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爷。”
永安侯的话虽简单,意思却深厚,蓬城的总管事,意味着即便离了井梧轩,他还受永安侯的庇护,摇身变为心腹管事。
永安侯任昆的威势,在蓬城同样没人敢惹。
“谢什么,你想做个舒服的田舍翁,本侯硬拉你出苦力,你别在心底怨我扰你清净就好。”
任昆开着玩笑。
心情半轻松半惆怅……无痕迟早是要放出去的。只是这一天真来临了,心里还是不好受,而且!
“还有一事,”
任昆觉得这件事更重要:“你只管收拾东西前往蓬城。明面上搬出井梧轩这事,暂不公布,井梧轩的布置暂时保持原样,等时机合适了才能替你正名。”
言下之意,你虽然自由了,头上顶着的小相公身份暂时还不能去除。
水无痕懂,更不会有异议,只是不明白,侯爷这是要拿他当幌子?侯爷这么久不用他服侍了,是身体不适还是另有隐情?
“听凭侯爷做主。”
何时都行。侯爷的大度痛快已超出他的想象。毕竟这些年侯爷身边除了他一个服侍的,就没有其他人,就算侯爷需求不强,起初他还是有担心,怕侯爷不给恩典。
“一年半载的。不会很久。”
任昆说给水无痕也说给自己听。
放了无痕,母亲定会动心思,施加压力急着催要孙子,或许还要拉着锦言合谋,给他下个药什么的!
他倒无所谓,也该要子嗣了,只是小丫头一心向道。对孩子没兴趣,问了几次,都没改口,一时半会的,怕是想不通。他又不想勉强,小丫头还小呢。
没了无痕。母亲施压,他再顶着,小丫头也会受波及。
要么再领进一个?他继续好男色?要么冷着榴园,远着小丫头……
不行!这两个方法都不好!
前者,他现在没那个心思。一点兴致也没有;后者么,更是个摘心掏肺的烂主意,冷落厌弃锦言?想想都受不了!那他不如捅自己一刀!
思来想去,维持原样,徐徐图之最好。
……
正事谈完,暂时沉默。
室内有微妙而怅然的气氛在悄然生成。
七年了,任昆恍然发现,与水无痕一起的时光竟长达七年之久!
曾经睨睥放纵、肆意妄为,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将霸道桀骜和轻浮尖锐打磨出克制、收敛与举重若轻。
曾经的这些年,一晃眼春天过去了,一晃眼一年过去,一晃眼三年过去了,一晃眼却发现,原以为一眼望得见尽头的前方,出现了若隐若明的绮丽牵挂。
岁月漫过去了,那些所有开在一季一季的月亮地里的纸醉金迷,抵不过半钩月下的莲子清苦,不知走在哪一天,不知在哪片月光下面,终于看分明心底渐渐清晰的温柔……
原来,他也能遇到想要的那个人,以前种种荒唐,只因对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大火星将从西天落去,未央时旅人在途,天凉之时,自有他的兄长提醒加衣……
永安侯不是缠绵感伤的性子,男人嘛,何如小儿女忸怩!
不由高声吩咐道:“来人,备酒菜,今夜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外头候传的柳根等人忙下去准备,永安侯又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去禀告夫人,本侯要把酒夜谈,不回内院了,让她早些歇息。”
听着永安侯的吩咐,水无痕目光闪烁,压下心头的酸苦,去了蓬城,今生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任昆安排完正事,见水无痕在一旁盯着自己发愣,不由略有些尴尬:“……夫人性子好,不告诉她,会一直等着。”
讪然中却透着情意,语气似有小抱怨,眉宇间却有温柔在蔓延生长……
水无痕的心突然一紧又突然一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自幼蒙难,没入贱籍,辨识真情假意已成本能,世间情爱洞若观火,既对任昆熟悉又是当事人之一,瞬间明白了侯爷爽快放行的真正原因!
原来侯爷对夫人动心动情,眼里已容不得其他……
如此也好,她那般好,侯爷为她改性子实属正常。
真高兴。她终身有靠。只是,心,痛得很。
“是,夫人大德,对无痕有大恩。”
任昆知道他指的是白马寺诗会之事,遂笑了,不免得意:“她素爱玩闹,无心之举,不必放在心上。”
“是,大恩不言谢。无痕收了些海边的贝壳等新奇小物,不知能否表表谢意。”
若是侯爷同意,他亲手捡的亲手打磨的那些礼物就过了明路,不用同他一样躲在暗处不能也不敢声张。
“她喜欢小玩意,你自送去就是。”
任昆没多想,小丫头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无痕要走,送她份谢礼也是应当的,隋尊辛翁的风头,当初可是无人能及,现在还有不少人惦记着。
何事不惹祸?
人生素无早知晓!
正文、第二百一十七章 又见福利
说了不醉不休,那一夜的结果可想而知。
就着旧日子里的共同时光下酒,永安侯与水无痕均喝了个酩酊大醉。
是告别会,还是新开始,没有人去细究,多年来,浮世里迷乱的需索,在结束的这一刻,总会有些碾磨扬厉的风景。
习惯了陪伴身后,即便遇到了真正的缘劫,别时亦难,还是会心有所感。
是过往的一部分被割离,仿如部分的自己被剥落,带来无形中的血肉痛感。
一向勤奋工作敬业爱岗的永安侯竟然缺席早朝!
这是自他从政当差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除非不在京城,永安侯的勤勉有目共睹。从来不迟到早退的人忽然缺席,反常之事,关注度必定会高。
侯爷身体有恙?还是陛下有什么秘密差遣?
众猜测。求答案无果。
长公主府铁桶一个,自然无人知晓素来不迟到的永安侯只是喝醉了,巳时未醒罢了。
外人不知,长公主知道啊,是把酒言欢还是纵欲过度,殿下心里早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久旱逢干霖,井梧轩的小贱男出去有段时日了,乍一回归,哪能有好?
昆哥儿血气方刚,身边就他一个,旷久了,哪里还刹得住?
节制?他若知道节制,她倒是省心了!
真是造孽啊……
如花似玉的媳妇守在跟前,模样、性情、才华,样样都好,他愣是不把珠玉当宝贝,偏要抱着烂泥当金子。
沉溺酒色,他要是在榴园,白日宣淫她都高兴,夫妻敦伦,绵延子嗣。是家族大事。
在井梧轩,与那个小相公在一起,日上三竿不起!早朝都不去上……生生是要气死她。
也是侯爷素来表现太好,从来上班不迟到。
今天早上。长随们怎么叫都叫不起来,从小声唤到大声喊,从轻推到重搡,甚至冷毛巾都上场了,醒酒汤也灌了不止一碗,侯爷愣是没醒!
侯爷不起,早朝误不得,就得请假。请假就得有理由,事假病假还是如实禀告,长随管事们拿不定主意。
陛下向来钟爱侯爷。若说宿醉未醒,倒不会怪罪侯爷,只怕会究根问底,跟谁喝的酒在哪里喝的,喝了多少……
若说在自家府中与井梧轩的水公子一起喝的。喝多少不知道,没留人服侍,这个,嘿嘿,不太好听,算不得美谈。
此乃突发事件,没有预案。思来想去只好到正院找驸马拿主意。
长公主气得哆嗦。嚷要把心头肉宝贝昆哥儿丢井里醒酒,过了嘴瘾之后,亲自跑龙套,拿自己做了筏子:
昨天侯爷给殿下请安之后,郁郁寡欢,喝了半夜的闷酒。过量了,宿醉未醒,怕君前失仪,请假。
皇上与长公主是亲姐弟,一听这话就知道定是自家姐姐又发飙。骂得狠了,竟让昆哥儿到了以酒解忧的地步。
不上朝就不上吧,回头抽空劝劝昆哥儿,别老跟他娘犯浑。也得让母后说说长姐,昆哥儿现在是朝中重臣,别动不动就当孩子训他。
……
锦言如常请安。
长公主忍不住观察她的脸色。
假装不知,锦言照常发挥,与平时一般模样。
内心里却不象表面这般风轻云淡,昨夜三福去禀告时,她就有一点点小小的不舒服。
在听到三福说侯爷要与水公子把酒言欢,不到内宅时,她神色坦然,心却象被针尖刺了下,细微的疼,钝钝的散开,不难忍受,却不容忽视。
这感觉令她惊愕了许久,夜里竟破天荒的失眠了,她为什么会难过?
那一瞬间袭来的不舒服不痛快所为哪般?
为什么听到任昆留宿井梧轩,与水无痕同床共枕时,她的心里会觉得堵闷?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吃醋?
吃醋!
锦言被自己的分析结果惊得坐了起来,她怎么会吃水无痕的醋?她怎么会吃醋!疯了吗?
她神经了,才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要么,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为任昆吃水无痕的醋……
总之,不管是哪种,绝对都不应该出现。绝对都是错觉。
办公室恋情要不得,对自己已有爱人的同性恋老板产生暖昧好感更是要不得,这不是她会做、应该做的事情。
就象私自发芽的种子,以往没发现就罢了,若发现了,一定要迅速将小芽掐掉……
不是错觉,就是危险讯息,所有可能的危险讯息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做通自己思想工作的锦言释然了,等晨起听到侯爷为了美色误了早朝时,心里稍微酸了下,还是四平八稳地吃完了早餐,顺便还多喝了碗百合绿豆汤,清热败火。
心有盔甲,自然不怕长公主目光打探。
任昆夜宿哪里酒醉何处,长公主有权过问有权生气,驸马爷有权发怒有权教训,唯独她没有,她这个名义上的侯夫人,必须一如既往的贤良大方、乖巧懂事、无欲无求、无怨无懑。
于是看在长公主眼里,面前人笑容干净,眉眼如花,目光剔透,不染纤尘,分明是天上精魂,遗落尘世的一斛珠玉。
不由叹息,放柔了声音:“……百里表姐那边,事情处理完了?”
日前表姐入殓下葬时锦言请假去过。
点点头。人死灯灭,入土为安,孤身异乡,茕茕孑立,身后事更简单。
“若是觉得府里闷,就去别院住些日子,消暑,散心,透透气,城外田庄更凉快,蔬果更新鲜,鱼虾钓上来即刻烹了,最是鲜美……”
出乎锦言的意料,殿下竟给发了个度假的福利!
她以为,出了任昆的事。就算公主婆婆不迁怒自己,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搞不好又要怪她拢不住男人的心之类的……
岂料,非但没冷言冷语甩脸子。反而温言软语,发了个休假大奖!
“太好了,公主婆婆一起去吗?”
“我不去,天热,懒得动。你才应该趁着年轻多往外走走,我象你这么大时,最不耐烦在城里过伏,年年夏天都惦记着住城外别院里。”
长公主笑谈当年,语气轻快。
锦言随声附和,心里却有点找不着节奏。是殿下今日大发慈悲,还是自己人品爆发?
“要是想去,就收拾收拾,找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出去住几天。要是不愿动弹,就由自个心意。随你自己。”
这一瞬间的长公主比自己亲娘都宽容:“要去就去竹泉村的庄子,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距城不算远还清净,你不是挂念着二龙山的温汤子吗?庄子里就有,何嬷嬷问过了,看护的不错。现在是泡不得汤子。你看过若觉得好,等入冬了再去,横竖是自家的地方,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殿下啊,您太好了!
您这么好,让我受宠若惊。让我如何回报您的深情厚意呢?让我拿什么奉献给您,我的公主殿下?
去,怎么不去!
福利休假,还带温泉的,傻瓜才拒绝呢!
锦言乐颠颠地应下。回去分享好消息连带收拾行囊。
长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都是不省心的冤家!
有个不动男女心思的儿媳妇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若是对昆哥儿动心,昨晚这样的事,定要以泪洗面,没有哪个做正室的受得了,长公主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在锦言的位置,或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姑爷做出昆哥儿这等混帐事,她不闹个天翻地覆一刀两断是绝不会罢休;
可是,若锦言真的哭哭啼啼,不依不挠,闹得家宅不宁的,她内心也是不喜的;
可她没反应,让殿下又心酸又不自在,还备感失落愧疚:
就算她再不懂,也知伦常,哪里能不知夫妻之道呢?动不动心的倒在其次,正常夫妻应该如何相处,她哪能不懂?
这是明事理,怕说了大家为难,就一个人把苦水咽了,这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
昆哥儿这个混账东西!
还有井梧轩那个惑主的,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轻饶。
永安侯酒量大,比水无痕早醒过来。
用浓茶漱口,用醒酒汤,小厮们服侍着洗浴更衣,然后还未来得及感慨喝酒误事,就被长公主派人请去了正院。
不出所料,母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双人单口战争,长公主将儿子从头骂到脚,再从脚骂回头,逼着他必须马上立刻现在将井梧轩的脏东西清出去,如果他不动手,别怪殿下不讲母子情面,亲自动手。
任昆老老实实地听够骂,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然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永安侯勉为其难的答应,择日将水无痕远派打理差事,一段时间之内暂不回京城。
结果虽不如预想中的彻底,井梧轩没取缔成功,但总算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性胜利,长公主还算满意,这才将任昆放行:“……赶紧去当差理事,没的让圣上担心。”
任昆这才知道母亲为自己背了一回黑锅,心里不由愧疚,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不能马上告诉她无痕放出去的消息,且跟她斗智斗勇玩了一回心眼:“……您放心,象这回的事,儿子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哪有第二个水无痕与他再做离别?
“哼!本宫给你记着!”
长公主余怒未消,只顾破坏掉井梧轩的眼中钉,忘了跟任昆说自己给锦言发度假福利的事了。
永安侯见母上大人有望平复,惦记着官衙差事,别了母亲,匆匆赶去上差。
锦言那里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醉酒误事毕竟有些糗,水无痕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决定还是先去上差,等晚间回府后再与小丫头慢慢交代。
正文、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片锦言难画成
宿醉未消的永安侯被母亲吵得脑壳疼,强打精神到了衙门。
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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