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空轻步走到烛渊对面,对着那张空着蒲团上屈膝,安静地跪坐下来。
“我不习惯饮酒,若大巫师觉得这甜茶难以下咽,我可唤人上酒。”烛渊替自己陶碗也注满茶水后,将陶壶轻搁小几上,这才淡淡抬眸,看向独空。
“能得大祭司亲自注茶,已是阿树荣幸。”独空温和浅笑,“茶水足矣,阿树本也不是喜好饮酒之人。”
独空说完,双手捧起了面前陶碗,青绿茶汁,扑鼻茶香已使人心旷神怡,轻啜一口,入口是清香甘甜,还带着淡淡甜味,很是爽口。
烛渊单手捧起了茶碗,轻轻晃了晃了茶碗,看着碗中茶水晃动不已,才轻啜了一口,淡笑道:“原来大巫师还记得自己叫阿树,我还以为大巫师如今只知道自己是王都大巫师。”
独空捧着茶碗手轻轻一颤,碗里茶汁便有些许晃出碗壁,洒到了他手上,独空将陶碗放到小几上,将手放到了双膝上。
“大祭司若要嘲笑阿树,阿树无话可说。”独空依旧浅浅笑着,只不过笑得有些无奈,“不过阿树从未忘记过自己姓谁名谁。”
“若是阿树忘了不能忘过往,如今阿树就不会出现大祭司面前。”他知道他想说是什么,包括他想做是什么,他都知道。
他心中又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是么?”烛渊浅浅一笑,又是轻啜了一口茶,“那这一次能让大巫师亲自前来圣山,又是何事?”
“大祭司心里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阿树。”阿树没有笑,平凡脸上很是平静,静静地看着烛渊。
“大巫师可真是了解我,就是连我喜好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又怎会只带着一个公主便只身前来圣山了,我说可对?”烛渊将碗中后一口茶一饮而,将空茶碗手里摩挲把玩着,欣慰一笑,“大巫师与我,若不做知己,只怕天理都不容。”
“若是可以,阿树倒极想与大祭司做知己。”独空微微一笑,无丝毫虚情假意。
若算上这一次,他们统共不过只见过三次面而已,本该连朋友都称不上,枉论知己。
可是,这普天之下,只怕只有他能读懂他,他能了解他。
仅这般,他们足可以成为知己。
烛渊但笑不语,提起茶壶替独空将茶水满上,再替自己重注满一杯茶水,而后率先双手捧起茶碗,向独空举起。
独空亦是含笑向烛渊举起茶碗,只听空旷殿中响起碗壁轻碰声音,两人一齐抬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
“都护府许多人莫名染病,便是那回到长安使臣自回到长安也一病不起,长安再次派来使臣,说这现象是中了苗蛊,道是唐王震怒,命苗王一月之内解决好此事,否则将再一次大举进兵苗疆。”独空放下陶碗之后,收敛了嘴角笑意,面色沉静地缓缓陈述道,“苗王心急如焚,想不出解决之法,唯一能想到便是向五毒圣教求助。”
“除此之外,近月来,王都内外常有怪事发生,时有人死于非命,且死相不堪,皆是被活生生挖了心脏,搅得王都如今是人人不安,苗王已是许久未眠。”独空像是陈诉一件道听途说事情一般,面上无甚表情,倒是眸中嘲讽之意渐浓,“苗王本还放不下身段向圣教求助,直到前几日王后险些遇难,苗王才终决定放下身段,派人来圣山与大祭司相商此事,谁知王都如今非但无勇武之人,便是连稍微有些胆气人也没了。”
“于是便将你这么一个几近手无缚鸡之力大巫师推出来了。”烛渊笑着接话,讽刺浓浓,“原来我圣山是龙潭虎穴,堂堂苗王都眼里竟也是个有来无回地方。”
“那么,大巫师前来,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又相商些什么呢?”对于独空所说事,烛渊并无丝毫诧异,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等着看好戏口吻。
独空垂眸,拿起了摆放小几上蓍草,握手里,轻轻抚着,而后才抬眸看着烛渊,平静道:“阿树心中所想,与大祭司心中所想一样。”
“哦?那大巫师说说,我心中所想又是什么呢?”烛渊盯着独空,似乎来了兴致,并不意他擅自拿起了那株蓍草。
“报仇。”独空面上平静似乎一瞬间被打破,两个字几乎是紧紧贴着牙缝从口中蹦出来,眼底似有一股火苗熊熊燃烧。
“呵……”烛渊轻笑出声,“真是知我者,莫过大巫师也。”
是,他说没错,他们想要做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报仇。
“那么,大巫师,你想要怎么做呢?”烛渊看着独空眼睛,“而你,又舍得么?”
中原,益州。
当白雎搬了椅子有沏了茶水来到树下之后,龙誉还没说几句话,肚子便不给面子咕咕加了起来,使得她又笑眯眯地看着白雎,白雎温柔且无奈地笑笑,让她再等等,他去为她买些吃,偏龙誉说要他亲手做,说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他亲手做菜了,白雎揉了揉她脑袋,说声好,便又起身往庖厨方向去了。
白雎绕到后屋后,便叫来了墨衣,让他速去街市上买些鸡鸭鱼肉等等一类东西,因了他有事先让人准备了油盐米粮锅碗瓢盆等这些器具,如今已庖厨按各自位置摆放好,那么便需要些可以下锅东西便好。
墨衣虽然心中阴云阵阵,却又不能多说不能多问,只能领命去了,心里想着外边那些拿惯了刀剑手如今让他们去提鸡提鸭,脸上该是个什么表情,算了,叫了他们还不如他自己去省事,他主子真是见了梦中情人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少主与那个苗族姑娘重逢,也不知究竟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墨衣心中纠结无处可说,只能恹恹地出门去了。
庖厨里,因为方才烧了热水来沏茶,灶膛里还有些余温,白雎从屋子一角柴堆里抱了一把柴放到灶膛外边,撩起衣摆便灶台前蹲下身,将柴禾灶膛里堆好后并未生活,而又是站起身去看来时让那些人准备油盐一类东西准备齐全了否。
他想得到龙誉定会好好折腾他一番,果然,不出他所料,也正是如此,才证明她还是从前那个喜欢向他讨要所有东西阿誉。
这般想着,白雎心里被过往开心填满,一转头,看到龙誉正站庖厨外看着他,笑眯眯地问:“小哥哥,我知道你不用我帮忙,对不对?”
白雎浅浅一笑,温和道:“对对对,不用你帮忙,乖乖等着吃就行了。”
“那我去瞧瞧曳苍怎么样了。”于是,龙誉高兴地跑开了。
白雎许是与龙誉重逢太过高兴,且一心只想着如何为龙誉做一顿味道如从前饭菜,一时没有注意到龙誉眼中笑意有些灰瑟。
龙誉跑开后,站前厅与后屋之间院中回头看庖厨里时而门里晃过正低头忙碌白雎身影,洒照身上秋本该阳温温暖暖,可龙誉却觉得丝丝凉。
她虽不是什么极其聪慧人,却不代表她蠢得什么都不会观察,不过有些时候,她宁愿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像突然出现小哥哥,这个看似无人居住院落,还有那个明明陈旧却器物样样崭厨房,以及小哥哥身上那身怎么看怎么都比苗衣衬体中原衣衫……
小哥哥说话,做事,她本该丝毫不需怀疑,她也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小哥哥,那个疼她宠她小哥哥,不会骗她,她必须相信他,不能多想,可是,摆眼前这一切不同寻常情况,总像一把斧子,生生地劈她对他信任上,劈出一条裂缝来。
她不想去想,她想要一心相信她小哥哥,可是,她还可以吗?即便可以,她也不可拖上曳苍一起。
龙誉院子里站了片刻,起步往斜对面唯一一间门窗打开屋子走去了。
曳苍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只不过身上伤口已经处理好,正有一名须发花白大夫帮他包扎伤口,林蝉蝉则一旁搭把手,龙誉进屋时,满脸沟壑大夫只是抬头淡淡看她一眼,便又继续为曳苍包扎伤口,林蝉蝉看到她,则是冲她微微一笑,苍白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想来是曳苍并无生命危险缘故。
龙誉只是站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人为曳苍忙活,待老大夫为曳苍包扎好伤口后,叮嘱了林蝉蝉几句话后,便背上随身医药箱离开了小屋,龙誉悄声站到了门边,看到了那名大夫往庖厨方向去了,进了庖厨后不知与白雎说了些什么,便毕恭毕敬地往后门离开了。
龙誉眸光沉沉,不知想些什么。
“曳苍伤势如何了?”龙誉看着床上浑身缠着棉布条曳苍,习惯性地开口即是苗语。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没有伤及胫骨,不过因为前不久才受过重伤,只怕恢复起来不容易。”林蝉蝉自然地用苗语回答,声音很是嘶哑,想笑,然而多是想哭,“就算恢复了……武功,也会废一半……”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上心,你应该这么想,拿一半功夫换到一个肯为他生肯为他死媳妇,值了。”龙誉觉得自己如今就连安慰人话也越来越畸形,其实她想说就他那伤上加伤情况能留着一条命就已经是好情况了,这是他离开圣山之前早就料到,他义无反顾。
龙誉说完话后,才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蝉蝉,“你会讲苗语?”还讲得极其顺畅,与真正苗民相差无几。
“从小就会,我大伯教。”龙誉那畸形安慰话让林蝉蝉脸颊登时绯红,不过并不如那一般闺阁小姐那样羞臊难当,倒是昂头笑得幸福,而后想到自己那慈祥大伯,脸上笑容变为哀伤,“姑娘,我大伯……”
“你若是想要谢我替你救了你大伯,不必了。”龙誉一听到关于林龙话,脸色立刻变得阴冷,“而你若是要问我是否与你大伯相识,也不必问了,我从未见过你大伯,别说认识。”
龙誉冷冷一句话将林蝉蝉想要问话全部拍碎,林蝉蝉纵是再想问些什么,也会察言观色,看得出,这位苗疆来姑娘不愿有人提及大伯。
可,她时常看见大伯盯着书房那幅画久久出神,眼神温柔而深情,她与大伯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不过,她既不想说,她也不可能强问。
“我叫龙誉,今年二十,日后直接叫我龙誉就行,反正日后咱们定会时常相见,姑娘阿妹叫,别扭。”龙誉很别开了关于林龙话题,语气也慢慢平和下来,“你呢?”
“我叫林蝉蝉,今年也是二十。”林蝉蝉听到龙誉话后显然有些兴奋,将龙誉细细看了一遍,有些不相信道,“你也是二十?我怎么看着你像十六!”
龙誉听到林蝉蝉也是二十时候明显不信,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撇撇嘴道:“我看着你像十五。”
“……”林蝉蝉不服,“我桂月生,你呢?”
龙誉得意地笑了,“不好意思,我荷月生,比你还长了两个月。”
“……”林蝉蝉顿时蔫吧,不爽,后还是泄气承认道,“好吧,承认你比我老,以后老得也比我。”
这就是身体里与她有着相同血液妹妹吗?真是有趣又好玩,看来不是每一个中原人都可恶得惹人厌,她以后定要与她多多相处才行,省得整个圣山都静悄悄死气沉沉,不过,多了这个么阿妹,不知曳苍还能否继续呆圣山。
那个白面小男人会允准吗?
龙誉想到烛渊,不禁将手抬起放到心口,他此刻该是做什么呢?
龙誉失神只是一瞬间,也很收起了与林蝉蝉玩笑态度,难得地严肃问道:“你与小哥哥相识?方才小哥哥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蝉蝉被龙誉话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抓住了曳苍手,面上已经慢慢恢复血色又一寸寸褪下去,紧紧抓着曳苍手,摇头,“不相识,也没说什么。”
龙誉没有再继续往下问,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也不逼问,反正不管是否相识,说了些什么,他们也将离开了,问与不问,没甚关系了。
“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不过你要知道,你既选择与曳苍一齐走下去,那就等同于你要离开你生活了二十年中原。”龙誉自然观察到林蝉蝉举动,盯着林蝉蝉眼睛,沉声道,“而你二叔,甚或说是整个中原武林,不会放过曳苍。”
这么堂而皇之地到中原来劫亲,是要付出代价。
“我知道。”林蝉蝉将曳苍手抓得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知道她选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她与他,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你们必须走,今夜就走。”龙誉压低音量,神情严肃,“一刻也不要中原多留。”
虽然她选择相信小哥哥,但是她却不想再拿任何苗民性命开玩笑,她深深记得她如今已是某个人目标,她不能再连累任何人,就算不是她第一次任务,她也要让曳苍与林蝉蝉安全无虞地回到苗疆。
“至于曳苍身上伤,一路上就靠你多加注意了。”如今益州,定当是天罗地网,而小哥哥既然敢救他们,必定有让他们脱身法子,她相信,她请求,小哥哥一定会答应。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林蝉蝉当然知道多留益州一刻,他们危险就会多一分,即便白公子说了会让他们安全离开益州,她依旧不能放心,可她再如何不放心也无济于事,曳曳昏迷不醒,他们目前能做只能是静观其变,然当听到龙誉话时,还是让她惊讶。
“我暂且不和你们一起走,因为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龙誉沉声应道,嘴角扬起笑容让人莫名放心,她才刚刚见到小哥哥,怎么能马上就离开。
林蝉蝉还想说话,却被龙誉打断,“不用多问什么多说什么,你们会活着回去,我也会活着回去,放心。”
“我明白了。”林蝉蝉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重重点头。
“好好守着曳苍,其余,交给我。”龙誉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林蝉蝉看着她背影消失门外,才扭回头看着双眼紧闭曳苍,很想哭,终只是吸了吸鼻子,因为她想见人就身边,他们不会再分开,所以她没有必要再哭。
至于她说离开,她相信她。
龙誉再折返到庖厨时,已是鸡鸭鱼肉青绿蔬菜样样齐全地摆一张色泽黑沉木制食案上,鸡鸭是拔过毛了,便是内脏也都掏了干净,切成均匀小块摆放大盘子里,鱼是剃好鳞片也处理好内脏了,肉是处理成整齐小块,蔬菜也是清洗干净了,上面还沾着颗颗晶莹水珠,不过不到半柱香时间,竟是食材满案,果然,面前这个小哥哥,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记得以前每每她打到一只野鸡,都是小哥哥烧了热水,而是蹲地上细心地拔毛,还将鸡血用陶碗接着,道是待会一齐蒸给她吃,她就搬一张他特制小椅子坐一旁,托着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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