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恪的身影已一无所踪,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在应小檀面前提起他,就像是昨晚的一场梦。
应小檀怔愣,坐在床上半天都不曾回神。
终于。
她看到了妆台上压着的赫连恪的玉佩!
是真的!
应小檀都没察觉,她竟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花末儿,去把那个给我拿来。”
是赫连恪的字笺——多加餐饭。
应小檀忍不住笑了下,是没有理由却发自内心的轻松。
久违的轻松。
·
很快,应小檀总算熬出了月子。
她第一件事便是麻利儿地吩咐花末儿备水洗澡,应夫人隔着屏风打趣女儿,“之前二十多天都不嫌脏,怎么王爷一来你就急成这样!”
应小檀银牙咬碎,才壮着胆子跟母亲顶了句嘴,“回头娘也一个月不洗,和爹爹躺一宿就知道了!”
应夫人气得大骂应小檀不孝,花末儿和天绮一里一外地窃笑,应小檀却是红着脸,恨不得把头埋到水里去。
赫连恪这几日几乎是连着赶到白虎山,只为陪她睡觉。
说来巧了,自从身边多了赫连恪,应小檀再别扭,晚上都是一觉到天亮,白天精神头十足,甚至还拿起了绣枕,亲自给康康裁起了小衣裳。
赫连恪来回奔波辛苦得很,每天也是倒头就睡,连句话都顾不上跟应小檀说。
应小檀见他这副模样,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法开口追问赫连恪打算如何处置努蒙的事。
这样一忍再忍,康康就满月了。他身骨儿弱,禁不住折腾,赫连恪便命人把满月酒摆在了京里王府,那厢他亲自主持,这厢,就由得应小檀与孩子亲热了。
因知赫连恪今日不会过来,应小檀倒不急着逗弄康康。她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京里,而手头一件大事还耽搁着呢。
“我叨扰人家云清观已久,总该跟道长赔个不是,你们不必都跟着,叫花末儿陪我去一趟就是了。”把人打发掉,应小檀只身带着花末儿去拜见了素一道长。
她旁敲侧击试探了两句,便知道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放下这个不提,应小檀更确定素一道长曾与大魏皇室交情匪浅——他曾入宫布坛作法。
深吸一口气,应小檀决定开门见山,“我受托于定福公主,来见岳思启……殿下。”
素一道长不免被应小檀的话吓了一跳,这一个月以来,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萨奚人如何占下他的道观,为了这样一个侍妾!
他绝没想过她与定福公主还有关系。
应小檀坦然地接受了素一道长审视的目光,她看得出,比起诧异,素一道长更多的情绪是——疑惑。
“不敢自比公主,但小檀今日身份,确然与昔日公主,今日曼妃娘娘大同小异。”应小檀苦笑,不必深言,想来素一道长都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果然,素一道长沉吟片刻,起身道:“殿下如今改名为李念朝,做了贫道师弟的弟子,俗世种种,还请良娣慎言。”
“念朝吗?”铭念旧朝的意思吗?
应小檀点头应下,“道长放心,只是寻常姐弟间的问候罢了,不敢打扰念朝清修。”
素一道长揖了一礼,出门吩咐几句,不过片刻,便进来了一个容颜清俊的小道童,“见过良娣。”
他声音脆落,语气里未见半分国破家亡的灰霾,应小檀对着李念朝愣了一阵,好一会才回神,“念朝啊……我,我是替你姐姐来看看你。”
一边说,应小檀一边将准备好的定福公主的玉佩递了出去,“你姐姐问你好呢。”
☆、第80章
李念朝接了那玉佩不免一愣;看向应小檀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亲昵;“你识得我阿姐?阿姐她好吗?”
应小踟躇了下;微笑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很好,不过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
李念朝捏着玉佩在手里摩挲了几下,接着交还给了应小檀;“你代我还给阿姐吧,就说我一切都好,叫阿姐不必担忧。”
应小檀并没接;“你收着吧;定福公主正是叫我将它转赠于你的。”
李念朝闻言脸色大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阿姐她要做什么?她不管我了吗?”
应 小檀万没想到李念朝会这么快就猜到,一时竟有些后悔。七岁的孩子,从皇宫里的锦衣玉食里一朝跌落俗世,改姓更名,和普罗大众一样在凡尘里煎熬……而如今, 他又要面临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应小檀低叹一声,只是道:“我不清楚,公主这样吩咐我,我便这样做罢了。除了给你这玉佩,另有桩事,我也要与你商量。”
“什么?”
“你阿姐命我为你找先生开蒙,送你读书,但不知你可愿意?”
李念朝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小小的身子,故作坚强地立在原地,“不敢劳烦,道长已经为念朝找了一位哥哥教念朝读书,还请您转告阿姐,请她不必担心。”
应小檀心头一跳,禁不住问道:“是谁?”
“正是不才在下。”帘子被人打起,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应小檀嘴唇张了张,却十分克制地没有喊出那人的名字。
裴永谡莞尔,伸手搭在了李念朝的肩上,俯首向应小檀一礼,“良娣,久违了。”
应小檀岂敢受他的礼,侧身一避,应小檀紧接着道:“裴郎安好。”
两人同时抬头,四目交对的瞬间,都是忍不住一笑,裴永谡先拍了拍李念朝,示意他先下去,继尔温声问候,“听师母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了?”
应小檀低首,抿唇含笑,“好多了……那日匆忙,也未来得及向裴郎道谢,今日倒是凑巧撞上了。”
两个人干站在屋子里,总是不雅,裴永谡挑帘请应小檀向外去,两人肩并肩,便立在庭中海棠树下。
仲秋季节,树脚下堆起了厚厚一层枯叶。
黄褐簇在那里,愈发衬得一旁的裴永谡君子玉颜,他穿了云水纹的道袍,青冠束发,是这秋色里罕见的一抹春意。
但春天……已经过去太久了。
见应小檀低着头,裴永谡不甘这样的沉寂下去,率先搭讪道:“良娣也识得念朝吗?那是个顶聪明的孩子。”
应小檀并不敢直言念朝来历,只是莞尔,“原来是裴郎在教念朝……这是怎么牵来的缘分?”
“在下与素一道长是忘年交,受道长所托,教念朝读书识字,和一些浅显道理。”
“有裴郎在,想必念朝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应小檀听出了裴永谡的自谦,更意识到他兴许根本不知念朝身份,这样一来,应小檀不免觉得有些尴尬,生怕他再追问自己如何与李念朝结识,思忖须臾,应小檀出言告辞,“时辰不早,我还要回去看看儿子,裴郎留步吧。”
她转身欲离,裴永谡去情不自禁伸手,攥在了她的腕子上,“良娣且慢!”
裴永谡一向自持,可在触及那一片温凉如玉的肌肤时,他却第一次心火急冲,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将五指贴得紧了。他攥着她不撒手,嘴上偏偏道:“永谡冒犯了。”
应小檀下意识地挣了下,裴永谡条件反射般地愈发添力,直到撞上应小檀懵懂怪罪的眼神,才悻悻然松开。
“裴郎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你。”裴永谡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香囊,“这是素一道长开光的两枚平安符……”
元宝花样的荷包上,绣的是岁寒三友的纹样,针脚算不得细致,但难得缎面是极好的。一瞬间,应小檀脑袋里纷纷乱乱飘过许多念头,只是没有一样,是在考虑该不该收下。
裴永谡见她发怔,猛地里蹿出个坏主意来,大抵是知道她马上就该离开云清观了,是以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不等应小檀回神,裴永谡忽然道:“哎呀……我的眼!”
他使劲皱起眉,眼睛也用力地挤了几下。〖Zei8。Com电子书下载:。 〗
素来自矜身份的贵家公子,这一刻倒像是回到了贪玩的小时候,总有层出不穷的恶作剧。
可应小檀却是信了。
她吓了一大跳,踮着脚看他,“裴郎怎么了?眼睛被沙子迷了吗?”
裴永谡故意侧了侧身,仿佛生怕被她瞧见自己不雅的模样,“我没事,良娣请回吧!”
他好一通揉自己的眼睛,但不得法似的,总是不得纾解。
应小檀瞧得心急,站在一旁道:“我帮裴郎看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裴永谡身子僵了僵,口中哭笑不得地答:“那怎么使得?身份殊异,良娣不怕叫人看见吗?……不过,若是良娣愿意帮忙,先替我拿下东西?”
他手里还攥着那个荷包,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
应小檀二话不说地接了过来,然而,几乎是须臾,裴永谡从容转回了身,没事儿人一样,淡淡道:“良娣总算肯收下了在下的薄礼。”
“你……”应小檀瞠目结舌,万没想到印象里的翩翩君子,竟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裴永谡大概也是觉得尴尬,酝酿着词,准备告退。
偏此刻,应小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她心里一惊,握着那荷包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她回过头……果不其然,是沉着脸的赫连恪。
“王爷万福。”应小檀本能地蹲□去,心里却是砰砰急跳——他站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温热的手掌托在了应小檀的臂弯,赫连恪声音倒还算平静,“不必多礼,我听福来禄说,你过来拜见道长了?”
他剑眉微微扬起,带着些质疑的目光望向——裴永谡。
裴永谡这才迟迟向赫连恪补了一礼,“草民裴立,见过王爷。”
应小檀见赫连恪面色不善,忍不住从旁搭腔,“那日我从马车上跌下来,正是裴郎相救。”
赫连恪眯了眯眼,扶着应小檀的手,转为横揽着她。他上下打量裴永谡,迟迟才道:“嗯,本王听福来禄说了……不过,裴立裴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裴永谡攥了攥拳,忍声答:“王爷好记性,去年,陇川郡,亦是草民襄助良娣,躲过了刺客追杀。”
赫连恪冷笑,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好巧。”
应小檀心里不断打着鼓,见赫连恪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禁不住解释:“王爷,裴郎是我父亲的学生,与我两个兄长都关系匪浅……在素一道长这里偶遇上,我才特地留下向裴郎道个谢。”
赫连恪转头看向应小檀,适才还隐含怒气的脸上,竟浮出些宠溺的笑意,“应该的,本王又没怪罪你,你急着解释做什么?……只不过,本王想,裴公子于你有两次的救命之恩,这么大的人情,该怎么还报才好呢?”
应小檀焉能听不出赫连恪话里有话,裴永谡亦是跟着蹙了下眉,好在他一贯的不卑不亢,谨慎道:“草民施恩并非图报,王爷不必多虑。”
赫连恪摇头,“这怎么行?你们汉人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裴公子不着急,倒正好容本王好生考量一番,该如何回报,才值得上我们小檀的性命。”
他念小檀两个字,有着说不出的缠绵情意。
裴永谡听来刺耳,素有的圆滑烟消云散,一刻也呆不住似的,当即拱拳告退。
赫连恪并不拦着他,只等裴永谡行得远了,才一把将应小檀揽进怀里,狠狠地吻住了她的软唇。
不带犹豫地攻城略池,他搜刮着她口中久违的香甜……硬朗的手臂紧锁住应小檀的纤腰,恨不得嵌进她的身体一样。
吻也可以狂风骤雨。
等他终于松开她,应小檀整个人都虚软下来,赫连恪早有预料,伸臂架住了她,顺势将人按到了怀里,“想不想我?”
他贴着她的耳朵低低询问,甚至还带了几分意犹未尽……舔了下她的耳垂。
饶是两人这一阵一直是同床共枕,但这样的亲昵,却是许久未有过的了。
应小檀身子一颤,从小臂上就泛起了密密麻麻的j□j,她知道自己一定满面飞红,埋在赫连恪的胸口不肯说话。
赫连恪心里总算一轻,他眺目望了眼适才裴永谡拐过去的廊角,淡淡一笑,“别窝着了,本王要带你出去一趟。”
·
乘着马车走了一段山路,赫连恪总算命人叫了停。
这一路赫连恪滔滔不绝地向应小檀描述京中的满月宴如何热闹,皇上命人赏了多少东西,他是多么高兴,以至于才散了宴,就快马加鞭到山上来寻她。
“虽说出了月子,不过你不宜劳动,还是暂且在山上修养一阵为妙……本王手上的事推得七七八八了,刚好陪一陪你们母子。”
赫连恪边说,边扶着应小檀下了马车,直到此刻,他都没交代自己缘何要这样急匆匆地把应小檀接出来。
他们站在了一个岔路口,笔直的官道从山路间穿过,两侧树木林立,透着午后的幽谧。
少顷,几声马嘶从远处传来,赫连恪握着她的手明显一紧,福来寿亦是横跨一步,站到路的中央。
来的是一辆马车,不少侍卫护送在侧,但见了赫连恪在此,俱是勒马停立,躬身行礼。
赫连恪没说话,只是握着应小檀,给福来寿递了个眼色。
侍卫上前挑起车帘,车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胆怯地探了出来。
“大哥儿?”
应小檀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赫连恪,赫连恪并未置理应小檀,只是板着脸吩咐:“努蒙,下车来!”
原本双颊还肉嘟嘟的小男孩,月余未见,已是两颊消瘦。他一改昔日顽皮大胆,灰溜溜地从马车上下来,走了几步,便跪倒在地上,向赫连恪磕了个头,“参见父王?。”
赫连恪闷应了一声,冷淡道:“你今日离京,路上要保重身体,须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但不可伤。到洛京王府以后,每日务必用功读书,多加反省,不得出门嬉闹,更不许自我放纵,可都记得了!”
罕见的严肃,让努蒙半句也不敢违抗,他只是再次向赫连恪叩首,虚着声应承:“儿子谨记,多谢父王教诲。”
应小檀聆之大感诧异,且不说赫连恪对这个儿子多么包容宠溺,单论这离京、洛京,就叫应小檀一头雾水起来。
而赫连恪仍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依旧冷着声吩咐,“好了,给良娣磕头谢罪吧。”
谢罪?!
应小檀猝然看向赫连恪……他知道是努蒙做的?决意要罚他了吗?那可是他的长子!他怎么会……为了自己……
“努蒙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特此给良娣赔罪,请良娣宽恕。”努蒙老老实实地跪在应小檀脚边,每说一句话,就认真地磕一个响头。
官道上黄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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