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将册子浏览了一遍,见上面有的地方还被用极小的楷书批注过,皆注明某几次的特殊开支情况,果然整齐详细,一目了然。按照这个记账,就能省了许多力气。寤生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谢谢你。”她由衷地道。
年氏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寤生见她穿的有些单薄,便柔声说道:“天色不早,你快回去歇着吧,注意身体。”
年氏倏然转头望向她,目光冷然,眼圈也微微发红了:“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对我?!不是赶我走就是对我不理不睬!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说到最后声音也不禁拔高了,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寤生怔了一下,连忙解释:“我没有赶你走,只是天色晚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该每天早点歇着么?”
“借口!你总是对我说些借口!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看到我!呜呜呜……你恨我,讨厌我……呜呜呜……”年氏捂着脸哭出了声。
寤生十分无语地看了她片刻,只好起身走过去,看着泪水从她的指间滑落,心头顿时一软,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放在了她的头顶:“不要哭了……我没有讨厌过你,也无从恨起……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冷静的,不像是个爱哭的孩子,怎么长大了反而爱哭鼻子了?”
“呜呜……”年氏忽然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大哭起来,“……你和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自从我怀孕后……他就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你也这么冷淡……呜呜呜……他只是利用我……我知道的……可我不想你因此讨厌我……”
寤生抚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静静开口:“你很喜欢他,对吧。”
年氏离开她的怀抱,擦了擦眼泪,极力止住哭泣,站起来直直地看着她,双眸中水雾氤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娇媚柔弱:“你还不明白么?”
“什么?”寤生不解,“明白什么?”
年氏搂住她的颈,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半晌,忽然凑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侧,闷闷不语。
寤生脑中“嗡”地一声,完全傻掉了。
“我讨厌自己,竟然连自己究竟最喜欢的是谁都不清楚……我喜欢你,也喜欢他,可是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吻过我。”年氏大概是刚才哭累了,这会儿几乎将身体的整个重量倚靠在寤生身上。
寤生终于回过神来,心头纠结繁复,竟不知道一时该说些什么。许久,她无奈地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从小时候见过你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你……”
“你看清楚了,”寤生握住她的双肩轻轻推开她,眉心若蹙,“我不是你小时候印象中的那个少年,我是个女人。”
年氏的唇边漾起一抹清冷笑意,似乎还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我知道你是女人。”
寤生顿时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暗自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并不懂得。其实在你心里,我一直都不过是那个与你有过两次邂逅的少年,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我。这叫做自欺欺人。人常常会做梦,但是做到一定时候总会醒来。”
年氏一怔,面色数变,手指有些颤抖的抓着她的衣袍,神情间顿时有些激动:“你又有多老?又明白多少道理?除了在这里夸夸其谈还会干什么。你根本、根本就不理解我……”
“够了!”忽然一声断喝震荡着屋内两人的耳膜,立刻令年枕月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珠帘“哗啦”一阵响动,胤禛进了屋来,从寤生身上扯开年枕月的手,重重将她推开,双眉深深拧起,面若寒霜:“滚回去!”
年枕月差点一个趔趄,手扶住书案的边沿才让自己站稳,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极力压抑着哽噎:“我碍着你什么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胤禛面色越发阴翳,咬着牙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我让你滚回去!”
年枕月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眼泪再次决堤,却仍不服输的狠狠地瞪着他:“你凭什么让我滚?你不是还想让我哥给你卖命么?利用完我就可以扔掉了?呵……你不就是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么?好吧,”她忽然冷笑起来,“不就是个孩子么?”目光掠过书案,她忽然抓起案上的一块玉石镇纸重重地砸向自己的小腹——
“枕月!”寤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不要!”闭眼片刻,后背却并没有挨上想象中的疼痛。她微侧过脸,才发现身后的胤禛抓住了年枕月拿着镇纸的手腕。
镇纸被胤禛夺下随手摔在案上,“啪”的一下断裂开来。寤生明显感到怀中的身体在害怕地发抖。
“来人!”身后响起胤禛的怒喝,“把这个女人拖回去软禁起来!每时每刻都不能脱离监视,若是出一点事,爷就拿你们试问!”
“是!”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太监低眉进来,恭恭敬敬地回道。
第95章温柔攻略
屋子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窗外树影斑驳,北风摩擦着树枝呼啸而过,哗哗作响。有丝丝缕缕的风似要从窗棂间挤进来,令寤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身后的胤禛伸出手,刚要触上她的肩头,她却走开了,坐进书案后的椅里继续看账册。胤禛于是就那么空悬着手,怔忡了片刻,才缓缓放下。
“夜了,早点歇着吧,明天看也不迟。”他将手负在身后,柔声说道。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有一半藏在光影里,幽深的双眸中似有跳动的微芒明灭不定。
“明儿就二十七了,怕有点来不及。再说这会儿时辰还早,我再看一会儿。”寤生翻过一页,抬眸看向他,淡淡一笑,“你忙了一天了,快歇着去吧,不用管我的。”
胤禛静静地看着她,橘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炫出一层柔和的淡金色的光晕,只是在这光晕的最外层,似乎有一种淡如薄纱的亮蓝将其笼罩,压抑着原本的一线温暖,隐隐释出一种冷来。
那种模糊的清冷,令他感到心弦颤动了一下,发出并不太悦耳的声响,不自觉地微蹙了眉心。只是那厢的寤生早已埋头在一堆账册中,并未看见他此时的表情。
他走过去,拿掉她手中的册子,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往里间走,一边极温柔地道:“乖,这会儿都戌时多了,该歇着了。我可不想看着你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累坏了。”他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了鞋,就要去解她的衣扣为她宽衣。
“好了,我自己来。”寤生止住他的手,无奈地嗔了他一眼。想到那会儿洗过澡,解下外衣便偎进了床里侧的被窝里。
胤禛满意地一笑,凑过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为她掖好被角;然后放下床幔,吩咐丫鬟打水,自去洗浴了。
寤生对着帐顶翻了个白眼,裹住被子翻身向里。大概也是有些劳累的缘故,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半寐半醒间感觉身后微微凹陷了一下,然后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所在,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完全沉入了梦里去。
第二天早膳的时候弘历照例来请安,因为这几日放假不去学堂,便同额娘和阿玛还有妹妹一起用早膳。
正安静地用着饭,胤禛忽然道:“一会儿把昨儿练得字拿过来,让你额娘检查。”
弘历咽下口中的食物,规规矩矩地点头:“是。”
胤禛似乎想到什么皱了皱眉:“你的书倒是有点儿长进,可是字怎么还是那样?你去看看弘时的字,不觉得惭愧吗?”
弘历慢慢搁下筷子,低下头去,就连原本乐呵呵的婉媞也觉出气氛不对,瑟缩了一下。
“好了,正吃饭呢,”寤生不赞同地嗔了胤禛一眼,“吃完饭再说不行么?”又给弘历和婉媞各自布了菜,笑着道,“快吃饭吧,吃了饭额娘帮你检查。字是慢慢练出来的,弘时比弘历大好几岁,字当然会比弘历写得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用过早膳,胤禛喝了半盏茶,便起身要走。寤生从丫鬟手中接过狐皮斗篷为他披上,系好襟下的衣带,抬眸看向他微沉的面容,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心:“你呀,有时候就是对孩子严厉过了些,未免显得急性了,读书练字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弘历还小呢。”
胤禛眸色温和了几分,只是语气仍不见柔缓:“都满九岁了,还小?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能有他那么没用?你这个做额娘的太宠惯着他了。”
寤生为他整了整衣领,唇边有一朵宛若山茶的清艳笑容徐徐绽放,看着他低声道:“我的男人是最好的,从小就厉害,当然没有谁能比得过。”
心湖像被忽然掷入了一颗石子,漾起阵阵涟漪,一波接着一波直推到心底里去。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攫住怀中的人强吻了一通。
“好了……”寤生气喘吁吁地往后仰了仰,胳膊抵在他的胸口,脸上酡红一片,“孩子们在看……”
“早就躲起来了……”胤禛双眸温柔似水,就这样凝视她半晌,才将她放开,握了握她的手,“回里屋去吧,里屋更暖和些,我走了。”说完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展颜而笑,才转身出了屋去。
寤生立了片刻,转过头,就见里屋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两双贼溜溜的眼睛,一上一下正在往外瞄,对上她的目光,刷的一下把帘子放下了,然后就从里屋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还伴随着婉媞稚嫩的笑声。
寤生好笑地掀帘子进去,就见弘历抱着妹妹坐在椅上,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把两人挡住。
“书拿倒了。”寤生走过去抽出书本在弘历脑袋上拍了一下,笑道,“臭小子,鬼鬼祟祟的,别把妹妹带坏了。”
“嘿嘿……”弘历嘻皮笑脸地挠挠头,“哪能呢!”
“额娘,小媞要抱抱!”婉媞抓住她的衣袖,寤生将她抱起,走到书案后坐下,开始翻阅弘历写的大字。婉媞用白胖圆润的小手捧着她的脸,歪着头瞅了瞅:“额娘,刚才阿玛在跟额娘做什么?”
寤生这会儿在心里忍不住把胤禛臭骂了一顿,想了想故意露出伤心的表情:“唔,是阿玛欺负额娘,阿玛坏蛋。”
婉媞见额娘伤心,自己也伤心起来,瘪瘪嘴就快要哭了:“阿玛坏,阿玛坏!阿玛好几天不来看小媞,还要欺负额娘!呜呜呜……”
寤生没想到这孩子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忙哄着她:“别哭了,乖乖……阿玛昨晚还去看过小媞的,只是小媞已经睡了……快别哭了,哭红了眼睛,哥哥该笑话了……”弘历也忙凑过来劝,这才让妹妹破涕为笑。
寤生将她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额头,目光虽然落在写满大字的宣纸上,思绪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真后悔刚才不该逗小媞玩,小媞是个敏感的孩子,那些天胤禛一直没来,这孩子就一直盼着,每天要问几遍“阿玛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要额娘和小媞”的话,她心里就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只是面上不愿表现出来而已。
“乖小媞,额娘的乖宝宝,一会儿让哥哥带你去堆雪人……”她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一边又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柔声问道,“楷书还没练好呢,怎么就急着练起行书来了?”
弘历面色微红,垂下眼睑,秀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咬着唇不说话。
“你有时候也是个急性子,这样不好。”寤生翻过一幅字,“写字贵在循序渐进持之以恒,你读书很有悟性,可是对书法的悟性却不如你三哥了,更要刻苦练习才行。楷书的基本功一定要扎实,不然写起行书也是柔弱无骨、毫无神韵的。从今儿起,还是把颜字的楷书认真练着,间或临摹魏碑,《龙门二十品》就很适合。等到再练个两三年转王字的行书不迟,或者汲颜真卿《祭侄文稿》的行书之所长,这样练出来,字也是不差的。练字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慢慢坚持,收获将是出人意料的。可明白了?”
弘历连连点头,面色诚恳:“回额娘,儿子明白了。”
寤生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你是个听话的孩子,额娘知道你读书很好,只是不可死记硬背。那些圣贤的教导,包含着很多做人做事的哲理,这也是修身的途径。目光也不可太狭隘,博众家之长,才是最好的。你有时候空闲了,也读读《庄子》、《韩非子》,以及历代史书,取长补短,读书才有了意义。”
“额娘,儿子懂了。”弘历咧嘴一笑,眸中神采飞扬。
“去吧,带着妹妹玩去吧,兄弟几个照顾妹妹些,别让她冻着了。”寤生让丫鬟拿来婉媞的小鹤氅给她穿上,又将小手炉递在婉媞手上,摸了摸她的头,“小媞跟哥哥去玩,不要太疯了,无论到哪儿都要记住你是一个小淑女。”
“小媞知道了!”婉媞在她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就爬下她的膝头,拉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出去了。
寤生看了一天的账务,傍晚的时候才休息一会儿,中途晚膳也不过用了一碗粥,就没顾上,这会儿放下手中的账册,才感觉到有些饿了,让丫鬟去弄些晚点来。
小竹刚端上来一碗燕窝粥,胤禛从外面进来,“正巧我也饿了。”在桌前的主位坐下,扫视了一眼:“唔,这个就可以。”小竹忙应一声,再去盛了一碗燕窝粥来。
寤生淡淡一笑,兀自吃粥。
“听说你今儿算了一天账,累吗?”
“你把我也想的也太娇弱了。”寤生失笑,这么些数字对于她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不过总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脑袋会有点发昏罢了。
胤禛唇角微扬:“我这不是怕你太劳累了吗?你这个人,有什么难受是从来不会说出口的。”
寤生握了握他的手,笑着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我这半年来身体好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胤禛的耳根浮起一抹淡淡的可疑的红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言,几口将粥吃完了。寤生收回手,低眉忙吃掉一口粥,掩饰住偷笑。
“爷,主子,”小竹垂睑走进来,“年侧福晋跟前的大丫头司琴在外面,她说有事要禀报爷。”
“何事?”胤禛微微蹙眉。
小竹咬了咬牙回道:“回爷的话,司琴说年侧福晋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水也不喝一口,哭闹不停……她说除非……除非爷能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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