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衍有些愣愣地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像,但又不像。”程宗奇双手抱在胸前,眼睛虽然是看着非欢,目光却早已透过了她,不知看向何方。
“咳,程老前辈?”南宫衍这才想起他好不容易请了程宗奇来,却没什么帮得上忙的,不觉懊恼。保不齐日后这老头子还要说他耍了他。
非欢通过楚兮耳语已经知道了这位便是离阁的阁主程宗奇,当年他也是极拥戴她娘亲的。如此一般,非欢倒是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只觉得这个白胡子花花有些神经兮兮的老头儿亲切非常了。
程宗奇没理会南宫衍,径自向非欢走近了几步,笑嘻嘻地道:“嘿,小姑娘,和你说句实话,你长得没你娘漂亮。但要是论那种灵气,真是太像了!”
楚兮也轻咳一声,云淡风轻地道:“正好程阁主也来了,不如参加非欢的册封仪式如何?”
程宗奇连连点头,笑眯眯地答道:“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让非欢扑哧一笑:“如今非欢有伤在身,刚刚已和师父说过,仪式一切从简便是了。”
“非欢,林非欢吗?倒是好名字!”程宗奇眼珠儿一转忽而想起什么,一拍脑袋看着楚兮嚷嚷:“林!对,姓林!那她和小……”
“程阁主!”楚兮剑眉猛蹙,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程宗奇却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轻轻点了头,捋着胡须笑道:“属下遵命。”
楚兮见这老顽童没再继续闹下去才松了口气,扶着非欢缓缓站了起来,低声道:“先去祭拜历任掌门的灵位吧。”
非欢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平静如秋日湖面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涟漪。
“到了。”楚兮熟练地解开最后一层机关,淡淡地陈述道。
非欢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建筑,却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这里就是冥兮楼的圣地,所有重要资料和历任掌门的牌位都存放于此,只有左右护使和楼主才知道解决这些机关的方法。因为渝兮是最近一位去世的掌门,因此她的牌位被放在视线所及最近的地方。
非欢双手紧握成拳,在袅袅白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楚兮直直地站在非欢的左前方,右手平举,目光深远:“我以冥兮楼左护使之名,代上任掌门授予你嘱托——望你忠诚于冥兮,林、阁、主。”他的尾音咬得极重,像是在给予某种承诺。
这就是……约定了吗?
非欢轻点螓首,规规矩矩对着渝兮的灵位三叩首,却使得她臂上的伤口微微裂开。非欢娥眉紧蹙,禁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忍着痛道:“属下遵命,定不负所托。”
楚兮郑重地颔首,随后缓缓垂下右手将一样东西呈到非欢面前。
那是一枚异常精致的镂空雕花银簪,尾端缀着长长的绿宝石流苏,显得华贵非常。
“这是落阁阁主的信物玲珑落,请你务必收好。”楚兮将那簪子交到非欢手上,便扶着她起身道:“好了,你身上还有伤,便先回去休息吧。”
他眸子忽然一闪,附在非欢耳边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道:“下一次……等到下一次册封,一定会是一场隆重而盛大的仪式。你要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的!”
非欢闻言心里苦笑了一声,握紧手中的那枚玲珑落轻轻点了点头。
临走的时候,南宫衍提出由他送非欢回她京郊的家。
这倒让非欢有些惊讶了,他们并不相熟,如今不过是认识的第一日罢了。他还伤了她,干吗这么殷勤送她回家?总不会是因为看她当上了落阁的阁主,所以想要先巴结讨好一下上司吧?
虽然非欢不算了解南宫衍,但她也能猜到他不是那种人,否则那时候推脱没找到会医术的人不就好了?
说不定非欢废了一只胳膊后,就无法继续担任阁主了呢。但他没有那么做,从当时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便可知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非欢想他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罢了,便点头应允了。楚兮公务繁忙,自是不能时时陪着她,她受了伤,自己回去也的确不安全。
和楚兮等人告别后,非欢便和南宫衍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地面,然后乘小舟上岸。
非欢手上不便,便由南宫衍去取马,却见他只牵了玄落一匹马出来。
非欢“咦”了一声,歪着头问:“你没骑马来吗?要是和我共乘一匹,你回来时候怎么办?我的玄落可不能借你,它不跟生人走的。”
南宫衍原本以为她会介意要和他共乘一骑的事,却没成想她是在担心他如何返回。他轻轻笑了笑,温和地答道:“我家就在附近,所以我没骑马来。至于送你回去之后我要怎么回来,你便不需操心了。刚才听你描述的那个位置,正好有我亲戚的一所别苑在那附近,我去借助一晚回头借匹马回来便是。现在你有伤在身,我再另骑一匹马难免麻烦,所以还是共乘一骑比较好,希望林阁主不要介意。”
非欢浅笑如水,柔弱的容颜略带三分苍白:“自然不会。”
南宫衍微笑着点头,伸手扶非欢先上了马。非欢坐好后直挺挺地俯视着他,向南宫衍伸出右手去,眼中略过一抹莫名的光泽:“我拉你上来吧。”
他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直地盯着非欢略低垂着的眸子。虽然只是一马的高度,南宫衍却仿佛感受到了君临天下的气质——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把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用在一个女子身上,但此刻他感受到了那种王者之气,一种令他震撼不已的气度!
非欢收回了对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落日莞尔道:“再不上马,我可要先走了。”
南宫衍这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却并不去搭非欢的手,而是自己跃身坐到了非欢身后,顺手轻轻环住了非欢牵过缰绳。
不知为何,尽管此时二人距离极近,却并无一丝暧昧之感。
玄落慢悠悠地走着,仿佛正漫步于云端。
不知名的寺庙传出阵阵钟鸣,低沉喑哑的声响仿佛智者的低喃。
“其实我功夫并没有你好的。”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街上的叫卖声渐渐消失,非欢才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身后的人一怔,随即释然地摇头笑道:“我能看得出,你内力不深,基本功还不够扎实,但速度极快,招式不给敌人留一丝情面,一剑封喉。可你对自己也不留后路,不注防备,可以看出你是一个不会自保的人。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自保。这对练武之人来说,可是一个大忌。”
非欢自嘲地一笑道:“这或许和我的性格有关。我活着,但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没有为自己活过,所以我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这条命。但偏偏有人拼命要我在乎,所以就算是为了不辜负那些情,我也得好好活着。南宫衍,其实我并没有赢了你,是你没有狠下心来,我顶多只是没有输罢了。”
南宫衍的身子一僵,没成想她已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你说的没错,这个位子我一开始就是打算留给你的。沈楼主,她是我的启蒙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而你若要女承母业,就必须先走出这一步。”
非欢惨淡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并无丝毫笑意:“果然如此,你们所有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娘。我终究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应该按照预定轨迹行事的木偶罢了。怪不得来应征阁主之位的人会那么少,而这个位子我得到的又是如此轻易。”
南宫衍看着非欢的侧脸,忽然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的心疼。他环着她的手臂不禁紧了几分,摇了摇头沉声道:“非欢,你不应该这么想。其实我也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无私,说到底还是我太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的招数会是如此。如果你的实力与我相差太多,我自然不会相让。而且请你相信我,不管别人如何,在我心里你只是你,林非欢而已。”
非欢看着余霞烂漫,回眸对他感激地一笑后便不再言语。
第六回
直到月色浅现的时候,非欢才算是回到了蔷薇苑。眼见着屋子便在眼前,非欢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南宫衍进屋喝一杯茶歇歇脚,南宫衍却突然伸手指着前方朗声笑道:“我好像看到我表弟了,正好我记不清路,得赶紧追上他。时候已晚,我便不打扰林阁主休息,在此告辞了!”
非欢极目望去,只见一轮泛着清幽白光的皓月之下,一群人马正驮着一些东西缓缓前行。领头的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看那挺拔的身形竟是隐约有几分熟悉,却认不出是谁来。
非欢犹豫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你慢走,后会有期!”
不待非欢话音落下,南宫衍便已跳下了马,跑出几步后才回身对她招了招手,眉开眼笑:“这是程老前辈嘱咐我拿给你的,记得及时换好药。后会有期!”
非欢看着不知何时被塞进手里的小药瓶,不自觉的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含笑望着南宫衍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隐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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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元!”南宫衍凭着出色的轻功,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上了方才的少年。等他走到了那人面前,却是微微弯了身子,拱手补了一个礼。
后者见其微微一怔,受了这礼后也并不下马,只是抬起手来浅浅笑道:“表哥多礼了,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
南宫衍顺着他的手起身笑道:“这可不是巧,我是来专门投奔三公子的。不知府上可否已经收拾停当,容在下借居一晚?”
这三公子便是当今祺亲王之子李颢元。
说起来他们并无丝毫血缘关系,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只不过南宫衍故去的生母,是二公子李颢陵母亲的同胞姐妹。他们三人年纪相差不多,从小一起玩闹过罢了。李颢元尊称南宫衍一声表哥,也只是出于他对李颢陵本能的尊敬而已。
李颢元不咸不淡地道:“这可不巧,屋子要全收拾好还要几日时候呢。不过那些下人刚刚才给我腾出一间屋子来暂住,今晚表哥就和我一起将就一宿可好?”
南宫衍自是点头道谢,实际上他对李颢元也有着一种下意识的敬畏。李颢元尊敬他、视他为兄长不假,可这一切又好像都只是出于礼节而已。李颢元这个人,处事太过完美圆滑,以至于让人很难看清楚他真正的感情。所以尽管祺亲王常常称赞自家王府三公子之德行,南宫衍却总认为至情至性的二公子更让他愿意追随。
没几步的路,一行人便来到了李颢元的别居。眼前这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大宅,不见王府的气派,但觉一丝江南水乡大院的秀婉。
更妙的是,这宅子临溪而建,虽非人为,溪水两边盛开着的春日花朵却是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这附近只有一间院落的空白。
南宫衍方轻轻掬了一捧清水,便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原来是李颢元下了马,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
南宫衍手一松,原本捧着的溪水便瞬间流逝。他微微抬头看向李颢元,目光中略带疑惑:“三公子有事?”
没想到李颢元竟也蹲下身来。溪水染湿了他的靴子,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专心盯着溪边的一丛野蔷薇,语气平淡:“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和一个姑娘在一起。”
李颢元并没有使用疑问句,但对方已经明白了他想问的。南宫衍自然不能说那是冥兮楼的阁主,只得解释道:“哦,那是林家的二小姐,我来的路上恰巧看到她摔伤了胳膊。她骑马不便,我就顺路送了她一程。说起来她娘也算是我们家的远亲,我既然见了,自然不能不帮着一把。”
李颢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家的二小姐,果真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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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送暖,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目。绿树阴浓,满架蔷薇,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绮丽的画面。万里晴空下,一名头缠碧色丝带的白衣少女正半蹲着身子,一脸认真地采摘着什么。
“林姑娘,你臂上的伤没事了吧?”少女身边,一个头缠墨绿色布巾的妇人一脸关切地问道。
非欢轻轻摇了摇头,一直轻皱着的柳眉却不曾舒缓下来。她将刚刚采下的紫花地丁包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没关系。这是晟儿的药,把这个捣成汁服用即可。”
那村妇千恩万谢地收下,又帮着非欢收拾了好一会儿装药的瓶瓶罐罐后,方才开口道:“收了姑娘的药,本该多帮着姑娘干点什么的。只是家里还得生火,我这就得先回去了,还望姑娘见谅。”
非欢赶忙起身,摇头道:“刘大娘太客气了,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家吧。”
刘大娘不知为何犹豫了一刹,才点了点头不急不缓地离开。非欢出门相送,却意外地看到有一个人直直地伫立在门口。
那是一个一身冰绿竹叶单袍的青年男子,长得十分俊美。他看起来和非欢年龄不相上下,眉宇之间却已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朗气度。
他腰间戴着一把镶有三颗硕大绿宝石的佩剑,另一侧却是挂着一枚温润的玉坠,两样处在一起本该是极为矛盾的东西,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的和谐。
那人见非欢错愕的表情,便淡淡一笑道:“二小姐不记得我了?我是祺亲王的三子,李颢元。”
她的确是不太记得他了。非欢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好说出来。这也不能怪她,当年他们几个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这李颢元又跟李颢陵的影子似的,记住他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李颢元的身材面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非欢有些尴尬地微微抿唇,浅笑道:“原来是三公子,好久不见。今日怎么这么巧,又路过这里?”
李颢元略侧过身去,大概地指了指远处淡淡地道:“哦,前不久在这附近建了所别院,这几日都在这边看着,等着完工好入住呢。”
京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喜欢在京郊建几所别院,听他这么说非欢倒也并不觉得稀奇。“原来是这样呢。那……若是三公子不嫌弃,不妨进屋喝杯茶?”
本来非欢只是说说客套之词罢了,没想到李颢元真的点头一笑,一边迈步进屋一边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非欢见了他的动作不由一愣,对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微微一耸肩后便也随其步入小院。
入目便是一院子的凌乱,非欢羞赧地微微红了脸,有些讪讪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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