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正要请安,被康熙摆手止住。
“过来坐下。”康熙看了他一眼,下巴点了一下床沿,声音压得很低。
胤禛低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转头就见床上的人额头搁着毛巾,脸色也泛出红潮,不禁问道:“皇阿玛,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刚睡过去。”康熙轻轻握着寤生的手,眸中透出丝丝疼惜,“这丫头今儿累了一整天。朕刚才听小六子说,她连饭都没吃。还不知在哪儿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手掌也擦破了。”
胤禛微蹙了眉:“她怎么不吃饭?”
康熙瞅了他一眼:“小六子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她说没时间吃,正着急把事儿做完,好赶在某人回府之前去向那个人道谢。那一跤,大概也是追那个人的时候摔的吧。”康熙又轻叹一声,“朕听说这丫头擦正殿的时候怕踩脏了,是脱了鞋进去的。丫头体质偏寒,这么一受凉,怎么能不生病发烧?”
胤禛望着床上的人,说不出话。只是心却满满疼了起来——那是因为她才会心疼。
“朕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十四的心思。”康熙看着那个昏睡的人,声音悠远低沉,“你们都想将她放在心里疼爱,也认为自己确实是在疼爱她。可是你们有谁真正愿意去了解丫头的感受,有谁在乎过丫头的想法?你那么霸道的方式,其实就是在逼她……你们不懂,丫头的心思很重……有些事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发生过了就不在乎了;可是她不一样,她从来都不懂得扔下包袱,所以肩头的包袱就会越来越重,总有一天,像她那么单薄的身体,一定会垮掉的……”
“很多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却装作不懂。你知道为什么吗?”康熙望向胤禛,“因为丫头缺乏安全感。无知者无畏,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不会害怕。而你偏偏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把谎言撕开,将真相从里面掏出来给她看。朕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是你有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你那样做只会将她逼到一个困厄之境,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唔……”床上的人似是难受地皱了皱眉,梦呓起来,“不要……”手无意识地揪住了康熙的衣服。
“丫头……”康熙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低声哄她,“不怕……朕在这里……”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慢慢安静下来,重又陷入了昏睡里。
康熙轻轻掰开她揪住衣服的手放进被子里,又为她掖好被角。胤禛默默看着这一切,眸底有隐隐的水光闪动。
“你想要疼爱丫头,那就先从了解她开始,从了解她内心的想法开始。因为你虽然能看透她,可是你却不懂她。”
胤禛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脑子里还回响着皇阿玛刚才说的这句话。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摸出那个香袋来,拇指轻轻摩挲着香袋上精致的绣纹,低低地自言自语:“寤生,你一定不知道,曼珠沙华除了有‘永不相见’的意思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地狱之花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可是它们其实是一直希望能够相见。曼珠沙华的另一个意思,是“互相思念”啊!
他紧紧攥着那个香袋,唇边漫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寤生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才醒来,出了一身汗,终于觉得轻松了些,烧退了,头也不像昨晚那么晕重,虽然身上还有些乏力。小六子来告诉她皇上准了她的假,让她病好了再去清茶房,然后又为她倒好沐浴用的水。寤生连连道谢,忙开了柜子将连月积攒的碎银子倒出好几块来,塞到小六子手里。小六子让了好半天,才喜笑颜开地收了。
一切收拾完,用了点清淡的早膳,寤生刚坐在桌边把药端在手上,就听有人在外面唤道:“丫头,起来没?我进来了噢!”
寤生在屋里笑着应了一声,老十掀了帘子进来,一见她就叫道:“哎呀呀,丫头,你怎么一天之内就瘦了?!”
“十爷说笑了!”寤生起身让座,又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老十面前的桌上,自己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十爷今儿怎么得空?”
“没在乾清宫看见你,才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老十眨着眼瞅了瞅她:“脸色还不好,快把药喝了。”
“哦。”寤生苦着一张脸看着碗里的药汁。
“快喝啊,喝药可不能耽搁!”老十担心地催道。
寤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药灌了下去,“啊……好苦……”又忙忙地漱了口,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点心。
“哈哈哈……”老十笑趴在桌子上,“哈哈……丫头,你喝药的样子,实在是……哈哈哈……太好玩了……”
寤生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见他还笑个不停,气得伸脚去踢他的凳子。“哗——”的一声,只见本来笑得东倒西歪的老十毫无防备地向后仰去,在寤生的惊呼声中四脚朝天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寤生见他那难得的狼狈样,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个样子,才好好玩……哈哈哈……”
“臭丫头……嘶……”老十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哈哈……”
“你们……”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屋中的两人转头望去,就见十四表情惊异地望着他俩,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
寤生和老十原本是敛住笑了的,这会儿看着十四傻愣的表情,忽然没撑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哈哈哈……”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和好了?”十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
老十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我还没告诉你呢,前儿我找这丫头喝酒了,我们就和好了,原先的帐也一笔勾销了!”见他还兀自怔忡,老十伸出拳头在他胸前擂了一下,“这丫头生病了,皇阿玛放她的假。咱们带她找点乐子去吧,不然她一个人窝在这里多闷!”
寤生一听顿时竖起耳朵来了精神。
十四回神瞅向老十:“做什么去?”
老十回头望着寤生:“丫头,你想出宫去玩儿吗?”
“出宫?!”寤生的眼里光彩闪烁。她自来这里后,还从来没有出宫逛过呢!
“不行不行,”十四先反对了,“阿兰正病着,吹不得风;不说别的,皇阿玛那一关就不好过!”
寤生挠挠头,支吾道:“其实……今天天气很好……”
“对呀!”老十立刻接过话茬,“今儿阳光灿烂的,哪儿来的风?咱们坐马车去不就行了!皇阿玛那边咱俩去说,一定可以的。”
十四斜瞅着他:“我看是你想出宫去找乐子吧?”
“喂喂,话不要说的这么直接好不好?寤生还没逛过北京城呢?你自己问她想不想出去看看?!”老十急了。
十四看了看寤生,忽然笑起来,转头对老十道:“走,咱们去求皇阿玛!”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就已经坐在了出宫的马车上。
第24章开心就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楼阁,各种各样的商贩,琳琅满目的货品……带着古旧繁荣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原来这就是清朝的百姓生活。寤生忽然红了眼圈,差点掩面而泣。
“丫头,你看上什么了只管跟我说,我买给你!”老十拍着胸脯保证。
十四笑睨他一眼,揶揄道:“是啊,京城里谁不知道十爷家财万贯掷金如土,阿兰,你就是想把这半条街买下来,十爷那也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寤生被逗乐了,抿嘴直笑。
老十转头望向十四:“喂,老十四,你今儿怎么处处编排我,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我好不容易能在丫头面前表现一下,你还不给我这个机会。”
十四道:“谁说我不给你机会了,你要自己争取才行!”说着转向寤生,立马换了一张笑脸,“阿兰,饿了没有?想吃什么跟我说……你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想不想吃?”
寤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那边一位大叔在卖糖葫芦,鲜嫩欲滴的色泽令人垂涎三尺。不过寤生丝毫不敢兴趣,眼眸一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街边小摊笑道:“我不要糖葫芦,我想吃臭豆腐。”
老十和十四闻言不约而同地捂住了鼻子,对视了一眼:“你、你真的想吃那玩意儿……”
寤生郑重地点头:她就爱吃臭豆腐。
那两人对望良久,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才迫不得已地点头:“那好吧,走吧,吃臭豆腐……”
“三位爷随便坐,每人一份臭豆腐吗?!好咧!”那卖臭豆腐的大娘还不等客人发话就热情地去准备了。
“等等!”老十看了十四一眼,努力不捂着鼻子道,“就要一份!”
“好咧~”
寤生看了看那两人,使劲嗅了嗅:“真的不好闻吗?为什么我觉得很香啊!”
十四差点要屏住呼吸了,但看着她那副超享受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一边为她挽了挽有些长的袖子,一边笑着道:“还不是特别不好闻,就是闻不惯。”
为了出来方便,十四去给她找了一身男装,整个长短合适,就是有些宽大,尤其是坐在那里的时候越发显得她单薄瘦弱了。老十坐在他俩对面,忍俊不禁:“老十四,这是你前年的衣裳吧,也能被你翻出来。穿在丫头身上就像套了个麻袋一样。哈哈……”
十四道:“十哥真会说笑,这衣服是前年快换季的时候做的,我也没来得及穿,还是新的,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穿过的给阿兰穿?……嗯,我是男人嘛,个儿又窜得快,阿兰一个女孩儿家哪能跟我比。不过阿兰穿上这一身,颇有潇洒倜傥的味道,还真像是个漂亮少爷。”
老十皱眉:“喂,你为什么要管丫头叫‘阿兰’啊?”
十四挑眉:“我愿意,我喜欢。”
“客观,您要的臭豆腐!请慢用~”
十四和老十又后知后觉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寤生忍住笑,伸手去拿筷子。
“等一下。”十四从她手里拿过筷子,掏出绢子仔细擦了擦,才递给寤生,“这样好一些。”寤生道谢接过,等不及了开始大快朵颐,惹得那两人忙道:“慢着点,别烫了嘴!”
寤生吃完又要了一份,才过足了瘾。走的时候十四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个银叶子扔桌上,来一句“不用找了。”
寤生回头看一眼,瞅了瞅十四,心道:还真是大方啊!难道阿哥们都管银叶子那种东西当零钱使么?
“丫头,你看那边!”老十指着不远处,“那边是鸟市了,给你买只鹦哥儿解闷好不好?”
寤生皱皱眉:“不好,不喜欢。”转头见老十露出有点泄气的表情,笑着道,“十爷,咱们不是出来找乐子的吗?买了鹦哥还得拎在手上,多不方便?我常日里听你们说清音阁是这京城有名的乐馆,咱们还是去那儿喝喝茶听听曲子吧。”
十四点头:“也好,逛了这么久也累了,正好找个清静地儿歇一歇。”
老十瞅着十四一脸正经地问:“你真要带丫头去那里?”
十四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么,去那儿不是想酒就是想女人了?那儿是乐馆,原本是正经听曲子喝茶的地方,都是被你这种人给败坏了风气。”
“喂喂,我才说一句你就说一车来,好了好了,我今儿也正经听曲子去还不成么?”
寤生差点笑出声,走过去站在那两人中间:“好了,认识地儿的请带个路,我要累死了。”
三人去了清音阁,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这清音阁里颇宽大阔气,又不失贵气典雅。二楼四面环绕,回廊阁楼样式,正对大门的那面是一个戏台,其余全是用屏风隔断的雅间。每个雅间前面是一面活页屏风,听曲看戏全凭客人的喜好。
寤生他们现处的雅间在阁楼南面靠东,视角也不算差;视角最好的雅间在正东面,但是已经被人提前包下来了。这会儿因客人不多,台上便只有几个乐人抚琴吹笙。三人坐下不一会儿,几位身着淡色群衫的秀丽女子轻移莲步进来斟茶,行动处真如弱柳扶风一般,衣袂翩然,带起缕缕淡雅的清香。老十看了但笑不语的寤生一眼,好容易忍住才没有将其中一位拉进怀里。
“咳咳,今儿清音阁里好像没有几位头牌的戏啊?”老十干咳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沈清墨那个小白脸怎么也没见?”
“沈老板也在这里吗?”寤生眼中一亮。
十四脸色微变,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茶杯,半晌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暗自觉得好笑:他是皇子,怎么竟跟一个不入流的戏子较真?也太降低身份了吧!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听到传言中那日她与沈清墨见面时的情景,心里会这样不是滋味呢?
老十点点头:“只是不知道那小白脸今儿有没有去赶谁家的堂会,要是没有,就让他唱一出。”
雅间内侍立的两名侍女笑着道:“回十爷的话,沈老板今儿一天都有堂会,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呢!十爷要听戏,奴婢去跟我们爷说一声,让我们这儿的另两位红牌唱两出,十爷看如何?”
老十看向寤生:“丫头想听哪一出?”
寤生想了想:“既然沈老板不在,就算了吧……”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她探出头去,透过栏杆往下看,只见清音阁里的老板和几个随从忙到了门口,似乎去迎接谁。寤生还在纳闷谁那么拉风,就看见一人身着月白长袍,外罩同色马褂,在几人的簇拥中走进来。
寤生手上一抖,差点把一杯茶洒出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想起《狮子王》里的沙祖唱的那首歌:世界真是小小小……
“四爷,雅间在二楼,您里面请!”
老十和十四也往楼下看了看。老十道:“稀奇了,老四也来这里?”
十四抿了一口茶:“你看那几个人,大概是想攀附四哥,或者有什么事要求四哥吧……”
“那也不一定非要上这儿来。我就从没见老四来过这里……咦,原来东面那间雅间是被他们包下来了……啧啧。”
十四看了寤生一眼,淡定地喝茶,不再说话。
东面那间跟寤生他们差不多算是斜对面,胤禛刚一落座,抬眼就见那厢喝茶的三人,不禁蹙了蹙眉:那丫头怎么跑出宫来了?昨儿还发着烧,今儿这么快就好了?
寤生似乎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昨天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里,顿时觉着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她使劲攥紧拳,才忍住了将茶杯砸过去的冲动。
十四察觉到她的反常,往那厢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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