自旁观。
赵恪掂量这份疏,暗道殷勇此人只怕也是心有九曲弯的,他疏中样样皆指家法,但对家法却有阳奉阴违之嫌;他疏中样样皆示革新之法,却对“革新”二字绝口不提;所提议案,看似绥靖,实则留出空间……赵恪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实则芳心暗许,早想见见这写疏之人。
皇帝的心思,未必无迹可寻。早在年初,皇帝一经动用枢密院副使吴启元,京城禁军三衙就暗潮汹涌,其中侍卫亲军步军司中都指挥使樊升华乃一介文官,固然不防;那副都指挥使丁程原是兵部右侍郎袁天良的死党,自袁天良被古光、林澈联合打压之后自是交出兵权明哲保身;唯独都虞候池源都,一则是曲谅旧党,二则多年在京城经营,已代替丁程成了旧派将领代言,关键时候最是忐忑皇帝的一举一动。眼下风吹草动,池源都岂不担忧皇帝裁撤旧派武官,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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