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我说过我们是弟兄,我不会杀你,永远。”阁罗凤第一次在诚节面前用如此冷硬的语气说话,只是他看着诚节的眼神没有冷意,也没有杀意,有的只是陌生的疏离,“我以为二弟纵使再如何恨我,总归也不会在我的大喜之日如此踩我颜面,在我的洞房夜玩我的女人,二弟可满意了?”
诚节不再假笑,也只冷冷地与阁罗凤对视,只听阁罗凤接着道:“喜宴早已散场,二弟也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府邸为好,我忙了一日累了需要歇下了,便由青葛代劳将二弟送出去。”
阁罗凤冷冷说完,转身走到房门处唤来青葛,青葛本是在屋外一脸的紧张,看到闹洞房的宾客还未走到新房门前便被刚刚靠近新房的阁罗凤以各种理由散走,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虽然担忧却又不好进到屋中瞧,只能在门外候着,听着屋内安安静静的,愈发地觉得不安。
因为按照乌蛮习俗,洞房之夜,新娘如果不反抗搏斗,将被人嘲笑说这是不会反抗的女人,据说,他们日后生下的孩子,祖先将不予承认,死后还进不了阴间,因此,待宴客散去,洞房里的一对新人,还要有一番打闹搏斗,从洞房里传出来的砰砰之声愈大,便表示这对新人相处得愈好,如今这洞房这么安静,如何不让青葛紧张?
而当青葛听到阁罗凤的叫唤匆匆进屋之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冷透,这才知道为何阁罗凤的洞房这般安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心中只有为阁罗凤不平的愤怒,抡起拳头就要去打诚节,却被阁罗凤拦下,青葛愤怒得当下也不管阁罗凤的命令,转身冲出了新房,诚节穿戴好衣裳后,自行离开。
在诚节跨出门槛时,阁罗凤淡淡说了一句,“二弟,我一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你却把我对你的情谊亲手推向终结。”
诚节脚步微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阁罗凤灭掉台上的红烛,自嘲地冷笑一声,亦离开了这顿时黑暗的新房。
“啪啪啪。”只听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继而是烛渊含笑的声音,“大王子殿下,你的洞房,你的新娘,似乎都让你的弟弟,二王子殿下给享用了?”
风灯满布的庭院尚是亮堂,烛渊击着掌从窗边可墙高的花丛中走出,一脸欣赏了好戏的笑意,龙誉走在他身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她还没见过像他这般看完好戏还不忘落井下石的人。
对于烛渊与龙誉在屋前的突然出现,阁罗凤并未觉得惊讶,只是惭愧一笑,“让苗王陛下与大巫师见到了肮脏的事情,污了两位的眼,真是万分抱歉。”
“哪里哪里,应当是我们感谢大王子殿下让我们见到这么有趣的戏才是。”烛渊笑得极给面子,让龙誉忍不住用手肘杵了他一把,上前一步向阁罗凤歉意道,“阿哥一向喜欢玩笑,殿下只当没听到便好,还请殿下不要当真。”
“大巫师说的不过是实话,没什么听不得的,确实是我让两位见笑了。”阁罗凤微微摇头,对烛渊的话并不在意,而后向烛渊与龙誉抱拳拱手深弯下腰,“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来了蒙舍已好几日,我还尚未与两位好好坐下聊聊,我觉得此刻时辰正好,不知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意下如何?”
“再好不过。”烛渊先龙誉一步应声,不忘交代自己的喜好,“那请殿下选一个既有火塘,墙上又不长耳朵的地儿,边喝烤茶边聊殿下想聊的事,这样比较好。”
龙誉只觉无奈,阁罗凤自然应好。
因着阁罗凤本人也喜饮烤茶,以致书房内也铸了火塘,此刻三人正分坐在火塘边上,烛渊只顾烤茶,似乎完全忘了到阁罗凤书房来的目的。
“殿下,今夜你杀了清平官家的女儿,不怕明日清平官领着他的势力明着造反吗?”龙誉对烤茶无兴趣,也没有烛渊的闲情逸致,她只是的的确确觉得今夜是他们与阁罗凤深谈的好时辰,事情已然发生,便不能拖,现下她倒很想知道阁罗凤如何处理他一怒之下造成的事态。
若是他的回答令她满意,她便真的决定与他做这一笔交易。
阁罗凤放下手中的砂罐,神情极其严肃,字字清晰道:“整肃朝纲,剪除各股势力。”
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动这些个各有实力却又不听朝令的势力,是因为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致使蒙舍乱得一发不可收拾,可如今他杀了清平官家的大女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弟已亲眼见到他杀了那新娘子,想必明日天明之后必将众人皆知,他已经没有任何后路可走,他就算有各种忧虑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与其让他们来毁了他毁了蒙舍,不如让他来把这个祸乱蒙舍的人给毁了。
所以,今夜他必须想出对策,不然明日整个图城必会陷入大乱之中。
龙誉看着阁罗凤的眼眸,沉声道:“殿下这是终于下定长久以来一直不敢下的决心了吗?”
“是的。”阁罗凤回答得坚定,眼神坚定得无需怀疑,“内乱不平,蒙舍只会自我毁灭,比被他人所亡不知耻辱多少倍,蒙舍就算灭亡,也当灭亡得有骨气,绝不能是毁在自己的手中。”
龙誉再一次认真注视阁罗凤的眼眸,抢过烛渊刚刚沏好的茶,昂头将滚烫的茶水一口饮尽,继而爽朗一笑,“殿下,我决定答应你上次前往苗疆所说的事。”
助南诏再次崛起,助南诏一统洱海!
不因其他,只因眼前的这个大王子,的确适合做一个王者。
阁罗凤完全震惊,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从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龙誉的决定相助,在他认为自己最无能的时刻。
“大王子殿下,能得到我的阿妹亲口答应你帮助南诏的这一刻,可真是不容易呢。”烛渊接过龙誉还回来的茶杯,笑意吟吟。
阁罗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往后移开一步距离,就着跪坐的姿势就向龙誉躬下身,却在刚刚低下头时被龙誉制止。
“殿下,且慢。”龙誉伸手制止了阁罗凤的举动,神色端肃道,“殿下无需向我行如此大礼,殿下也不要这么急着相信我的能力为好,我们不是无所不能,所以还是请殿下先亲眼见过我的实力为好,毕竟我这不是单方面帮助殿下帮助南诏,我之所以答应殿下之请,是因为我有交易要与殿下做。”
“我相信殿下有我需要的实力以及力量,那么殿下也还是先见过我的实力再来与我说是否与我做这一笔交易为好,以免日后横生不快之事。”龙誉一旦说到关于苗疆大事,浑身便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王者之气,令阁罗凤不得不敬佩这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我的治事之力想必殿下已了解,军兵之力可在我们达成交易后再谈,那么眼下能即刻让殿下见到的就是我自身的武力以及能以一敌百的控蛊施毒之力,不知殿下明日打算如何对付那些个老枭,是否需得着我的力量?”
“我相信陛下的实力,所以,无需再见证。”阁罗凤并未对龙誉有任何质疑,也拒绝了龙誉的帮助,“我既已决定要整肃超纲,便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实际准备还未完全,暂也不需要陛下出手相助,若是连这开端之事都处理不定,我还凭何要陛下助我蒙舍一统洱海。”
“那么殿下便做些以儆效尤的事情为好。”烛渊突然插入一句话,阁罗凤微微一怔,随即向其道谢,“大巫师简单一句话,真是让我如醍醐灌顶。”
烛渊但笑不语,只专心喝茶。
“那么便请陛下与大巫师自行饮茶,我需要着手准备去了,这几日或许我不会在府中出现,两位需找我的话,只需与青葛说一声就好。”阁罗凤说完,站起了身,听到龙誉一句,“期待殿下的表现”,才又道,“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
阁罗凤走后,只听烛渊浅笑淡淡道:“若是他方才杀了二王子的话,我想阿妹便没有留在南诏的必要了。”
“若杀诚节,南诏必乱,而杀了那不知耻的新娘子,则是给阁罗凤下定拔出那些只会毁了南诏的利刺的决心而已。”龙誉也学着烛渊的步骤慢慢烤起了茶,笑得满意,“只怕诚节自己不会料到,他这看似毁尽阁罗凤颜面的举动,实际是帮了阁罗凤一个大忙。”
“阿妹洞悉问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自然脱不开阿哥的功劳。”龙誉浅笑,“只是还真如阿哥所言,今夜看了一场好戏,真是好得很,让我有那么一点看到了苗疆的美好将来。”
一旦南诏内讧平定,接下来,便是要助南诏一统洱海了。
**
小树的阿娘是在进到大王子府的次日醒来的,沉睡了整整一天两夜才醒来,醒来之时看到小树显得异常激动,而当小树张口稚嫩嫩地叫一声“阿娘”时,她先是生生震惊,继而将小树一把搂在怀里,爱溺地在他小小的额头亲了又亲,激动得眼角闪烁出泪珠。
然女子在见到龙誉时还是莫名惊惶,抱着小树一个劲地往床角缩,龙誉也不在意,只是将手中捧着的饭菜放到桌子上,温和着笑问女子饿坏了吧,饿了就先吃些东西吧,女子本是惴惴不安,最后似乎是看得出龙誉并无恶意,才搂着小树从床上慢慢挪下来,挪到桌子边,小心翼翼地看看龙誉,只见龙誉只是柔和地笑着,才颤抖着双手捧起腾着热气的肉糜粥,扑鼻的香味令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咕地叫了起来。
女子并未急着吃,而是将肉糜粥捧到小树面前,舀起一勺吹了吹滚烫的热气,慈爱地笑着将木勺凑近小树的嘴巴,小树却摇了摇头,张嘴磕磕巴巴说他吃过了,阿娘吃。
女子再一次震惊地看向龙誉,双手愈发颤抖,然后在小树一声声“阿娘吃”中,将手中的肉糜粥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在肯荞面馍饼时因为吃得太厉害而被呛到,正难受地咳嗽时,龙誉伸出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背,女子顿时僵直身子,然后慢慢转身看着龙誉,无声张嘴。
你是谁?
龙誉注视着女子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虚假的佯装,然她见到的只有真实的紧张与澄澈的懵懂,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龙誉说,我叫龙誉,来自苗疆,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谁?
女子却是紧紧皱眉后摇了摇头,忽的将手中荞面馍饼扔掉,扯过小树就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会有人抢走她的小树一般。
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就是连近日的记忆都会出现混乱吗?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若是还留着对所有事情的记忆,也只会是记得那最痛苦的一段,若是这样,不如什么都不想起。
龙誉看着莫名紧张惶恐的女子,笑得温和如暖风,问女子,知道苗疆吗?
女子感觉到龙誉并不像那些只会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一般凶恶,便微微松了搂着小树的力道,盯着龙誉的笑脸,摇了摇头。
苗疆有连片的大山,有和善的人们,有美丽的稻田,尤其有数不尽的参天绿树,龙誉和笑而说,在说到“树”字时故意放缓语速,咬重字音,注意着女子的反应,只见女子的眼神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与听寻常的话无异,只是一副愣愣讷讷的模样,龙誉不禁笑得愈加和善,跟着我回苗疆如何?跟着我到苗疆,你以后就不会再挨打挨饿,小树也不会再受冻挨饿,将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们母子。
若说当初的打击致使她忘却了一切变得如同幼稚的孩童一般,那么她为了仇恨而离开独空身边如今又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连当初之后的事情都尽数遗忘,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不过,只要她的存在没有任何危险可言,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她是她的阿哥所恨的人,答应独空放她一条生路,如今为了稚子小树而留着她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她不会去深究关于她的一切。
苗疆?小树眨巴着乌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龙誉,大树?小树呢?
龙誉听到小树软嫩嫩的话,不由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大树很多,小树也很多,小树长大了就会变成大树,很大很大的树。
女子虽是搂着小树,却没有推开龙誉伸来捏小树脸颊的手,如此让龙誉清楚地明白了,女子这是接纳了她,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阿拾,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拾,能记住吗?龙誉摸着小树的脑袋,目光却是看向小树的阿娘,依旧笑得温和,你既然忘了自己的名字,那以后就用这个名字,总不能没有名字,是不是?
女子愣愣,然后慢慢点头,她要去那长满大树的苗疆,她不能让她的小树再挨饿挨冻。
龙誉亦是满意地笑了笑,阿拾阿拾,拾得的拾,就当做是她来南诏时拾到的一件物事,与苗疆无关,没有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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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阁罗凤如何平整内讧,龙誉并不在意,每天除了与烛渊到大王子府的书阁坐坐,便是抱着小树到府外瞎逛,即便如今的图城正掀着血雨腥风。
而龙誉要看的,正好就是这阁罗凤平整内讧而掀起的血雨腥风,朝堂上的一刀夺取清平官性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镇压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并亲自为图城将军拱卫王都,清平官一朝倒势,便真如牵一发而动全身般地牵动了整个南诏的叛逆势力,接着就是看阁罗凤如何摧枯拉朽般将这些腐枝给一根根连根折断。
看如今军兵满布的图城,龙誉愈发地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阁罗凤,果然是大才。
而图城百姓,皆是以赞同阁罗凤做法的多,皆嗷嗷喊着还我祥和蒙舍,恨不得他们敬爱的王子殿下能在一日之间将这些只会祸乱蒙舍的老枭给杀干净,让蒙舍回到以前的祥和,于是图城虽乱百姓虽惶,却还是有半数的铺子大开着,小贩也挑担而来,以此来表示他们对大王子殿下的支持。
也因此,龙誉才会在南诏如此紧张的时刻牵着小树在冷清了不知多少的街市上悠闲地走走看看。
“誉阿娘,誉阿娘,那个,那个。”小儿不知愁苦,此刻小树的大眼睛里溢满兴奋,一手拉着龙誉的手摇晃着,一手抬起指向前方,拖着他会说的为数不多的字叫道,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摆着一个轮车摊子,摊面上摆着色泽金黄的面麦烤饼,似乎远远地就能烤饼散发出来的香气,于是小树还没得到龙誉的回应便撒开龙誉的手跌跌撞撞地往烤饼摊子跑去。
龙誉并不急着跟上小树的小步子,只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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