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的一番话,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昏迷之中她几次三番在鬼门关前徘徊,却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原因。
她听到了他的执着呼唤和殷殷祈祷。
浅浅看着面前视自己如命的男人,他正满是深情和殷切地看着自己,那清俊的容颜早被悲伤、担忧和恐惧折磨的憔悴不堪。
心,蓦然一阵急遽抽痛。
他已经没有了孩子,不能再失去她了。她不可以那么自私,让他饱尝丧子之痛后再承受亡妻之苦。
他,是她唯一存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我喝。”浅浅轻轻说出这两个字,刹那间,上官玄锦脸眸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他接过青荷手中的药碗,舀了一匙,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送到浅浅唇边。
“青姝璃,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浅浅在心中一字一字默默道,晶莹的泪水坠落在浓黑的药汁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苍白干裂的唇微微颤抖,平静的一口口喝下,努力地品尝着苦涩的味道,告诉自己:萧浅浅,记住这种味道……
见浅浅喝完了最后一勺药,青荷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趋步上前,将一叠蜜饯奉上来,上官玄锦刚要拿玉箸去夹,便听到浅浅冷澈的声音:“我不再需要蜜饯了。”
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上官玄锦微微一怔,诧异回眸,看到了浅浅玉脸上的一丝冷然,他心头一颤,急声道:“浅浅,你不是一向嫌药苦的吗……”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疑和不安。
“药再苦,也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浅浅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清眸中一片凛冽,“就让我记住这苦的滋味吧!”
上官玄锦闻言,胸臆内一阵气血翻腾,再看看浅浅那一脸冷冽凄绝的表情,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然后搂过浅浅柔弱的身子涌入怀中,冷冷眯起眼,星眸中寒光迸射,所有的内敛都在瞬间化作了犀利的剑。
他一字一字坚定地道:“伤害你和害死我们孩子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承受这世上最惨忍的痛苦和折磨!”
令言忽的急匆匆进来,满脸惊慌地回禀:“叩见皇上和懿华夫人!碧朱姑娘昏倒在宫门前,已经不省人事……奴才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特来请旨。”
上官玄锦冷冷哼了一声,深邃的星眸微微凛了起来:“这等小事也来烦朕,还不速速抬下去,留在门口是要给岚芳阁招晦气吗?”
“是是是,奴才遵命。”令言忙不迭地叩了头,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浅浅不由蹙眉,心中有些惊讶,不知道碧朱犯了什么罪,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青荷双膝跪地,凄然说道:“皇上、主子,奴婢斗胆为碧朱求情,恳求皇上和主子念在碧朱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她吧!”
浅浅诧异地看向上官玄锦,却见他一脸厉色,整个人彷如出鞘温利剑一般冷冽寒凌。
他眯眼瞧着青荷,冷冷抛出一句话:“这个贱婢,吃里扒外,竟然受了青姝璃的指使,欲给浅浅下毒……如此胆大包天,真是罪不容诛!”他的语气,愤怒中透着一丝凌厉。
浅浅闻言,胸臆间好似被重重一击,闷痛的难受,她抚着胸口,双肩却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所幸上官玄锦伸手扶住了她,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娇躯。
怎么可能,碧朱明明是那样善良、单纯的孩子,她善良的走在路上见到一只蚂蚁都要绕过去,单纯的整个人就彷如一张白纸,她……怎么可能是青姝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线?她又怎么会给自己下毒?
可是,上官玄锦冷厉清寒的眼神却告诉她这的确是事实。
她的心,顿时一片冰寒。
“当日在普渡寺,碧朱本已将毒药放在了主子的茶水里,可是想到主子昔日的相救之恩和照顾之情,终究不忍心,才一把夺下了主子的茶盏,借口茶凉了,倒掉了有毒的茶水……她并不是真心想给主子下毒的,她只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示和胁迫。因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荷泪落如雨,凄声道出了原委,“碧朱原名叫李清碧,爷爷李昭熙本是中书侍郎,先皇病危时,因为反对齐妃把持朝政期、魁王阴谋篡位被构陷入狱,父亲也被充军,却不幸在战乱中丧生……年幼的她和母亲被终身贬为奴婢,一直在尚衣局做苦力。后来,她的母亲身患重病不治而亡,她也被安置到皇后宫中做事……”
“皇后憎恨主子已久,一直想找一个得力亲信安插在主子身边,却苦无合适人选……无意中得知了碧朱的身世,又见碧朱聪明伶俐,便以替她爷爷沉冤昭雪为由逼迫她潜伏在主子身边等待时机。”
“虽然碧朱给主子的茶水里下了毒,但主子并没有饮用;她更不知道皇后娘娘早在普渡寺内安插了细作,也不晓得他们会对马车做手脚、将毒药涂在了主子的碗碟上。而且这一次,多亏了碧朱及时交出皇后给予的毒药,太医们才研制出解药让主子转危为安的。所以,青荷斗胆,恳求皇上和主子网开一面,饶了碧朱吧,她才只有十五岁啊……”
“碧朱自知罪孽深重,已经在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了,如今昏迷不醒,只怕主子再不救她,就会有性命之忧了。”青荷匍匐到床前,满眼恳切地看着浅浅,哽咽道,“主子一向都是慈悲心肠,青荷当日犯下滔天大罪都可以得到主子谅解,碧朱所犯之罪不及青荷的十分之一,还求主子能饶恕碧朱……”
上官玄锦却是怒不可遏地冷斥:“她潜伏在福熙宫,伺机对浅浅不利,还知情不报,刻意隐瞒,意图和青姝璃联手行凶……这每一条,朕都可以杀了她!青荷,朕念在你悉心照顾懿华夫人的份上,姑且不不治你的罪。若再为那贱婢求情,朕连你一块儿重办!”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几乎令人胆寒,周身弥漫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一瞬间,令人感觉到冬天提前来临了。
青荷脸上的神情一僵,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觉到青年君王眼神中浮现的肃杀之气。这种冷漠眼神,让她忘记了哭泣,一瞬间,她只觉得背脊发凉。
可是,她是在不忍心看着情同姐妹的碧朱身赴黄泉,她知道碧朱和曾经的自己一样都是被逼无奈,并无害人之心,否则,她也不会冒着被青姝璃灭口的危险毅然决然放弃了往主子饮用的茶水中下毒,更不会为了帮助太医研制出解药而毅然拿出仅存的毒药暴露身份将自己至于危境。
她转身,一双泪眼祈求地望向浅浅。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碧朱最后的希望了。
浅浅默默地看着青荷,沉默了半晌,蓦然开口:“放了碧朱吧!”
青荷心头登时一缓,双眸中划过一丝惊喜。
上官玄锦却是一脸的冷然肃杀,他定定看向浅浅,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怒意,沉声道:“她是青姝璃的余党,还试图对你和孩子不利,我……无法饶恕她!”
“杀了她又如何?”浅浅幽幽说道,清眸中已是一片晶莹,只是倔强的没有低落,“就算杀了她,孩子……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她凝望着上官玄锦,缓缓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该惩治的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碧朱。她只不过是一颗受制于人的棋子,她的所作并非本意……况且,她还救了我一命……要血债血偿的人不该是她!”
每个在宫中行走的人,都会遭遇不得已的苦衷,区别只在于选择的路是善还是恶。碧朱虽然受制于青姝璃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良心未泯,及时悬崖勒马,又救了自己的命,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她已经在赎罪了,自己又怎么忍心看她落得如此下场?
浅浅是饱尝丧子之痛,也被仇恨噬心,可是她还有理智和是非观,她还能认得清谁才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上官玄锦星眸一眯,眸光变得幽深莫测,半晌,才轻声道:“浅浅,我听你的,暂且饶了碧朱性命……等到你身体好了些,再由你决定该怎么处置她!”
见浅浅微微点头,青荷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连忙俯首拜谢:“青荷替碧朱叩谢皇上和主子。”
“好了,你快去看看夫人的药膳准备得如何了?”在上官玄锦的催促中,青荷赶忙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脸欣然地急步告退。
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浅浅和上官玄锦。
上官玄锦轻柔地拭去了浅浅脸上的泪渍,强忍心中悲痛,温言软语劝慰:“浅浅,现在最重要的是调理好你的身体,不管有多悲痛,我都会始终陪在你身边……我们的路还很长,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他忽然紧紧地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拥入怀中,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轻柔的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还要等着你陪我走过漫漫一生,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浅浅听得很清楚,在他说出“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的时候,声音明显颤了一下,那一瞬间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悲痛和无力。
孩子惨遭不幸,在她和上官玄锦心中留下了重重一道血口,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疼的厉害。也许随着时间推移,伤口的表面会慢慢结痂、逐渐愈合,可是那道疤会永远存在。
这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触及的痛和遗憾。
可是,伤害已经产生了,她和他避无可避。
在这个悲痛的时刻,他们只有握紧彼此的手,共同面对,才能让伤痕累累的心多一丝慰藉吧?
浅浅无力地趴在上官玄锦怀中,反手抱紧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但她绝对不可以倒下去,为了她死去的孩子,更为了面前这个深爱她她也深爱的人。
活着,她要坚强而勇敢地活着。
整整五日,浅浅身体里的余毒才被清理干净。身子虽然开始慢慢复原,可她的情绪依然极度低迷。上官玄锦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想方设法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一日清晨,浅浅的精神好了许多,上官玄锦便特意吩咐青荷准备了符合她口味的清粥小菜。
正准备食用,却见令言一脸焦急地进来:“皇上,大事不好了。”
224 痛彻心扉(三)4000+
“何事如此惊慌?”上官玄锦轩眉一凝,冷声道。言悫鹉琻
令言心神一凛,硬着头皮回禀:“寿康宫差人来报说,太后娘娘晨起到御花园散步,从宫人口中得知了小皇子早夭的消息,悲痛欲绝,一下子昏倒了。”
“啪——”景泰蓝瓷碗笔直地掉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凄寒。
上官玄锦封锁了小皇子夭折的消息,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保密措施做得再好,纸还是包不住火的。
“太后的病情现在如何?”上官玄锦的声音焦急而慌乱,浅浅心中蓦然一惊,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修掌恁。
一贯温暖的手,此刻竟然冰凉的仿若没有一丝的温度。
令言脸上浮现出深深的不安,沉声答道:“太医说,太后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导致晕厥,又旧疾复发,情况危急,正在全力施救。”
浅浅看到,那黛染般的黑眸中蓦然划过一丝担忧和不安,几乎是刻不容缓的,上官玄锦沉声说道:“摆驾回宫——胆”
默默看着那一道修长的身影倏然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浅浅心头一滞,她想出声安慰他,可是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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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官道上人烟稀少,天际一轮光芒惨淡的朝阳凄凄艾艾地俯视大地,沿路那一片广阔的黄草地更显悲凉沧桑。
一辆朱轮雕花马的马车在禁卫军的护卫下快速向前行驶。
马车内,浅浅靠在上官玄锦胸前,苍白的脸颊仍带着几许憔悴。
虽然保暖措施已经做得很周到,却依然无法阻止无孔不入的寒风,她一个哆嗦,纤弱的身躯轻轻瑟缩起来。
放在肩头的大掌一收,上官玄锦将浅浅拥入怀中,用自己宽大的长袍将她裹了个严实,低声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温暖的话里却带着一丝哀伤。
浅浅虽未抬头,却已经知道,玄上官锦此刻必然浓眉紧皱,神色忧急。
心中微痛,她伸出双手,紧紧圈住了他的腰,忍不住地蹙眉——跟上一次相比,他又瘦了一圈。
也难怪,既要强忍丧子之痛,又要为她费心伤神,如今还要担心母后的病情,再如何精壮的体魄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心中的痛更多了,浅浅趴在他怀中,柔声安慰:“别担心,母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放心吧,浅浅。”上官玄锦将下颔抵在她如云的发间,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肩上的发丝,语气轻柔而坚定,“为了你和母后,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这句话,仿佛一缕和煦的日光照进浅浅的心房,让她在这个草木摇落露为霜的季节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辗动的咕隆声回响在耳畔。
梅山行宫到明城的距离并不远,可是这条回宫的路,却突然漫长起来,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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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了宫门,一路直奔,到了寿康宫。
浅浅和上官玄锦相携着步入宫门,甫一撩开那水晶珠帘,就见秋水色熟罗帐子半垂半挽,太后脸色苍白,病容憔悴,静静躺在梅花软枕上,一个身穿的珠粉点碎花的纱衫、月白色的细绸裥裙的小宫女正端着药碗,将一匙琥珀色的液体送入太后口中。
一旁的太医急忙上前回禀:“太后娘娘虽然仍旧昏迷,但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郁结于心,还需要多多劝慰……”
上官玄锦纠结的眉宇总算有些舒展,轻轻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才趋步上前,低声道:“朕来!”
他接过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撩开冰色长袍,坐到床边,舀了一匙,送到太后嘴边。
浅浅凝立在一旁,看着太后将药一点一点服下,忐忑高悬的心也稍稍落地,却不期然地听见她伤心的呓语:“小皇孙……哀家的小皇孙……”
一字一字,仿佛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浅浅的心里,她心里又是一阵哀恸,眼前一片模糊。
可怜太后如此年纪,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疾苦!她既做不好母亲又做不好儿媳,等太后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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