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她似乎一直在等你
苗疆深秋天已开始亮得晚,晨露湿冷得有些透骨。
一夜未曾闭眼烛渊看向仍伏自己腿上熟睡龙誉,微微蹙了蹙眉,将她背上狐皮披风替她拢得严实一些,轻轻拍了拍她背,轻唤道:“阿妹,起来到屋里去睡。”
而龙誉只是咂咂嘴,还顺带烛渊裤子上抹了抹嘴,将脸调转一个方向继续睡,好像丝毫不觉这样弓着腰歪着头睡了一夜姿势有何不舒服,那留烛渊裤子上一滩口水印反而显示她睡得舒服。
“阿妹。”烛渊有些无奈,轻轻扯了扯她耳朵,龙誉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皱起了眉,拍掉了烛渊那扰她好梦手,继续睡。
烛渊又轻唤了龙誉几声,龙誉仍旧未醒来理会他,烛渊轻叹一口气,努力动动自己无力左手,仍是徒劳,只能用右手拿起左手,看着那缠绕他指上棉布条。
没了左手,他竟是连自己乎人也拥抱不起了么?
墨黑眸子冷了冷,烛渊以右臂搂住龙誉双肩,只见他右手五指猛地勾起,他那无力左手竟抬了起来,弯腰,紧紧蹙眉,站起身将龙誉横抱了怀里。
他左臂穿过龙誉膝弯,只见他那弯曲无力左手五指如被无形丝线紧紧勒住一般,那干净棉布条上隐隐有血色沁出,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将仍熟睡龙誉抱回后殿抱到了床上,脱了她脚上鞋,把她床上放躺好,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后转身走出了后殿,往前殿走去。
此刻总殿前,还残留着昨日狂欢后凌乱,一名黑衣男子站熄灭后袅娜着青烟火堆旁,眼神沉沉冷冷,让一旁清扫教徒不敢上前近半分。
“我说老左,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黑了啊,瞧瞧你,原本大伙还敢跟你说说话,现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你,你说你这人做得有多失败?”脸上带着困倦之意曳苍抬手搭上布诺肩,一副叹息表情,“这大过年,你不和大伙一起过年就算了,甚至不回圣山也就算了,你有必要一回来就摆出一张死人脸吗?”
布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嬉皮笑脸曳苍一眼,不言一语转身走了,让曳苍原本搭他肩上手尴尬地悬了半空。
“哎哎哎,老左,好歹咱们兄弟这大半年没见过一面,你用得着这么不给面子吗?”曳苍叹了口气,毫不意布诺冰冷,只是笑嘻嘻地跟上他,继续将手搭他肩膀上,而后像是怕布诺会突然甩开他手一般,干脆直接抱住了他肩,笑道,“老左,咱们这么久不见,想我没?”
布诺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不给面子,好赖我还偶尔会想到你,想知道你死了没死,你看我够弟兄没?至少比你够义气。”曳苍毫不意自己自弹自唱,握起拳头布诺胸口上揍了两拳,朗声道,“去喝两坛,如何?”
说到酒,布诺终于是微微侧转头看向曳苍,继而是微微摇了摇头。
曳苍看到布诺眼角深深两条皱纹时,脸上笑容有些塌,而后抬手将布诺脸用力往另一侧推,揽他肩头手紧了紧,嫌弃道:“老左别拿你这张一年之间老了这么多脸看我,会让我以为我提早了年纪老眼昏花。”
而布诺只是又平平淡淡地将脸扭过来看向曳苍,同样看曳苍眼角那已然深深线纹以及他鬓边那无法隐藏几缕白发,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也抬手搂住了他肩。
“哈哈,哥俩好肩并肩,真是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曳苍昂头哈哈一笑,可那浅浮眼眸表处笑意慢慢淡去,昂着头将后脑垫颈后布诺手臂上,“老左你是想说我和你彼此彼此是吧,哈哈,若不是林小蝉成天帮我揉眼睛,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照了一把镜子,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不知道我变得这么老了,就像突然之间事情一样。”
布诺沉默,扬了扬无力嘴角,用力拍了拍曳苍肩。
“干什么,拍什么拍,安慰我还是安慰你你自己?”曳苍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布诺腰,疼得他紧紧皱起了眉,“要安慰我就说句话试试,要是安慰你自己话就滚蛋!”
布诺不笑了,皱着眉摇了摇头,将搭曳苍肩上手收了回来。
“老左,你这是往蚩尤神殿方向走,是要去见大人?”对于布诺这个木头一样人,曳苍也失去了嬉皮笑脸兴趣,也收回了自己手,看向远处那葱茏林木后建筑尖顶,连声音也没有了笑意,“这一次你要去哪儿?益州?扬州?还是长安?”
布诺也抬头望向蚩尤神殿方向,那一瞬间,他将眉心皱得紧,眼中有难掩悔恨之色流露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牛皮纸,递给曳苍,曳苍接过,展开,看罢,沉默了下来。
小小石道上,两人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老左,我觉得我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了。”曳苍将牛皮纸手心揉紧,再张开手时,他手心里只有一摊齑粉,含笑话语里带着八分讽刺,“可是你现去见大人,不怕见到你不想见到人吗?”
布诺脚步有些微停顿,仍旧只是微微摇头,继续往前。
“老左你这是怕你自己死外面所以回来跪大人一次再走,以免日后没有机会回来跪了?”曳苍嗤笑,忽然又揽上了布诺肩,略显沉重道,“得,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你,唯一能拦住你去送死大人睡着,只是你离开前去见见朵西吧,她似乎一直等你,一年不见你,她给你缝衣服我看都能堆成山了,还有要和我喝几坛才能走,免得我怕你们下一次一起喝时候就要到地下去了,原谅我还有女人和没出世孩子要顾及,不能和你一起像从前那样出生入死了。”
布诺点点头,而后又笑着摇摇头,始终没有张嘴说话。
“啊哈,我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只有一个梦,就是逃离擎天魔掌,和如今梦比起来,那个少时梦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曳苍突然笑得有些无力,布诺则陷入了深深沉默。
命运齿轮从不曾停止转动,这个世界一切都变,没人知道是会变好还是会变坏,他们所有人都是如此,想要改变事情太多,可现实面前,全都疲软无力。
“哎,其实我也害怕来蚩尤神殿,早已习惯了有大人日子,就这么突然不见了大人,不习惯得很。”曳苍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习惯了步两人来到了蚩尤神殿前,两人不约而同地神殿前驻足,曳苍拍了拍布诺肩,道一声“走吧”,布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了全身勇气才再一次迈开脚步,往神殿里走去。
然,本该空荡荡黑沉沉蚩尤神殿,却是意外有火光亮着。
曳苍与布诺两人皆怔愣,看到那本该空荡荡大石椅上人影时,两人均僵原地。
黑衣,白发,冰冷五官,嘴角慵懒浅淡笑意,除了他们敬爱大人,再不可能是他人。
“大……人!?”曳苍率先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睁着双眼,连声音都是颤抖。
“曳苍布诺,似乎挺久不见。”烛渊斜倚石椅上,淡淡看着殿中身子僵硬得几乎石化两人,淡淡笑了。
“砰——!”烛渊话音刚刚落,布诺面对着他跪到了地上,膝盖骨碰撞着冷硬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将曳苍拉回了神,也将烛渊嘴角笑容震得有些晃,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我才醒来没多久,就已经有两人给我跪,我确定我还没有死,用不到对我下跪,还是说,布诺你膝盖出了问题?该让曳苍给你看看。”
布诺像是没有听到烛渊话一般,不仅对他下跪,还对他重重地磕下了头,久久抬不起,双肩颤抖得厉害。
其实,害得大人沉睡一年不醒人是他,那日是他害得防城之下大人分神,是他害了大人,他才是罪魁祸首!没有颜面见大人人,是他,他期盼着大人醒来那一日,他等着给自己赎罪,否则便是入了地狱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曳苍,给布诺看看膝盖骨。”看着布诺,烛渊嘴角笑容冷了下来。
“大人,你知道我说话一向对老左不管用。”曳苍声音依旧颤抖,不仅是因为震惊,多是因为惊喜,大人,醒来了!?
他们敬爱大人,醒来了!
烛渊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走向布诺,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俯首看他。
布诺颤抖着双唇,艰难地抖出几个字,“布诺,见过……大人。”
然,明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几个字,布诺却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说一个字都会用他全身力气,而烛渊他张口一刹那,冰冷眼神完全沉了下来。
只因为,布诺那本该低沉稳重声音,如今是支离破碎沙哑与不清晰,那样感觉,就像是缺了舌头人用力气说出来话一般。
“布诺啊……”烛渊垂了垂上眼睑,轻声叹气。
178、阿妹,专心!
“布诺啊……”烛渊垂了垂上眼睑,将右手放到了布诺头上,像长者宽慰小辈一般轻轻往下压了压,轻声叹气,“我还没有死,你用得着这么折磨自己么?若是我死了,你岂不是要跟着我死?一个大男人为我殉情,光是想想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黑暗那些年里,是他们陪着他,他们曾经有过同样梦,有过同样幻想,他们陪着他走过了三十年,其中情感,已不是“兄弟”一词所能概括,而他们之所以侍奉于他左右,是因为他曾救他们于水火,布诺与曳苍心中,他是大人,却也是兄长,管他有着一张不会苍老容颜。
“起来吧,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你们对我下跪。”烛渊轻轻拍了拍布诺脑袋,对于他们难得地温和。
“是。”布诺艰难应声,烛渊面前站起了身,却不敢抬头看烛渊,因为他心里,他始终是害烛渊凶手,他无法放过自己,他既然不能选择以死谢罪,他能用作谢罪方法便是咬掉自己这条多嘴舌头,那一日,若不是他城防上失控地对那个女娃娃嘶吼,大人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就烛渊看到布诺那张与一年前相差极大脸时,眼神又沉了几分,以右手沉重地拍拍布诺肩,而后看了一眼站一旁曳苍,背过了身去。
“呵呵,曳苍,布诺,我之前怎么都没有发现你们老了呢?”烛渊将右手背身后,淡淡一笑,只因他背对着曳苍与布诺,他二人并没有发现他眼底浅淡苍凉。
曳苍将手背到了脑后,无所谓笑道:“大人,我们都是四十人了,能不老吗?再加上大人没良心地自己睡了那么久,我这么心力交瘁自然老得,而老左是惭愧得想死没死成,那就老得。”
曳苍说话时候看了布诺一眼,布诺只是又恢复了沉默,垂眸无反应。
“也是,都四十人了,脸上哪能没点褶子,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年年顶着一张二十岁脸。”烛渊语含讥讽地淡淡笑着,一边说着一边摊开自己仍旧如青年一般右手翻转着看着,“其实我也想我脸上能长出褶子,这样我觉得我才是一个人,如今我这副模样,明明已经几乎是一副风烛残年身子骨,还顶着一张年轻小伙子脸,真真是不伦不类不人不鬼,连我都自我厌弃,何况说别人。”
“哈哈,大人,我把我和老左脸上褶子分你一点呗。”曳苍笑得眼角细纹深深,“如果可以话。”
烛渊重转过身,看向曳苍,微微挑眉,将曳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曳苍有些莫名其妙后才问道:“曳苍,听说你这个老男人准备当阿爹了?”
“大人这问题问得好,如今我也准备拖家带口地晋升成阿爹一辈人了。”说到这个,曳苍满脸得意,“嘿嘿,不过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还没有真正老,还是很有雄风。”
布诺顿觉恶心地白了他一眼,若是他有随时能吐本领话,绝对吐曳苍一身。
“布诺。”烛渊也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了曳苍一眼,便重走到了布诺面前,第一次对布诺笑得抱歉,“其实我觉得你该恨我。”
恨他当年自私地没有让他与朵西一块,若是当年他点头允准话,如今他们娃娃都该成群了吧,他不是没有见过布诺因朵西而颓废模样,他不是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自私与绝情,所以他才会这二十年后重见到朵西时选择救她,所以他才会把朵西命留着并且让布诺照看着她。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谁,他人生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对不起,就是布诺,这个将他奉为天好弟兄。
布诺沉静地摇了摇头,扯着破碎不堪嗓子一字一字艰难道:“布诺,从不恨大人。”
从小,他们就把大人当做兄长,即便十几年来他们从未见过和他们总是隔着厚厚一堵山壁兄长长何模样,即便有时他们会觉得他们苦难是因这个一直被关山洞里兄长所起,即便他只比他们年长三几岁,可从未见过太阳他所知道却远比他们要多得多,总能他们伤心难过难忍时候安慰他们,总能给他们阳光美好力量,慢慢地,他们相信,只要有他,他们总有一天能从苦难中脱离,而他也真正地带他们脱离了苦难,并为付出了鲜血代价。
也是自那时起,他们起誓,一生尊他为兄长为大人,一生侍奉他左右,无怨无悔。
即便当年大人始终没有点头他和朵西事,可大人从未阻挠过他和朵西,大人已经给了他做选择,是他与朵西选择了放弃,并不怨得任何人,怨不得大人。
“是么?那我这一生何其幸运,得了你们两个这么好弟兄。”烛渊轻轻笑了,向布诺与曳苍打开了自己右臂,笑得眉眼弯弯道,“来吧,要不要拥抱一下以欢迎一下我还活着。”
布诺与曳苍眸中喜色与震惊一齐往上跳,因为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见到烛渊向他们打开双臂,然却看到烛渊一直未曾抬起左臂时,脸上喜色全部消散,布诺紧紧蹙着眉,只定定盯着烛渊垂身侧左臂,眼眶直颤。
“大人,你左手——”曳苍也已注意到烛渊不寻常,握紧了双拳,替布诺一起问出了他们心声,大人左臂……怎么回事!?难道——
“左手么?废了,动不了了。”烛渊无谓笑笑,语气轻淡得好似说不是他自己手一般,“不过右手还能用,还不至于成废人。”
布诺双手紧了紧,喉间有些哽咽,张开双手,回应这个人生第一次拥抱,却搂上烛渊一瞬间被曳苍用力撞开,抢先与烛渊“勾搭”了一起,不忘向布诺抛去一个得意又嘚瑟眼神。
布诺懒得理会曳苍,只张开右臂搂上了烛渊左肩,重重拍了一拍,由衷笑了,依旧艰难道:“大人,欢迎回来。”
“大人,恭喜你没死!”曳苍用力烛渊背上揍了一拳,哈哈笑道。
“其实我也挺担心我就这么一直睡到死,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