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软趴趴的东西她也拿过,却是胡乱画了几下就丢开了,什么玩意儿,比练剑还难,而且还难得不知多少倍,也只有中原那种弱不禁风的人才会用这些个东西。
“若是不会用,我拿它做什么?拿它等着阿妹笑我么?”烛渊笑吟吟,看到龙誉对着手中的墨条发愣,便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研墨,“傻阿妹,墨是这样磨的,要平稳,力道和速度要控制得当,懂了没?”
龙誉点点头,心下却是嫌弃这中原人的东西讲究就是多,看着烛渊将镇纸压到四角,再看着他将手中毛笔按压到砚台里,不由再一次好奇地问道:“阿哥是要为我画什么?”
“自然是画我的小野猫。”烛渊的视线忽然变得迷蒙一片,却是面不改色地仍旧笑得温柔。
“阿哥要画我?”龙誉澄澈的眼眸闪得更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烛渊笑,丝毫没有娇羞之态,“阿哥为何突然想着要画我?”
烛渊看着就近在身边的龙誉,却因迷蒙的视线让他觉得她离得他有些遥远,令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不由微微闭起眼再睁开,让眼中的迷蒙暂且消失,笑得柔和,“因为我想将阿妹的容貌一笔一画地印刻在心中,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了阿妹的模样。”
龙誉先是愣愣地盯着烛渊,然后做了一个呕的动作,最后白了他一眼,“阿哥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让我真不习惯。”
“还有,我不就一直在阿哥身边吗,阿哥随时随刻都能见到我,又怎么会忘了我的模样?”龙誉说着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烛渊话中有话,正要再问时,烛渊却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笑道,“阿妹,不要皱着眉心,我要开始画了,皱眉那么丑的阿妹,我可不想画。”
“我想画笑着的阿妹。”
龙誉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开心道:“那我就笑着让阿哥画。”
只见那一支在龙誉手中如同废物的毛笔,到了烛渊手中却如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笔锋的轻轻游走,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的形象,让龙誉都屏着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作画,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就会毁了他笔下的画卷一般,以至于连手中的墨条被她磨掉了大半条使得砚台里的墨汁不断往外流溢都不自知。
烛渊亦是专心致志地作画,没有发现砚台里流溢的墨汁,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阿妹,他真的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刻画在心中,他是真的怕他会忘了她的模样。
因为,他的双眼可能撑不过今日,所以他才急着在这一日给她作画。
从六年前他自沉睡一年中醒来之后的瞬间盲目,他就知道,他终有会看不见天日的一天,因为他体内积压了三十多年的毒素已开始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有这么一天,是必然的。
待到连他体内的眠蛊都压制不了那本该在他十八岁时就取了他性命的毒素时,他就会真正地离开这个人世。
可他不在意自己的双手能否动弹,不在意自己的双目能否再视物,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死,他所在意的所害怕的,是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是怕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可是,他扭改不了这样的事实,三年前他已从曳苍口中知道他的双眼会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什么都看不见,在这次领兵前往南诏与洱海的其余部族开战时,他的双目不能视物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且盲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知道,他很快就会连他的阿妹都看不到,所以他等不到替她亲眼看南诏将洱海完全统一,便急急地赶回了苗疆。
他怕他在真正看不见一切之前连她都见不到,而今日,想来就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光明告别的时日了。
不过,好在他将她的容貌牢牢记在了心里,刻画在了心底,也亲眼看着她助南诏统一了洱海,已满足了他当初所想,他无所憾。
龙誉一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烛渊作画,可是慢慢地,她发现他画得有些乱,不由急了,“阿哥阿哥,手没有画对没有画对,我的手哪里有那么长那么大,丑死了!”
“画错了么?那我重新为阿妹画一张。”烛渊浅浅一笑,动作缓慢地将压在画卷四角的镇纸拿开,龙誉看着他的动作慢得有些古怪,就在他落下的手摸不到压在画卷左下方的一块镇纸时,她才明白他的古怪在何处。
就像,就像他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龙誉拿着墨条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紧紧盯着烛渊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慢慢地将面前画毁了的画轴移到一旁,再伸出手去拿摆放在桌案一侧的干净画轴,只是,那画轴明明就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他却没有拿到,第二次依旧没有拿到,直到第三次,他才准确地碰到拿尚未打开的画轴。
“啪——”龙誉手中的墨条掉落在地,断作两截,还有墨点子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阿妹,怎么了?”烛渊微微扭头看向龙誉的方向,浅笑道,“阿妹是不是把我的墨条给掉地上了?”
仍旧是那双时常含笑的墨色瞳眸,仍旧含着温柔的笑意,可是……却不一样了……
龙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僵硬沉重的右手,在烛渊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烛渊依旧浅浅笑着,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笑着说她没事找事,没有笑她做着什么鬼举动……
他只是笑着,只是笑着……
“阿哥……”良久,龙誉才哑着声音颤抖唤了他一声,紧紧盯着他已然无光的眼眸,心疼得近乎窒息,“阿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地回到我面前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不信,她不相信,她的阿哥不会骗她的,绝对不会骗她的……
“阿妹,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烛渊温柔一笑,抬起手想要抚摸龙誉的脸颊,龙誉却如受吓一般,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不,阿哥骗我,阿哥骗我……”龙誉害怕得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喃喃道,“我的阿哥好好的,我的阿哥还在给我画像,我的阿哥……眼睛没有瞎……”
“我又害了我的阿哥,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龙誉退到背部紧贴着墙壁,再退无可退,用力摇着头,而后看到敞开的屋门,作势就要像门外冲去,却在迈开脚步的一刻被烛渊紧紧搂在怀里,龙誉立刻拼命挣扎,声音由低低的呢喃变为撕心裂肺地大吼,“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阿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
疯狂中的龙誉无法挣脱烛渊的钳制,撕心裂肺地吼叫后整个人虚软了下来,已经说好不哭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流,“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她的阿哥!?她明明是要爱他护他的,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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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这不是你的错,这不关阿妹的事。”烛渊搂着伤心欲绝的龙誉,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眉心和眼角,心疼地安慰她,“这一次,并不是我代阿妹前往南诏才会变得如此,早在六年前,我就知道我的眼睛会有看不见的一天,或早或晚而已,能撑到如今亲眼看到阿妹完成心中的一件大事,我已觉得满足了。”
龙誉仍是泪流不止,身体颤抖不止,捂着耳朵不愿听烛渊的解释,却还是被烛渊拿开了她捂住耳朵的双手,钳制住她的双手让她听清他的话。
“阿妹,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能逃避事实,也不能把罪过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早该在十八岁时就死了的,是眠蛊压制了我体内的毒素让我能活到今日,可眠蛊就算再强大,也有虚弱死亡的一天,当眠蛊开始虚弱,我体内的毒素就会开始侵蚀我的五脏六腑及血脉,当眠蛊死亡,我也将会死去,这个事实,阿妹早知道了的,不是么?”
“如今,不过是眠蛊的虚弱导致压制我体内的毒素,让毒素侵蚀到了我的眼睛而已,只是早就是注定中的事,不论我是否代阿妹前往南诏,这一天都会到来。”
“就算连神明在世,也救不了我,所以,这不是阿妹的错。”
“也所以,阿妹不要伤心。”
龙誉忽然搂住烛渊,十指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肩胛内,压抑着哭声,烛渊轻搂着她的肩,将下巴抵到她的头顶,柔声道:“阿妹想哭就哭出声吧,我不嫌阿妹矫情,也不会嫌阿妹哭得难看,只是阿妹哭完记得擦干眼泪就好。”
“啊啊啊啊——”龙誉再也不压抑心底的悲伤,痛哭出声,伤心欲绝。
“阿哥,我想走了,我再也不想呆在王都了——”
“阿哥,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只想管着阿哥就好——”
“阿哥,以后我不仅要当你的左手,还要当你的眼睛——”
“阿哥,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阿哥,从今天起,我只要你是我的一切——”
“我的右手已饮够了鲜血,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我想要阿妹带我去阿妹想去的地方。”
“好,我们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来了……”
“若是阿哥的右手觉得渴了,就算全天下都把我视为魔头,我也不会让阿哥再觉得痛苦——”
“从今往后,我只为阿哥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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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梭,又是三年后。
安平村祥和依旧,阡陌之间,鸡鸣狗吠,日子如风如水,处处透着温馨暖和。
村东那依山而建的本该破朽不堪的小木楼如今不仅重新搭盖了,还扩大了,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木楼了,而木楼两侧有几株正在茁壮长大的小树,虽然并未伸展出多少枝叶,可瞧它们迎风微摇枝叶的模样,也能看出将来它们也能长成为木楼遮风挡雨的大树。
小树的前方有两块泥土翻新的地,此时有绿油油的青菜扎立其中,还能清楚地看到青绿叶子上闪动着水珠,菜地旁此刻还摆放着一只木桶,木桶里扔着一只长柄木瓢,显然是刚有人给这些青嫩可爱的小植物浇过水。
木楼左面一块菜地旁还有一小块空地,主人家就在这小块空地和菜地的外围围上了一圈栅栏,此时栅栏里有三只老母鸡正在一派悠闲地散着步,它们身旁还有五只在抢食吃的黄嫩小鸡。
此刻正当晚照时分,橘色的阳光铺陈在大地上,染红了木楼周遭的一切,便是连自木楼顶上袅娜而出的炊烟都似乎被染红了。
偶有男子和女子的声音从木楼里传出,将这本就温宁的画面渲染得愈加美好。
“阿哥阿哥,糊了糊了!快翻!快翻快快快!”女子紧张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锅铲呢?”男子本是淡淡的声音,因为女子的紧张也变得有些紧张。
“锅铲?锅铲不就在阿哥手上吗!?”
接着是滋滋滋油即将干锅的声音和扑鼻的焦糊味。
“阿哥你起来你起来,不要你做了,简直就是要毁了我的厨房!”女子异常嫌弃。
“阿妹,边呆着,你要是要重新管这厨房,你这女王就别想当了。”男子的声音忽然带了命令的口吻。
女子的声音消失了,半晌,才听到她用力哼了一声,“那我不要吃糊锅的东西!”
“谁叫阿妹拼死拼活要我整这我没见过的东西,阿妹还指望我这只手一整就能成?”
“谁叫阿哥天天就只会鱼汤鱼汤鱼汤,除了鱼汤还是鱼汤,很‘呕——’啊!”女子还故意学了呕的一声。
“那请我的女王大人好好地指点我这个又残又瞎的老人了,可不能急着想我一步登天,我可没拿锅铲的天赋。”男子语气平和,带着宠溺。
“嘻嘻!嗯!呐,看在阿哥这么努力认真学的份上,我先奖励阿哥一口!”
紧接着便是甜腻的“吧唧”一声。
“阿誉妹子在家吗?”忽然,屋外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好像是里子阿姐,我出去瞧瞧,阿哥你先把这锅里的糊东西给弄掉。”听得出女子的心情很好,而后提高声音对屋外的女子喊道,“里子阿姐,我在的,等等啊,这就来了。”
少顷,只见一个步履有些姗姗的美丽少妇从厨房走了出来,没有绾就妇人的头发,只是松松编了一股辫子斜倚在肩头,若不是她那明显突挺浑圆的肚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想到她是已婚的妇人。
屋外的女子是一个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的年轻妇人,臂弯里挎着一个遮着碎花蓝布的竹篮,见到龙誉走出来,原本和笑的眼睛顿时冒出惊喜,连忙走上前,盯着龙誉的肚子笑眯眯问道:“阿誉妹子,才半月不见,你这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的模样。”
“我也觉得这个月它长大了不少。”龙誉一手托着浑圆的肚子,笑得温和。
这是她和阿哥的娃娃,她盼了等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等到的与他们有缘分的孩子,如今,他来到她肚子里已经五个半月了。
只有她与阿哥自己知道,当她得知她肚子里有了娃娃时,是有多么地欣喜若狂,窝在他的怀里说了一整夜的话,似乎不知疲倦地说着未来的事,而她的阿哥就搂着她静静地听她叨叨,时而插说几句,让她觉得更加幸福。
她也有娃娃了,也终于有娃娃了!
这一次,不论如何,她也要护他周全,她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咦,怎么我闻到糊味呢?阿誉妹子,你烧糊了东西?”妇人里子笑眯眯地看了龙誉的肚子后,忽然皱了皱鼻子,疑惑地问道。
龙誉一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我阿哥在给我弄些吃的,偏不让我插手,糊锅了。”
自他们得知了她肚子里也有了娃娃后,他便什么都不让她干,甚至连凉水都不让她碰,每每还是他烧了热水再兑到合适的温度才让她碰,说是村里的妇人都说有身孕时最好不要碰凉水,否则日后会落下毛病,还有什么刨地浇菜甚至喂鸡这些事他都一并揽到了身上不让她碰,真正地把她当女王一样供了起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毕竟他的手不方便,眼睛更是看不见,即便他几乎能做到目不视物却仍能准确无误的地步,可也正因如此,他付出的比他们这些常人要多得多,就比如他要在灶膛里点燃柴禾,他足足感受了半个月才能勉强将柴禾点燃且还不能毁了厨房,这如何叫她不心疼?
可每每她要帮忙,总是被他拦到一旁,让她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就好,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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