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昆拿不定主意。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啊……
数步之遥外就是夙愿得偿,回家路啊……
离自己那么近,就在眼前,明明走过去,就是风和日丽,就象触手可及的萤火虫,明明收掌可握,可是握紧的掌心空空如也,再跳起来去抓,它始终与你隔着一个指尖的距离,每一次攥紧的都是徒劳……
细细密密的悲痛与绝望如芒刺,瞬间扎遍了身体的每一处,伤心摧肝,痒痛难耐。
她有自己的伤自己的痛,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也断肠,哪里还多余的力气去理会他的嘘寒问暖小意温柔?
“……你没事?”
我需要安静!安静你懂不懂?不想听人说话,也不想回答!
即便痛彻心扉,刻进骨子里的教养还是令她无法谩骂驱赶他,而且看样子说了也徒劳,白浪费不多的精力。
锦言再度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好,好,我没事。我不说话。”
任昆点头又摇头,你想睡就睡吧。我就在旁边坐着。
……
一个人的意思,你不懂?
锦言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看向任昆的目光带着不耐烦与冷漠……
噫,他怎么这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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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百四十三章 依旧大周事
什么样子?怎么了?
永安侯犹自不知,任她盯着看,心里不安,手脚发软,言儿不会是恨上他了吧?怎么恶狠狠的如遇袭小兽般全是冷意?
他的样子……
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不为过。
一身家常的深蓝色外袍,皱巴巴的,满是褶子,胸襟处有几点暗色的不明污渍,好在是深蓝色的,看起来不明显,若是白色……
头上未戴冠,只简单绾了支玉簪,头顶鬓角处头发有毛刺,仿佛久未梳理……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脸。任昆肤白眉黑,未像同龄人那样蓄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五官俊美,线条硬朗,气质高贵,举止优雅,是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翩翩帅儿郎。
眼下这位大哥沧桑了许多,整个脸庞瘦了一圈,面带倦色,两眼布满红丝,胡子也七长八短地钻出来,凭空老了几岁……
大叔?……
他这是熬的?几天没睡觉?
锦言愣了愣,下意识就冒了句:“胡子长了……”
……啊?
任昆一呆,你说什么?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口鼻下巴处,就露出几分窘意与赧色:“……忘了,扎疼你了?”
“你哪天回来的?”
不约而同的,锦言的问话与他的回答同时出口。
“二十八……”
二十八?锦言思索着,那天是二十五?二十六?
“今天几号?”
今天几号?
任昆一下子没反应,还真没顾上日子,二十八、二十八晚上、二十九白天……
“你回来几天了?”
没等任昆算出来,锦言又问。
“三个晚上两个白天。”
任昆张嘴就来,这个他记得清清楚楚,喂了几次药,换没换药方,太医几时诊脉。喝了几次水,喂了什么汤,每个时辰做了什么,全都记在心里。内容详实。
听他将时间拆成白天与夜晚来回答,再想到他刚才的问句,锦言明白了,他这幅邋遢的样子,应该是陪床,顾不上打理收拾……
冷漠绝望的神色就稍缓了一点……
不是为了子嗣,他回来时孩子就已经没了,他这样,是为她?
“你……”
一时竟没想到既不伤人又能将他撵走的话。
见她一声不吭只盯着自己看,任昆心里发慌:“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说话累着了?”
锦言审视地目光望进他的眼底。他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真切担心与疼惜怜爱……
她迟疑了:“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去洗澡洗脸刮胡子换衣服吃饭睡觉……任昆读懂了她未尽的话语,他轻轻笑了,满心的暖意:“好,等你睡了我就去。”
言儿不是很恨他,对吧?
她刚醒来就关心自己……
疲惫僵冷的心尤如浸在温暖的水里。舒展开,又软又酥,美滋滋的。
“现在就去。”
柔低的语调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要一个人好好的静静,而他,也应该去收拾打理一番。
顶着这幅模样在她眼前晃,仿佛提醒着他的付出。令她不爽不甘又不能完全漠然。有前面长公主的冷酷无情做映衬,醒来后对上任昆的紧张在意,她的心不可能没有一丝触动,有些酸涩有些温软……
“……好。”
任昆乖乖的点点头:“我去洗漱,让她们进来服侍好不好?不会吵的。”
她刚醒来,室内不能没人。锦言知道自己继续坚持也没有意义。退一步接受。
由着他走出去,将任嬷嬷与水芳唤来,小心叮嘱后这才离开。
……
任昆回了前院叫人备了热水,简单泡了泡。三福几个进来服侍,更衣擦头发剃须的空儿里。见缝插针拣着外头的紧要事汇报。
听到他说刘先生几位幕僚协商,起草上交了份奏折,就擅自动用木字令的事向陛下请罪。
“甚好!”
永安侯颌首,他的这番举动令会引来一片弹劾,早早上了折子,也是给陛下递了台阶,在朝臣面前也有维护他的理由。
不过,言儿既然醒来了,就不必劳动塘子观的师父再辛苦北上一回了。
“用咱们的渠道,写封信到东阳……算了,还是本侯亲自手书……”
用人的时候十万火急,不需要的时候亲笔信都欠奉,那可都是小丫头看重的亲长好友,怠慢不得。
永安侯洗了澡刮了胡子,用了饭,给真机道长写了封简短的报平安的书信,这才起身回到内院。
“本侯歇在榴园,非十万火急不报,小心惊扰了夫人……”
虽说少不了服侍的,任嬷嬷更是个妥当的,永安侯还是不放心,在浩然堂稍做停留,牵挂着锦言,返回榴园。
先去看了看锦言,见她已睡着了,任嬷嬷禀道值守的太医已诊过脉,一切正常,侯爷不在,太医毕竟是外男,夫人的情况已经好转,太医安排在二门外的客院休息,若有事,叫起来也方便。
见一切安排妥贴,吩咐将暖榻搬到内室,他合衣睡在榻上。这样夜里锦言有动静,他随时可以知道。
虽说留了人值夜,总不如自己盯着更放心。
锦言夜里睡得安稳,任昆一颗心半悬半放,醒醒睡睡,天色微明就了无睡意。
见锦言还在睡着,轻手轻脚自去书房洗漱,准备收拾妥当后再回来守着。
锦言原本一脑门子的心思,赶走任昆后想好好静一静,认真想想,结果越理越乱,人刚醒,身子还虚弱,想着想着,就晕睡过去。
再一醒来,已是天明。
夏嬷嬷眼泪汪汪带着笑,给她净面梳头用热水擦拭身体,任昆进来时。锦言正半靠在床头,刚梳理了头发。
因为要卧闲静养,梳好的头发没有用簪或发带绾起来,乌黑的长发乖顺地垂在两侧。白玉般的小脸,尖尖的下颌,黑黑的大眼睛,唇色是淡淡的粉……
她坐靠在那儿,偶尔用确定点头或摇头以及轻微的声音回答夏嬷嬷的问题,纤细的手指合握在胸腹处,大红的锦被将那一根根如笋尖般的指头映衬出浅浅的红粉色……
清清淡淡,闲闲散散,仿佛流动着微温与怡然。
任昆的心被这和煦气氛所浸染着,平和愉悦的笑容如水流漫上脸庞。原来有她,心就安稳。
真好。有她在,就是满满的幸福。
他站在门口含着笑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夏嬷嬷取了粥要给锦言用时,他才忍不住出声:“我来。”
紧几步走过去。坐到床边,动作熟稔地为她围上餐巾,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持勺,取了小半调羹试了试温度:“……正好温热,来。”
被抢了工作的夏嬷嬷没在意,本来这段时间喂饭都是侯爷的事,她自觉退到一旁。甘当副手。
某个被服侍的人颇感意外,这是啥意思,永安侯抢做五好男人做什么?给她喂饭?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这么恩爱了?
心有疑问,嘴巴抿着,对着递过来的的大半勺米粥没反应。
“来,张口。小米粥放了鸡蛋黄,很香的……乖!等太医允许,再换别的……”
任昆以为她连续吃了这几日的小米粥,烦了,低声温言哄劝着。
象对挑食的小孩儿似的!我要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你们不觉得侯爷这样很奇怪吗?他要做海马爸爸?
其他人都一幅习以为常的表情。锦言不解,我们有熟悉到这种程度吗?
“夏嬷嬷……”
这种事不应该是你来做的吗?锦言提出疑问。
夏嬷嬷看了看任昆,有点犯难,她哪敢去抢侯爷的饭碗?
锦言看出她的为难,没有再质疑,不就是喂饭吗,又不是投毒!张了嘴,任由客串海马爸爸乐在其中的的某侯爷喂了自己大半碗粥……
“不吃了。”
某人的目光太过温柔与专注,比小米粥上面那层米油油还要浓稠,还要温软慰贴,锦言很不自在。
任昆将碗递给在一旁的夏嬷嬷,取了水给她漱口,然后用干净的面巾给她擦嘴,撤去了餐布……
一套动作自然平常,初看并不煽动情绪,却如水流般默默呈现出背后的得心应手,那种直达温暖的体贴就一丝丝荡漾了出来。
然后是自然地拿过她的手,从胳膊到指尖,一点点按摩过去,手臂之后是腿与脚。
一边按摩完毕换做另一边,过程中还不忘柔声问她力度重不重,舒服不舒服,要不要躺下来?脖颈僵吗,按按肩头脖颈和后背好不好……
处于震惊状态的锦言,已然失声,用最简单的点头或摇头来回应。
她不是未涉爱河的小女生,永安侯的这般行为意味着什么,她自认为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会错意,正因为她清楚一个男人这般对一个女人代表的意思,她才觉得失常错乱,话说,任昆不是弯的吗?
就算,就算中了一次药,直过一回,也不会就此扳正吧?
他怎么可以这坦然大方,毫无压力地呈献他的关心,如同真正爱你的男人那样,平淡无奇的温存,很愉快,很放松,很体贴,很懂你?
看似自然平和的言行举止里却藏着很多未知的危险与忧虑……
心底的抗拒与抵触被肢体语言无声细微地表达出来,任昆心神都专注在她的身上,对这种变化察觉明显,眸中不由染上黯然。
还是有距离的啊,她一醒来,那些冷淡与戒备就鲜活地呈现出来,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他的心感觉得到。
“侯爷今天不去衙门吗?”
他尚未想好怎么开口,锦言先忍不住开问,她不喜欢这种**不明的感觉,在她眼中,自己与任昆是平行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在生活的白纸上向前延续。
彼此看得真切,有一份人世的亲,心境却疏远而独立,任何的纠缠交集与迷茫动容都是不合理的存在。
偶尔的相交,是意外不小心画歪的线,已被橡皮擦掉纠正。
然后,就这样回到原来的位置,隔空继续向前。
歪掉时交集的点,有过小小的花苞,却未曾成形就被轻易折掉……
她认为,她醒过来,最先考虑的是如何面对长公主,要思考的是自己的去向,这其中涉及永安侯的部分并不是最关键的。
原来,情况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任昆却成了最重要的环节?
他,是怎么想的?到底想要什么?
知己知彼,谋定而后动,锦言沉默了……
她的视线落到腹部,那里平坦如昔。
孩子从来不是她的期待,真正失去了,是苦涩悔恨还是伤痛遗憾,个中滋味复杂难言,唯一确定的是,失去不想要的,却没有释去重负的轻松。
任昆的视线跟随她而去,心,就零落成一场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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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百四十四章 必须的道歉
任昆微笑:“……今日不办差。”
她昨日方醒,身子弱得很,还需静养。他若是销假,定是要忙得团团转,索性再过两日,等她好些了,再去不迟。
他故意忽略了她冷淡戒备的目光,将心里头那些齐齐冒出的名为痛楚的小苗苗一并掐掉。
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如今期待别的都太早。
轻飘飘的安慰说得再多都是空无。有些事需要说,有些事需要做。
喜欢,从来都是具体的。
说出口的表白是具体的,体贴周全的行为也是具体的。
行动就是喜欢。
“……传太医进来把脉?”
他询问着,昨天锦言醒来后,永安侯就放太医令与其他太医回去了,眼下是冯太医在府中候诊。
太医令说话很直接:“……侯爷放心,夫人的病情看似凶险,实际不是顽症,醒来就无事了,主要是失血过多伤损了身子,这要慢慢调养……”
言下意,侯夫人醒了就没事了,您别把我们都拘在这里,这失了的精血要一点点养回来,您总不能让我们都守到您夫人把失了的血瘦掉的肉都补回来,再放我们吧?
不管是谁的功劳,好歹夫人是醒了不是?
所以永安侯手一挥,把他们都放了。
冯太医诊过脉,将方子增删一番,将医理药理说清,永安侯点头,安排抓药熬药。回来见锦言已经躺下了,面有倦意,似睡非睡。
“言儿你好好休息,我去办理些事务。”
走过去,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报备自己的去向。
锦言闭着眼睛从鼻子里轻嗯了声,算是做了回答。
好走不送。没事别来。
“……”
额头传来温软的触感,一个吻轻轻的落下,一触即离,轻得象羽毛。又似雪花,倾刻即溶,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
“剃过须了……”
耳边是低软呢喃的轻语,醇厚中透着松软的笑意与欲说还休的雀跃喜悦……
昨日那句被忽略掉的“……扎疼你了”的问句,就倏然间蹦上锦言的心头,如晴蜒点水后的湖面不受控制似地漾起了一圈又圈的涟漪……
任昆被什么附身了?
正院里,长公主始终掌握着榴园的最新动态。
她在第一时间里知道锦言醒了,也知道太医令等人离府,还知道侯爷熬了几天几夜,憔悴消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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