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太医退出帐不久,康熙轻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头。一旁的寤生瞧见了,忙走过去为他按揉起来。半晌,康熙睁开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这才看向帐中跪着的人。
“你说当时你跟胤礽害怕伤着老十七就没有放箭,而是一起拿着匕首上前去?”
胤禛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是。”
“然后感到余光中有寒芒一闪,有冷箭向太子射来,你还拉了太子一下,但仍未躲过?”康熙不疾不徐地继续问道。
“是。”
“朕要如何相信你?”康熙的唇边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寤生心中“咯噔”一下,为帝王按揉着肩膀的手也跟着一顿。
“太子可以为儿臣作证。”胤禛咬了咬牙,薄唇微抿。
寤生蹙了眉,望向跪着的人:这家伙就能如此肯定太子会为他作证?并非她信不过太子的人品,可有时候“人品”这个词不能说明一切,首先它就不能代表利益。不过再仔细一想,以她如今冷眼看到的局势表象而言,胤禛是和太子站在一起的,他是以忠君之心的本能拥护太子。那么太子,当然也不会傻到去伤害自己人。
她心中微微一松,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这个人一向谨慎,从来不会打无把握的仗。那就是有人想谋害太子却嫁祸于胤禛。她微眯了眼,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心中隐隐难安。
“朕知道了,你跪安吧。”康熙端起茶碗,看了他一眼。
“是。”胤禛掠袍起身,眸光似是不经意间从康熙身后的人脸上滑过,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低眉退了出去。
“丫头心里很担心?”康熙淡淡问道。
身后的寤生闻言才恍然回神,停下的手忙又在康熙肩上按摩起来,迟疑了一下才道:“回皇上,有点儿。”
“有些事不该你去想,就不要乱想。”康熙抬手拍了拍她手背,“朕只希望你每天都能过的轻松快乐。”
寤生心头一颤,咬了咬唇,点点头:“寤生明白了。”
“你要相信老四,也要相信朕。”康熙喝了一口茶,语调平静淡然,如同与人谈论天气一般。只是这样简单的话,却真的令她惴惴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宛若和煦的风轻拂而过,温暖如春。这样的帝王,让她想起从前的父亲,高大坚毅,永远值得家人信赖亲近。
“谢谢皇上。”她不禁由衷地道。
康熙握了握她的手,却依然没有回头看她,只微微一笑:“夜了,去歇着吧。”
“是。”寤生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垂睑退出帐去。
看着帐帘轻轻放下,帝王闭了闭眼,忽然失笑:故意不让丫头回避,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果然没令他失望,或者从另一种意义上说,确实是令他失望了。看来,丫头的心,是彻底的被老四俘获了,一心牵挂的都是老四那小子。而自己在丫头心里,大概只是作为值得信任的长辈而占有一席之地。那么自己对丫头呢?
手撑着额头,帝王闭上了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她明媚干净的笑容。他想起丫头生病的那些日子……没有她在身边,似乎连饭也吃不香,茶也喝着淡了。这样的丫头,他又如何舍得放手?可若是干脆让丫头成为他的人,他又不忍心。后宫那潭污淖,会毁了她的。
老四是真心待她,他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是他舍不得,二是老四还待磨炼。毕竟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到最后都不会懂得珍惜,他可不忍心看到丫头受什么伤害。嗯,那小子的性子,是该磨磨。
帝王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那群小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暗地里你来我往的那些手段他可全清楚。且由着他们闹去,只要不越了父子君臣的纲常礼数孝悌伦理,他都可容忍,毕竟生在帝王之家这是无法避免的。但若是连本分也忘了,他的宽仁也是有限度的。比如今日这种谋刺太子之举……康熙随意搁在膝上的手紧攥起来,微睁的双眸闪过一抹冷厉的微光。
……
寤生坐在离帐地不远的一处安静的小草坡上,望向湛蓝天穹上点缀的璀璨星辰,不禁呼出一口浊气。
“站那么远做什么?”她转过头看向那厢迎风站立望着自己的某人,扬唇一笑,“傻瓜……”
某人慢慢踱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摸着她单薄的绢绸衣袖,微微蹙眉:“穿这么薄……冷吗?”这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
寤生轻轻摇头:“不冷。你把风全挡住了,当然就不冷了。”
胤禛低头吻了吻她的发,迟疑了片刻,“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她抬眸看向他,浸着星光的眸子柔光闪烁,令他的心弦瞬间一动。指尖轻理着她鬓边被风吹得些微凌乱的发丝,他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问我刚才对皇阿玛说的话有没有隐瞒,问我太子的箭伤是不是我做的……”
“我问你……”她打断他的话,静静盯了他片刻,“你有没有受伤?”
胤禛微愣,随即有一朵笑容在他唇边徐徐绽放,璨若漫天星辰,将她按在胸前,然后满足地闷笑出声。“我很好,没有受一点伤,大概是因为沾染了你身上的幸运。”
寤生笑嗔了他一眼:“傻瓜……”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对了,十七伤的严重吗?”
“那个冒失的小鬼……”胤禛笑得咬牙切齿,“左腿上着夹板,身上也被抓伤了好几处,这会儿已经睡了。别担心,没什么大碍,小孩子好起来也快。”
“他今儿早上遇到我,兴冲冲地跟我说下午要去林子打猎,还说会打一只豹子回来……我只当他小孩子吹牛玩话,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他倒说的是真的。”她皱着眉叹了一声,“我当时应该劝住他才是……”
“你能劝得住那臭小子?”胤禛失笑,“你要知道,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牛脾气,有时候即使见了黄河也不会死心的。”见她默然不语,他起身将她拦腰抱起,视而不见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起风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日太子醒来,将整件事情说了清楚,与胤禛所言并无差别,很适时的打消了很多人的疑虑。寤生跟着康熙分别去了太子和老十七帐里,见老十七也并没有什么大碍,睡醒后精神还不错,这才放心。
晚上寤生回到帐中,见小桃还没有回来。到热河后帝王的饮食起居都从简,怎么他们御膳房随侍而来的人反而还这么忙?寤生甩甩头,也没细想。洗漱完就钻进了被子里。
睡到迷迷糊糊,感觉到小桃回来了,好半天爬上床来,凑过来偎在她的肩头。寤生揉揉眼转过头看向她,“……回来了……”
小桃默默点头,在她肩头蹭了蹭,也不说话。
“……怎么了?”寤生发现好像自从过完年,这丫头就沉默了不少,偶尔还看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又想起家里的事了?现在何苦想那么多,在宫里做满期限,也能攒下一笔钱,到时候回了家谁不会另眼相看你?现在小小年纪何苦想那么远去?将来会发生什么咱们也不知道,想也是白想不是?”
“我知道……”小桃嗫嚅了片刻,“我没想家……也不会再想那个家了……别为我担心,大概是水土不服,最近有些累罢了……快睡吧……”
“嗯,你能想通就好……”寤生握了握她的手。闭上眼,慢慢又沉入梦里去了。
许久,小桃听着耳边变得平缓的呼吸声,一滴泪从眼角划过,低低地道:“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
草原的日子对寤生来说总是快乐自由的,以至于看着时间从指缝间滑过也没有太大感触。一眨眼,就到了中秋。
这是她在草原过得第一个中秋。
夜幕降临,草地上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宴,包括康熙在内的所有人都特别高兴。太子和老十七的伤也已基本痊愈,一大家子人围着篝火,除帝王外两人一几席地而坐,喝酒谈天热闹非凡。
寤生在康熙身旁侍候了好一阵子,才奉命回去歇着了。谁知回到帐中还没来得及跟小桃说几句话,就被凝香笑呵呵地进来拖走了。
“前面快散了,我跟老十他们几个又另找了一处好地方,也点起了一小堆篝火,还‘偷’了好几坛美酒……走吧,也不算太远。”
凝香一直拉着她到了湖边,她才发现那里早燃起了一堆篝火,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还有老十七那家伙也来了,几个人边喝边侃,老九和十四则负责翻烤火堆上架起的猎物。
“哇……好香……”寤生笑着在篝火旁坐下来,看着那快烤熟的鹿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哈哈……”老十七挪到她身边坐下,“瞧把你馋的……还得等一会儿……”
十四笑瞅了十七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若不知道我们烤鹿肉,能跟着来?”
“嘿嘿……”十七咧嘴直笑,“我前一阵子养伤,都忌了荤了!现在好容易伤愈,当然得补回来啊!两位哥哥把火架大一点,快些熟……”
老九斜乜了他一眼,一双桃花眼中漾出戏谑的笑容,对着十四道:“你听听,这小子敢情是将我俩当厨子使。自己还是个外行,就知道怎么使唤起人来了……”然后一边在翻烤的鹿肉上撒着调料,一边看向老十七道,“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这火若是再大了,这肉一准儿半边焦糊,半边还是半生不熟!”
十七自知理亏,却也不甘示弱,扬起下巴坏笑:“九哥对这些很熟嘛!是不是在家里也是常做这些的?你那群亲亲娘子一闹起来,你得变着法儿去哄吧,做这些当然也不在话下了!”说完跳起来就跑。
“臭小子!”老九扔了手上的东西起身扑了过去,兄弟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忍俊不禁。
皓月的光辉如银流淌,与湖中的玉盘交相辉映,令整个大地都笼罩在这片清美月华之中。月光洒在欢笑的人身上,也将人心照得通透明亮。这被皓月见证的欢闹之夜,成为永远铭记在她心中的美丽时光。
直到玉兔西移,寤生喝了有小半坛酒,鹿肉也全被消灭,众人这才说笑着往回走。跟大伙儿告别,寤生拍了拍微有些晕眩的额头,往自己住的营帐走去。
行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地儿,也未及细看,正要去掀帘子,忽然被人拦住了。
“李总管?”她定睛一看,不免惊讶。但随即,这惊讶就变成了一阵若寒凉渗骨的震惊——因为她听到了帐中传出的声音。
是女子喘息娇吟的声响,还伴随着几声明显是情动才有的叫声:“啊……皇上……嗯啊……您轻点儿……啊……不行了……”
眼中写满震惊和惶恐,一步一步机械地后退,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捂住嘴,掉头踉跄着跑掉……
第52章谁吃豆腐
十四从胤禩帐中出来往回走,忽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离帐地相反的方向跑去,转眼就看不到人影。天色已是很晚,隐隐还能听见远方有狼的啸声,他心中一惊,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慌忙追了过去。
寤生不辨方向的跑着,直到双腿发软扑倒在湖边的地上。酒劲儿上来,脑中晕眩难辨,可是心却不知为何痛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小桃是要跟自己一起出宫去的,那是她们早就定下的承诺。难道是康熙强迫小桃……不,她不相信……她怎么能相信……
翻过身仰面躺在草地上,她难受地闭上眼,双眉紧蹙,眼泪却不知何时在脸上肆虐。迷蒙中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唤她,然后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谁……她睁开水光朦胧的眸子,恍惚地辨认了许久,无意识地唤出一个名字:“胤禛……”
十四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答:“我在……”说完才感觉不对:她似乎并不是在唤自己。
“胤禛……”寤生双颊酡红,月华浸在泪眼婆娑的眸中,漾出迷离的光彩,令眼前的人顿时心神一荡。
“阿兰……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少年眉间忽然一蹙,“你在发抖……”
“胤禛……”寤生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中,口中含混不清地醉语,“抱紧我……我冷……好冷……”
少年心神剧震,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未动。颈边是她滚烫的肌肤,耳畔是她低柔的嗓音,还有如此紧密的拥抱……整颗心剧烈的跳动着,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恍惚觉得她是真的需要他——需要胤祯。
“胤禛……”灼烫的泪滴落在少年颈间的皮肤上,她的身体瑟缩地越发厉害,“求你……抱紧我……”
少年的胸口微微起伏,闭了闭眼,他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怀里的人忽然挣扎起来,“我不想回去……”
少年停住脚步,低头看她,“大晚上的,不回去,去哪儿?”半晌没有听到回答,这才发现她揪着自己的衣服低声啜泣着。他叹了口气,无意中抬眸,就见不远处一人长身玉立,身披一袭清冷月华,面色冷冽。少年心中不禁一怒,快步走了过去。
将怀里的人递进这人怀中,等他抱稳,才狠狠将青年瞪了一眼:“照顾好她,以后若是再让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别怪我翻脸!”
胤禛皱着眉看了看怀里的人,又转头望向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沉浮复杂。听着怀中的人无意识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他轻叹一声,不自觉地将她搂紧,转身往回走。刚才若不是李谙达派小太监告知了他一声,他也不知这丫头会跑到湖边去发疯——还是在老十四怀里发疯。皇阿玛和小桃在她心里都是不同意义的重要存在吧,否则也不会被这件事刺激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她其实一直很坚强,比很多人都要坚强,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而无能为力——尤其是被她信任的人伤害。
傻瓜……
双眉紧紧拧起,想了想,终是抱着已经在呜咽中睡着的人去了自己的营帐。吩咐阿福打来热水,他抱着她坐在椅上,为她洗了脸和手,然后又为她脱了鞋袜,用拧干的湿热毛巾擦洗着她纤白的双脚。
洗完脚,阿福端着铜盆躬身退了出去。胤禛看着她光裸的玉足,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好冰。原本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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