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浑身一震,顿时心中大恸。她心爱的人,她不计后果跟着的人,叫另一个人“婉儿”,却叫自己“祺嫔”。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的难过和嫉妒。她不是皇后,她现在还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本。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李泽轩,清浅一笑道:“还没有呢。”
李泽轩的回答仍旧是有些出人意料:“那就一起用一些罢。朕一个人吃,倒也寂寞。”说罢又对玉婉吩咐道:“婉儿,给祺嫔添碗筷。”
玉婉却是好像早就知道皇帝会这么说,面不改色地笑着应下,让宫人搬了个凳子在桌旁,接过碗筷摆好,对非欢浅笑道:“祺嫔娘娘快请坐吧。”
非欢不由一怔,受宠若惊般地低眉道:“谢皇上。”她又看了玉婉一眼,才在李泽轩身旁姿态优雅地落座。坐下后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问着:“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怎得还会寂寞?”
没想到李泽轩突然停了筷子,扯了扯嘴角,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佳丽三千,知朕心者,寥寥。”
或许他说的是真心话,可他不知这话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听在非欢耳中。她苦涩一笑,神情怔忪:“是吗……”她忽而转眸看向李泽轩,脱口问道:“那么皇上,您可以给非欢一个知您心的机会吗?”话出了口,非欢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噤了声。
李泽轩的表情依旧是如常的淡然,只是微微地点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
非欢释然一般地笑笑,捻起银勺尝了一口汤,神色恬淡。还好他没有拒绝她。尽管非欢清楚,他不过是在敷衍。
李泽轩还没吃几口菜,于德禄又来通报。他本有一丝不悦,复听是宸贵妃来了,才淡淡允下:“请贵妃娘娘进来。就说朕在用膳,让她在偏阁稍等,朕一会儿去找她。”他看着桌上的菜色,顿时没了食欲,便对身旁的二人道:“罢了,祺嫔先回去罢,朕有事要跟贵妃交代。婉儿也先下去歇着吧。”
非欢应了声“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无秽的嘴角起身告退。玉婉送她出门时正巧遇上宸妃。
宸妃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非欢脑中正乱,并未注意到碰到了宸妃,直到听到玉婉请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赶忙补了个礼,却是被宸妃挑着了错处:“祺嫔的规矩学得可真不错呵。都是谁教的?!”
非欢轻轻吐出口气,不卑不亢道:“贵妃娘娘息怒。臣妾病中精神恍惚,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恕罪?你倒是……”宸妃还欲不依不饶,没想到却突然被玉婉出声打断:“娘娘,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宸妃见玉婉帮非欢解围,只以为她们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她冷哼一声,瞪了非欢一眼道:“果真是庶出的女儿,没规没矩的。”又瞟了玉婉一眼,声音虽低但充满着不屑:“果真是物以类聚,卑贱的人再怎么得意骨子里也还是流着卑贱的血。”
玉婉全装作没听见,又送了非欢几步方转身引宸妃入殿。
玉婉虽帮了她,可非欢没法儿领情。她宁愿玉婉帮着宸妃对她落井下石,也不愿意玉婉在她处于不利之境的时候帮她一把。
她讨厌玉婉的善解人意,因为那只会显得她一无是处。非欢讨厌那样只会嫉妒的自己。
非欢怏怏不乐地回了锦和宫,刚一进屋远桑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将怀中的小兔子举高给非欢看。
非欢有些错愕地看着那缩在远桑怀里的毛绒绒的小家伙,禁不住面露微笑。她伸手摸了摸,盯着白兔红红的眼睛问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小东西?”
远桑笑容烂漫:“是三皇子殿下亲自送来的。”
非欢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远桑口中的三皇子是李颢元。她微微挑眉,抬眸看向远桑反问:“亲自?”
远桑点了点头道:“是啊,娘娘刚才没瞧见三皇子殿下吗?他说要避嫌,便没进锦和宫的门。”
非欢接过那兔子,摇了摇头:“没看到也好。”
远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又问:“娘娘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非欢微微嘟了嘟嘴巴,随口道:“它这么白,就叫它雪儿怎么样?”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李颢陵一样,都属于起名无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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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了宸妃,李泽轩轻轻地靠在龙椅上,面露倦色。
一边的玉婉见了他这模样不由地无奈一笑。她不自觉地走近他,双手按上了皇帝的双肩轻轻揉着。玉婉的揉捏让李泽轩顿时觉得舒服许多。他顺势拉住她的柔荑,印上细细密密的吻。虽是对她做着亲昵的举动,他紧皱着眉却不曾松开。因为此刻李泽轩脑中正不断回绕着防才宸贵妃的那句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意儿,他的意儿,终于有了他的孩子……
而玉婉想起刚才宸贵妃的为难,心里不免有几分不快,就抽出了手退了一步道:“皇上,您今晚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李泽轩嘴角轻挑,转过身来看着她温柔地道:“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吗?她们都是朕龙潜时便跟在朕身边的女子,就算没有情,也有情分。”
玉婉心中一软,轻轻摇了摇头:“婉儿怎敢和皇上置气?只是婉儿有私心……婉儿想不被那么多人盯着,婉儿也是个平凡的女子,想要过得更好。所以皇上,您就算是为了婉儿,今夜不要再独宿在乾元殿了,好不好?”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缓缓点头道:“那……召谁呢?”
玉婉心念一动,垂下眸子道:“皇后娘娘正在病中,皇上不妨去看看她。”
提起司徒沅意,李泽轩神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是朕这些年来太宠着皇后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利用朕的感情做一些不妥的事情,朕不得不给她一个提醒。从上次歌儿的婚事,到这次婉儿你入宫,皇后都表现得太不识大体了。既然是她帮着朕谋得的这个皇位,当初她怎么就没意识到朕当了皇帝后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李泽轩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摇了摇头失笑道:“婉儿你还是太善良了,皇后打了你,你怎么还替她说话?还有,不要信那些宫人乱嚼舌根子的话,朕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婉儿,你并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玉婉略显动容,一双水眸看着皇帝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双臂揽住李泽轩的颈子道:“婉儿明白。实话说,婉儿怎么会想把万岁爷推开呢?只是婉儿也没有办法……”玉婉想起白日里非欢的眼神,便柔声劝道:“皇上不如召祺嫔娘娘侍寝。婉儿瞧着,那位娘娘似乎和别人不同。”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提起非欢。他虽对非欢的印象不错,可总把她当成个孩子,少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心动。但他想着那也好过和那些带着面具和他相处的人好过些,便点了点头,唤来于德禄传非欢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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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欢听到传召的时候正在喂雪儿吃东西。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可非欢心里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惊讶的情绪罢了。
她是个较为敏感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觉得这其中没有那么简单。李泽轩眼下正宠着玉婉,不可能今天见了她一面他就改了心意。
但无论如何,圣上传召总是要去的。就在后宫诸人惊羡与嫉恨的眼神中,非欢跨入了乾元殿的大门。
这还是李泽轩登基大半年以来非欢第一次侍寝,也是第一次进乾元殿的暖阁。李泽轩依旧是那般对她露出温和却又疏离的笑容,把她当孩子一般疼爱。他总是不明白,非欢只是想让他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而已。
约莫四更时候,非欢便醒了。她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这是一个多么好看的人啊。他是那么专情,又是那么无情。
非欢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心里苦涩极了,便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了。她缓缓坐起身来,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没有再眷恋李泽轩怀抱的温暖,独自走出了乾元殿。
第二十五回
“有喜?”非欢因为惊讶柳眉高挑,随即又紧紧皱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用右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左手,神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怎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她不会是使诈吧?”
琬纯撇了撇嘴:“谁知道呢。说起来也真够奇怪,皇后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吧,怎么就突然怀上了皇嗣?”
非欢有些无力地歪在软榻上,叹了口气:“皇上那边什么反应?”
琬纯考虑到非欢的心情,思索了片刻才道:“是宸贵妃去给皇上报的喜。皇上听了之后好像有些悔恨这些日子冷落了皇后,便宣了一众太医奔昭元殿去了。据说皇后这胎不是很稳当,但我觉得八成是假的……”
但且不论皇后是真的很危险还是装出来的,才隔了一日,李泽轩便下旨命后宫中所有妃嫔公主即日出宫前往瀛音寺,为皇后及其腹中皇嗣祈福。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非欢禁不住讽刺地一笑。为什么她每次走出这个华美的牢笼,都是因为司徒沅意呢?让人开心都开心不起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太憋屈了。
非欢站在瀛音寺门口,迎着毒辣辣的阳光朝红彤彤的太阳看去,心中一阵刺痛。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她一厢情愿地发芽了,还以为只要付出一定就会有回报。
现在想想一年前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婉儿给祺嫔娘娘请安。”
非欢微微一僵,面无表情地看了玉婉一眼,也不说免礼,只是语无波澜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妃子?”
玉婉也是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非欢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但不过须臾功夫,玉婉便浅笑如常:“因为婉儿是比娘娘更贪心的人。婉儿想要爱情。”
“爱情……?”非欢不由得略有些出神。要是说贪心,她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吧。她既想报仇,又想报恩,还企图得到心仪之人的喜欢。她做的不对,是吗?可她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比平常人更渴望爱和温暖的人。
非欢咬了咬嘴唇,转身看向玉婉,一字一顿地道:“我真讨厌这样……你让我无法讨厌。若是讨厌了你,便也是厌恶了我自己。”
说完这话,非欢便忍着难过快步离去了。她想象得出玉婉的表情,所以她才离开。因为她不想看到玉婉脸上同病相怜的怜悯。
怜悯只适用于弱者,而她不需要。她必须让自己的心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够完完全全地进入他的世界。
非欢并没有回她在瀛音寺的厢房,而是急匆匆地去了湖心亭茶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径直进入水下,而是堂堂正正地像个普通的客人一样上了二楼的雅间。
她已经提前和南宫衍约好了今日在此处相见,不到水下去的原因是刘晟可能会来。虽说询兮从没有见过已成少年的刘晟,但为了保险些他们还是不到冥兮楼总部为好。何况非欢之前考虑到刘晟的心情,并没有坦白地告诉刘晟他的身世。
非欢一进门,黄六儿便亲自迎了过来。说起来非欢之前倒是小瞧黄六儿了,他虽长得像个滑不溜秋的财主,真实的身份却是离阁的轩主,武功也不是一般的深。
寒暄过后,非欢低声问道:“黄老板怎么知道我要来?是南宫衍跟你说的吗?”
黄六儿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我只是听一个手下说来了一位阁主,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没想到却不是程阁主,而是林阁主你啊。”
非欢微微一笑:“黄老板比我年长不少,和师父一样叫我非欢就好了。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叫我阁主也不方便。”非欢怕他客气地推辞,便赶忙转移了话题:“怎么,程老先生要来吗?”
黄六儿无声地憨笑着,点了点头:“这茶楼是在离阁管辖范围之内的,程阁主虽把平常事物都交给了我,每个月都还是要扮成平常客人来几次,看看茶楼的运营情况。”
非欢点着头朝里面走去,边走边道:“这样啊……那黄老板去忙吧,我上二楼等南宫一会儿。等他来了,便叫他上来到明夕阁寻我罢。”
非欢上了楼去,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还不见南宫衍人影,便有些闷闷地趴在窗户上看着楼外的景致。
忽然,她眼睛一亮,正在渡船的那人不是程宗奇是谁?好歹程宗奇也是教她做人皮面具的老师,既然见到了他就没有不去打个招呼的道理。于是非欢便下了楼去,含了抹笑等在大厅里头。
在看到程宗奇身后的白衣女子之时,非欢嘴角的弧度却是瞬间僵住。她石化一般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宗奇迈进大门,一见了非欢,他心中便暗喊一声“糟糕”,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他状似悠然地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欢丫头怎么在这?宫里今儿休假?”
非欢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的意味。她直勾勾地看着程宗奇,也忘了问好,径直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白衣女子带着黑色斗笠,蒙着面纱,此时正低着头,视线不敢与非欢相对。
程宗奇长长地“额……”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道:“不认识呀,我刚刚是想着省两串铜板的小费,坐个顺风船来着。”
非欢呵笑了一声,淡淡地道:“冥兮楼的规矩,自己人只需将信物让船夫看一眼即可入湖心。表面上好像是递赏钱,实际上却是在验证信物。我眼睛虽不好,但也分辨得出刚刚是程老前辈‘付的银子’”。
程宗奇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嘟囔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这老头子留……是啦,我认识这姑娘,是我在外面偷偷养的孙女。她好奇冥兮楼是什么样子的,我就带她来看看,就看看……”
白衣女子听了这个还算像样的解释才稍稍放下心来。她穿了身极素的白衣,又是带着面纱和不透明的斗笠,非欢没理由认出她的。
非欢却不再答他的话,只是直视着那女子,语气中竟含了一丝哽咽:“阿殇,就连你也要瞒我吗?那样的话,我在这个世上可还有一丝温暖值得留恋?”
墨殇的心仿佛被擂的战鼓,心悸到了说不出话来的地步。她缓缓摘下了斗笠,低着头,竟然在那一瞬间就哭了。
非欢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