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慰她,老妪依旧感伤,“可怜那孩子,要是自己一个人还好过些,偏生还带着个丁点大的孩子,若不是为了那小娃子,那孩子只怕也不用受这等苦……”
龙誉更惊,“她还有娃娃!?”
“可不是,那个小娃子好像才两岁多一点,可怜得紧。”
“那她的男人呢?”龙誉拧眉。
“哪里有什么男人,她来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还大着肚子,疯疯癫癫的,好在还识子,起初我们还担心她会疯癫得把孩子给掐死,不过好在是我们多心了,她倒是疼小娃疼得紧,哎,只是没了男人的孤儿寡母,能活到几时……”老妪说着,用枯槁的手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
龙誉的心猛然揪紧,再一次望向女子跛脚跑开的方向,复看一眼布幌飘摇的茶肆,继而站起身,往女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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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的茶肆不同于中原,也不同于苗疆,南诏的茶肆,是将一个大厅子用木板隔做数间,而每一个小隔间里都有一个火塘,火塘呈方形向下凹陷,位于隔间的正中央,若有客人来,则是分作在方形火塘四周,如此布局,只因南诏人喜饮烤茶。
所谓烤茶,是南诏人饮茶的一种方法,也是由来已久的茶俗。
此刻,烛渊坐在茶肆的嘴里一道隔间,面北而坐在火塘旁,他的对面,则坐着一名白蛮装束的年轻男子,店小二正将一个木架架到升了炭火的火塘上,继而将烤茶用的茶具端上,一一在两人身旁摆放好,向两人深深一躬身,才无声地退了下去。
“南诏烤茶,早有耳闻,也早就想尝一尝,如今有机会尝到,还有二王子殿下作陪,真是荣幸至极。”烛渊拿起摆放在身边半个巴掌大小的粗糙小砂罐,淡笑着将其放到了木架上,说着一口流利的南诏语。
“没想到竟能在我蒙舍见到苗疆的大巫师,能与大巫师一饮我蒙舍烤茶,真乃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诚节亦是浅浅笑着将自己那只肚大口小的小砂罐放到木架上,“更没想到大巫师对我蒙舍的烤茶如此了解,竟无需人教便知该怎么做。”
“说来我也是个喜爱饮茶之人,若是连这都不知道的话,岂不是丢人?”说话间,小小的砂罐被火塘里的炭火煨热,两人一齐捻起盛放在小碟里的茶叶,放入了被煨热的小砂罐内,然后捏住砂罐口迅速抖动着砂罐,以簸荡偎烤罐中茶叶。
“南诏烤茶,最闻名的算是糊米罐罐香茶,而这糊米罐罐香茶极为讲究,茶叶讲究用哀牢无量山的晒青茶,泡茶的水也讲究取无量山泉水,如今闻着茶香,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无量山的晒清茶,二殿下,不知我猜得可对?”烛渊浅笑着,似陶醉似的深吸一口从罐中飘逸出清幽的茶香。
“大巫师好见识,即是难得遇到大巫师这样的贵人,若不是用最好的茶叶,又怎过得去这个面子?”诚节勾唇浅笑,“虽说这道糊米罐罐香茶常用于老丈人选婿,不过却最得我喜爱,想必大巫师也不在意这么些个名堂。”
“这是自然,这些有的没的名堂,终究不过是人们自行定的,呀,茶叶已烤得焦黄了,该是冲开水了。”烛渊说着,眸中忽然跳跃出喜悦,像是眼里只有面前的茶一般,连忙拿起放在身旁的小陶壶,将陶壶中的开水冲进了小砂罐中,只听“磁”的一声,陶罐内泡沫沸涌,茶香即刻飘溢,烛渊期待地待泡沫散去后,再往罐内加入少许开水,耐心地等其烧涨。
诚节亦是同样的步骤,眸中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无人察觉,“大巫师真是将烤茶的每一步都拿捏得极准,单从这烤茶来说,就足够让我来猜想这世上是否有大巫师不知晓的事情?”
“第一道茶,灵鸟衔香,意为福满人间。”烛渊并未回答诚节的话,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般,只将煮沸的茶水从小砂罐倒到白瓷茶杯中,继而轻呷一口,由衷赞道,“茶汤浅黄,茶味清香淳真,带着少许苦味,却不失为好茶,想来第二道茶应该能更令我欢喜。”
“大巫师给我蒙舍的烤茶如此高的评价,真是令我开心,这第二道茶,才是烤茶的真味所在,不过——”诚节将倒尽茶汁的砂罐重新在木架上放好,慢慢抬头,阴桀而笑,“要看大巫师是否有福气品到这第二道茶。”
“我忘了说,茶虽是好茶,不过加入了不该加的东西,还是有那么些变味,没能品到真正的无量山晒清茶,真是可惜,不过也不要紧,这么喝也不错。”烛渊云淡风轻地笑着,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也重新将陶罐放在火炭上,然后加入事先炒至黄色的糯米和茶叶,边烤边以腕力抖动陶罐,以让茶香米香混杂着充分溢出。
“无量山三千米以上才有红豆草和山河坝红糖,二王子殿下待客真是周到。”烛渊将阴佞的诚节完全无视,兀自将采自无量山三千米以上的特有红豆草和少许山河坝红糖加入砂罐中,继续抖动到一定火候时,浇入开水,接着再加入一小块生姜,随后才抬头看向阴桀而笑的诚节,好意提醒道,“二王子殿下,您的茶叶可是已经发出糊味了。”
“大巫师不愧是大巫师,此时此刻还笑得出来。”诚节只是看着烛渊,并未去在意他砂罐里已经糊掉的茶叶,“还是说,大巫师根本不讲我鬼教的‘绝心’放在眼里?”
“第二道茶,灵生护香,意为苦尽甘来,情深意长,真是好极的寓意。”烛渊笑着答非所问,将喝空了第一道茶的茶杯注满第二道茶,呷了一口兀自赞道,“甘香醇厚,要是寒冬时节能喝上这么一杯茶,定是件幸福的事情。”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他手中的茶杯便崩碎,滚烫的茶汁淋了他一手,正嗒嗒地滴落在他并膝而坐的大腿上,只听“啪”的一声,诚节面前那只被炭火炜得过热的砂罐身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自罐底延伸到罐口,然后碎做两瓣,跌落到炭火里,打起一小片白灰。
诚节阴阴而笑。
“茶杯被二王子殿下毁了,想来殿下是不想给我喝道第三道‘自然之礼’了,真是可惜,我还正期待的呢。”烛渊像是不知滚烫一般,只是甩甩手上的茶汁,不无叹着可惜,“再说了,殿下何必如此动怒,我似乎并未说过我看不起南诏鬼教的‘绝心’。”
“绝心,南诏,甚或说整个西洱河地区最致命的毒药,中了绝心之人,只要走动一步便会毙命,殿下,我说得可对?”烛渊边说边慢慢站起身,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殿下不就是见不得我已经喝了下了绝心的茶还笑得出来的模样么。”
“那我告诉殿下。”烛渊忽然抬眸,看着诚节浅笑盈盈,并在诚节阴佞的目光中朝他迈开脚下,“我不仅敢笑,我还敢走,莫说一步,就是十步百步我也走得出去,殿下,你信么?”
诚节看着已经迈出第二步的烛渊,震惊之余杀意陡起,只见他双手倏动,那连接着铁链的两把弯刀便被他握于手中,迅速往旁侧身拉开与烛渊的距离的同时,将手中弯刀飞出!
这天下间,怎可能有人不怕绝心之毒!?
烛渊不闪不避,就在那弯刀就要劈到他面门上时,只见他抬起的右手食指用力一勾,那弯刀便在他面前咫尺之距的地方定格,与此同时,诚节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弯刀上的铁链牵制着他,令他不得不再一次正是烛渊。
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巫师,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这就是当年我种下的种子开出的花,真是不错,竟是连救命恩人的命都想取,真是好得很,不枉我当年大发的善心,让我见到了我想见到的结果。”烛渊将正对着自己鼻尖的弯刀移开,眼神定格在惊而不慌不乱的诚节身上,由衷赞赏道。
“呵呵,真是可笑,我从不曾承过任何人的恩情。”诚节冷笑,虽然杀害不成且实力还处于下风,他依旧处乱不惊。
“是么?既然你不记得,而我也没有兴致告诉你,你认为没承过我的恩便是没承过我的恩,我已见到我想见到的结果,你心里如何想,我不在意。”烛渊面上浅笑,指上力道却更重一分,震得绷直的铁链嗡嗡而动,令诚节眸中的杀意更甚一分,烛渊依旧笑,“忘了告诉殿下,这天下,没有任何毒药能杀我,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在用毒之事上费心机了,总之是不论明暗,你都玩不过我,何必呢?”
“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不干涉你南诏的事情么,你不就是想看南诏四分五裂么,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倒也没玩过今天这般阴的,想来是你在你那父王大人面前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烛渊笑着再将铁链勾得用力一分,迫使诚节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一分,“我说得可对,殿下?”
“啪——”只听一声碎裂声响,绷紧的铁链断成两段垂落在地,诚节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烛渊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施舍一般的口吻道,“我当年既然肯救你,就不会取你性命,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让南诏变成什么模样。”
“是你,还是你的大哥来赢得你与南诏间的较量,真是让我拭目以待。”烛渊松开紧勾的食指,那被他束缚的弯刀便砰然落地,嵌入木砌的地板中,“我不会干涉你们西洱河之事,可却不代表我的阿妹不想插足。”
“只要你自信你能害得了我的阿妹,只管来便是。”烛渊穿上脱在一旁的布鞋,走出隔间时顿了顿步子,状似好心地提醒道,“还有,我的阿妹的实力足以与我并肩,你派去的所谓的杀手,只怕不够她的一个指头。”
烛渊说完,含笑走出了茶肆。
而他最后的话,也让诚节瞬间在茶肆里消失。
之所以会这么恨,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曾期待着同一样东西,期待得太过美好,而现实太过残酷,毁了一切美好的同时,也毁了自己。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不容小觑,也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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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菇凉们可以叫我骗子叔
202、阿哥,救救他
一间间破落的院子,静静地坐落在整个都城最边沿最破烂的街巷,整条巷道都已无人居住,屋房均已废弃许久,门漆剥落,杂草疯长,石凳歪斜,蛛网盘结,灰尘触手可摸,扑鼻全是腐朽之味,若非之前还进去一个人,龙誉还以为这样的街巷不会有人踏足。
那个为了一张饼子而宁愿挨打的女子就跛着脚匆匆忙忙地跑进了破烂的巷道里,跑到了最里处才推开右手边虚掩的破木门,没有将门再掩上便跑进了屋子里,因着一路匆匆,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想必她也不会料到会有谁个会跟踪她一个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疯妇。
于是,龙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未掩的正门进了这个尚有人居住的院子。
入了院子,龙誉才发现这破烂的院子还是这条巷道里的所有院子是有差别的,虽然破旧,但至少是干净的,至少没有疯长的杂草,即便还有青绿的小草在破败的墙缝中冒头,至少没有乱结的蛛网,至少歪倒断裂的石凳是被摆好的,院中撑着两个三角竹架子,架上搭着一根竹篙,竹篙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补丁还打得歪歪扭扭的衣裳,衣裳有大有小,果然如老阿婆所说的,有小娃娃,门外墙角摆着一只木桶一只木盆,木色均已发黑,看得出年月不浅,就连那箍着木桶的麻绳都要被磨断的迹象。
院墙坍塌,本作为厨房的耳房也塌了半边,正屋门外的廊檐下,砌着几块泥砖,泥砖上搭着一口烧得通黑还缺了个耳的铁锅,铁锅下的泥砖灶膛里乱七八糟的塞满焦黑的柴禾,旁边还东倒西歪着三只缺口陶罐,就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龙誉,还是不禁为眼前所见蹙眉。
若是男人,她不会觉得有任何怜惜,可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带着两岁小娃时常神志不清的女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是怎么活下来的?且不说大人是怎么活的,小娃是怎么活的?
“咳咳咳——”突然,屋内传来小娃娃独有的稚嫩咳嗽声,听得出难受至极,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唯有小娃娃让人心疼的咳嗽声一阵阵响起。
龙誉只觉听得揪心,或许是她也太想要一个娃娃的缘故,见不得小娃娃受苦受难,于是想也不想地走近了正屋。
而所谓的正屋,不过也是一张破木桌,一条板凳,挨东边墙是一张木板床,除此之外,这个屋子便再无其他,此刻那蓬头垢面的女子正坐在木板床沿上,怀里搂抱着一个瘦小得不能再瘦小的小男娃娃,只见小小的娃子面色蜡黄,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竟是双颊凹陷,齐肩的短发枯黄且毛糙,此刻因为咳嗽,他的脸上才有些血色,两只瘦瘦小小的手也因为难受而紧紧抓着女子的衣裳,通红的鼻翼忽闪得厉害,一张干裂的小嘴困难地呼吸着,模样极是可怜。
女子身旁摆着一只破碗,碗里装着一张皱巴巴的干饼子,此刻她正将撕了一角的饼子放到娃娃嘴边,满脸心疼地将饼子往她怀中娃娃的嘴里放,娃娃一咳嗽,她就紧张地轻轻拍拍娃娃的背,娃娃似乎始终没有力气咬她手中的饼子,女子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饼,然后将娃娃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张嘴,似乎在痛苦伤心说着些什么,然而却是张嘴无声。
她,竟是个哑巴。
女子因为太过关注怀中的小娃,并未注意到龙誉的突然出现,龙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万般难受,在看到女子无声的唇形时,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晃,却是很快稳住,走向了伤心中的女子。
“能让我看看娃儿吗?”龙誉站在女子面前,让自己尽量变现得柔和,尽量让自己不吓到女子,在看到女子惊恐又警惕地抱着怀中娃娃连忙往墙角缩去时,只觉心酸,也不在乎女子是否能听得懂她说话,只柔声道:“放心,我方才既然帮了你,就不会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孩子,他似乎很难受。”
然女子却像避瘟神一样,只是一个劲地护着怀中孩儿往里缩,一个劲地摇头,许是勒得孩子太紧,孩子发出了痛苦的咳嗽声,小小孩子,细细咽喉,竟给人一种想要咳出血来的感受。
女子立刻松开双臂,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并用唇一下一下亲着孩子的额头,想要以此来减轻孩子的痛苦,只是孩子面色的血色只增不减,两只小手将她的衣裳抓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