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观察到了韩天轶眉宇间流转着的犹豫,知道他有些松动了,于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得罪轶表哥,我就是不想看着大姐嫁入皇室!她从小压着我,若再飞上枝头凤凰,我的下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韩天轶大惊:“嫁入皇室?慕容世子不是要北上、这亲事会告吹的吗?”
桑玥状似忧虑地背过身子,边走边说:“皇室子弟多的去了,难道只摄政王一家?如今未议亲的王爷可不少,远的不说,这京城有秦王殿下、靖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可都尚未婚娶呢。好在皇上年幼,暂时不会纳妃,不过也说不准,皇宫空得不行,保不准太后心血来潮就从世家里挑几个千金宫伴驾,这一伴,可不就是一辈子?”
韩天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此刻已完全被桑玥的话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桑玥笑了笑:“轶表哥应该清楚,大姐的婚事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所以,你讨好桑柔有什么用?
“可是父亲、外祖父貌似都不太乐意促成你和大姐的婚事。”所以你得另辟它法。
“当然,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轶表哥就用诚心去感化上天吧。”说着,桑玥行了个礼,越过韩天轶朝前方走去。
韩天轶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将桑柔娶回家,哪里还记得对桑玥的仇恨?退一万步讲,他与桑玥本身没有仇恨,皆因讨好桑柔而起。如果讨好桑柔并不能令自己娶到桑柔,那么讨好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几步追上桑玥,脸上换了一个求知问解的讪笑:“玥表妹,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轶表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玥表妹,只要你将办法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帮助任何人对付你!”只是不帮助而已,别人要对付你,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桑玥哪里会不知道韩天轶的想法?不过韩天轶都敢与虎谋皮,她还吝啬一条小小的计策吗?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先说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法未必奏效。轶表哥觉得可行再去做,若是觉得荒唐,且当句笑话听听就好。”
韩天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玥表妹,请说!”
桑玥小声道出计策,韩天轶难以置信:“这……这也太……”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雅似莲,悠然道:“言尽于此,选择权在轶表哥手中,告辞!”
……
晚霞映天、暖风渐凉。
一处简易的八角凉亭内,一人一琴,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突然,一道悠扬的箫声跟上了伏羲琴的节奏,顿时冷月迎来繁星璀璨、寒霜落入瑞雪纷飞、春雷傍上闪电阵阵、大浪托起一轮旭日东升!
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曲作罢,霞云亦为之陶醉了,云卷云舒,懒懒散散地漂浮与天边。
“既然来了,那便坐吧。”桑玥背对着那箫声的出处,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者是谁。
慕容锦缓步至桑玥的对面坐下,或许是即将奔赴沙场,今日的慕容拓,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如玉,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流转着霸气和果决的锋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慕容锦!
桑玥素手轻抬,将琴收好,放于一旁,又摆好棋具,留黑子于身前,推白子于对面,“下盘棋,可好?”
慕容锦捏起一枚白子,唇瓣微微勾起:“规则?”
桑玥的纤指轻拂过棋盘,道:“提一个问题走一步,答一个问题也走一步,拒绝回答或者无法回答则由对方继续出题继续走。”
“好,你先。”慕容锦饶有兴趣地看着桑玥。
桑玥捏起了一枚黑子,睫毛轻眨,偷来落日余晖一缕,语气亦多了分别样的神秘:“等等,我还没说完,这些问题,必须是‘是否’问题。”
慕容锦优雅地笑了:“规则你定,赌注我定。”
“好。”
“赌注是一个条件。”
桑玥凝思片刻,笑道:“很好。”
“你不怕我会对你提一个非常过分的条件?”
“我与世子一样,从没想过自己会输。”桑玥落下一枚黑子,“世子挥师北上完全是摄政王的意思?”
慕容锦微微侧目,似乎为桑玥的直白愕然了一瞬,随即他落下一枚白子:“不。”
摄政王代表的是政治动机,不完全是出于政治,那么慕容锦是有私心了。
慕容锦又捏起一颗黑子,落下,道:“该我问了。你很了解定国公府的立场?”
直来直往?桑玥微微一笑,她喜欢。她接连落下两子:“是。灭掉北齐是此行唯一的目的?”
慕容锦的手僵在半空:“下一个问题。”
拒绝回答?桑玥眉梢轻挑,看来慕容锦此行的目的不简单。她又落下一子,将慕容锦的棋子合围其间,笑道:“世子这个问题要是答不上来,我可要吃你一子了。摄政王早已洞悉定国公府的立场?”
慕容锦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落下两子,突出重围:“是!桑玥你能改变定国公府的立场?”
桑玥端起茶轻茗了一口,唇齿间芬芳四溢:“下一个问题。”
慕容锦心里计量着,桑玥是不能还是不愿改变?
☆、【第七十五章】表白
直到月朗星稀,彩灯高挂,二人仍是没能分出胜负。
慕容锦的双眸跳跃着兴奋的火焰,桑玥的步步紧逼,逼得他再无法敛藏锋芒,每一落子都是杀机,每一抬手必起死回生,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要她答应的条件。
“临淄城金矿漫天,藏龙卧虎?”
临淄的密地和军队摄政王早已洞悉,算不得什么秘密,桑玥落下两颗黑子:“是。洛邑危机四伏、陷阱重重?”
慕容锦温柔地看着桑玥,眸光逐渐变得炽热:“是。洛邑烽火烧临淄,舍则安,愿意与否?”
洛邑烽火烧临淄?慕容锦透露军事机密了。桑玥的睫毛颤了颤,淡道:“下一个问题。”
慕容锦的手忽然紧拽成拳,他语重心长道:“桑玥,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前方是绝路!”
桑玥淡雅一笑:“你违规了,我们不能提开放性的问题。纵然前方是绝路,我亦要绝、处、逢、生!”
她捏起一枚黑子,唇瓣勾起,似一缕幽风轻轻拂过慕容锦的心间,染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黑子落下,立见分晓。
“我赢了。”
慕容锦似是不信,看向那决定胜负的一子,恍然大悟,自嘲地笑了:“你故布疑阵,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天大的破绽,却又在另外的地方杀得不可开交。如果我早你一步堵了那个破绽,或许输的人就是你了。”
她非胜在棋艺,而是人心。
桑玥笑了笑,借着清冷的月光,那笑意也多了几分寒凉:“这世上没有如果,世子或是感情用事,或是贪心不足,反正不管怎么样,结局是我赢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找世子要点什么,以后再说吧。”
慕容锦看着这个尚未及笄就已风华潋滟的女子,央央京都,万千名媛,竟无一人能冷静如她、沉稳如她、狡诈如她、含韵如她。难怪拓儿会陷得那般不可自拔。
此时,二人的手都有意无意地放在棋盘的同一侧,指尖几乎要抵到对方的,那一冷一热的气息相互交缠,仿佛在暗夜里开了一朵飘渺的昙花。只是它过于飘渺,所以风儿一吹就散了。即便无风无浪,它是夜昙,终究活不过天明。
慕容锦的指尖动了动,隐忍着叹道:“是不是但凡你所见之人,你都能利用?”
桑玥抽回手,目光眺向远方:“世子太高估我,我非神非仙,哪有如此通天大能?”
“你明知我说的‘能’并非能力,而是意愿。”
“世子也明知我不愿回答你这个问题。时辰不早了,世子请回吧。”桑玥起身,给慕容锦行了个礼,银色裙裾拂过青石地板,似流泻了一席月光,淡雅生辉。
慕容锦站起,叫停了她:“我劝过拓儿,可他不听,唯有来劝你。”
桑玥阖上眸子,藏在宽袖中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她如今对这个话题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字字如冰:“你输了,没资格向我提条件!”
慕容拓,看见了吧,全世界都认为我们不可能,你何苦……赤着脚也要踏遍荆棘?
当晚,大姨娘去往了福寿院,恰好桑楚沐也在,她当着滕氏和桑楚沐的面负荆请罪,揭发了大夫人唆使郭氏将痘诊患者穿过的衣衫丢进温泉的恶行,她有知情不报之罪,好在桑玄夜极力求情,滕氏便只罚了她一年的份例银子。
好巧不巧的是,大姨娘刚走,六姨娘醒了。
六姨娘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福寿院门外喊冤。说大夫人利用桑秋的亲事逼迫她替大夫人背黑锅,并且将大夫人如何胁迫骆庆、如何毒害骆庆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她还指出了大夫人藏匿那些贵重礼品的地点,就在城西的一家铺子。桑楚沐派人去搜,果真搜到了整整八箱礼品。
这一下,桑楚沐彻底怒了!立即下令将大夫人送去了佛堂,对外宣传的理由是:长乐轩闹鬼不干净,须迁往一处佛光庇佑之所,震住牛鬼蛇神,方能保大夫人无虞。
丞相府听说这个消息后,差点没吵上门来。之所以没吵上门,一来,罗氏认为大夫人的确是在丞相府就出现了发疯的兆头,真要承担责任,丞相府首当其冲;二来,罗氏本就是吃斋念佛之人,当然相信佛堂能驱除鬼煞。
然,韩正齐并不这么想。他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王妈妈临死前的话。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妈妈让他将大夫人带走,定是有缘由的。但定国公府将消息封锁得水泄不通,桑柔又被禁足,他有心无力,真相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突然,韩正齐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或许,该是那人回来的时候了!
棠梨院。
桑玥在绣凳上坐好,飞针走线,一朵又一朵银色祥云在紫色的天幕上翻滚而出,栩栩如生到了极致,仿若就要飘出去似的。莲珠忍不住叹道:“小姐,你也教教奴婢吧,怎么绣得这么好?”
桑玥目不转睛,语气里含了一丝笑意:“嘴巴子越来越甜了,靖王殿下送的糖糕都被你吃了吧!”
茉莉也在一旁坐着绣活儿,她看了看自己的,再看看桑玥的,发自内心地赞道:“奴婢也想学,等小姐出阁时,帮着小姐绣嫁衣。”
莲珠来了兴趣:“小姐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四了,明年就该嫁人了吧!也不知哪家的公子能将我们小姐娶走呢?最好啊,别是……”
话音未落,不知想到了什么,莲珠忙捂住嘴,偷偷瞄了一眼桑玥,发现她认真地绣着祥云,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唉!差一点儿又说出慕容公子的名字了!
桑玥心里笑笑,做嫁衣?她可没想过嫁人。
三人又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来了。”
桑玥放下手中的针线,让莲珠和茉莉用宽布将绣架遮盖好,收拾妥当才叫了桑秋和桑丽进来。
天气渐,桑丽穿得有些单薄,一件藕色烟水百花裙,腰坠丝绦,头顶双螺髻,簪了几朵新鲜的小花儿,看上去,朴素得令人有些心疼。与之相比,桑秋的月华罗裙外套了件梅花纹纱袍,显得暖和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六姨娘痊愈了,桑秋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开,俏脸红扑扑的,喜庆可爱。
“见过二姐。”桑秋和桑丽行了一礼。
桑玥回了个半礼,在小姐椅上坐好。桑秋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桑丽则坐在莲珠搬来的绣凳上。
茉莉奉上热乎乎的果茶,丁香端来一托盘的糕点,澄碧通透的绿茶糕、粉嫩香甜的蜜桃酥、金黄诱人的蟹柳丸子、白皙软糯的蜜汁雪球。
桑秋以前常来桑玥的院子,每回都能吃上新奇美味的糕点,倒有些司空见惯了。桑丽则不同,除了桑柔偶尔给她送上一、两碟,平日里她连见都见不着这么精致的糕点。她瞠目结舌,险些没留下口水。
“五妹,吃吧。”桑玥指了指茶几上糕点,和颜悦色道。
桑丽有些羞涩地点头,礼貌一笑:“多谢二姐。”
桑秋怕桑玥因为六姨娘的事讨厌她,所以一直不敢来棠梨院,直到桑玥收下了她送的荷包,她才稍稍安心。
“二姐。”她甜甜地唤了句,眼底有泪花闪耀,她是真的很想二姐,这么多天不见她,总觉得心里很委屈很委屈。
桑玥拍了拍桑秋的手,这孩子,好像把她当成亲娘了。“多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说归说,她还是递过一方帕子,为桑秋细细擦了泪。
桑秋侧身抱住桑玥,哭得越发凶了,似要把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尽数发泄,差点没把自己淹死在泪缸里。
桑丽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桑玥对桑秋淡淡一笑,道:“五妹是头一回来我院子,但也别拘着自己。”
桑丽含羞带怯地拿起一块蜜桃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二姐,你这糕点是宫里来的吗?”
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桑丽一眼,此时桑秋已经止住哭泣,坐直了身子。桑秋吸了吸鼻子,道:“那可不是?靖王殿下天天都给二姐送好多好多糕点,吃都吃不完!”
“是靖王殿下送的呀?”桑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桑玥仿若没瞧见桑丽的反应,用食指戳了戳桑秋的小脸蛋,道:“你呀!真是多嘴!靖王殿下又不单单给我一个人送,你那里没有?”
桑秋笑逐颜开:“有啊,不过没二姐这里的多,我听下人说,殿下给大姐和二姐送的东西最好了!”
桑玥暗自摇头,算了,桑秋就是个没心计的孩子,从口里蹦出的全是大实话。
“二姐,”此时,桑丽已吃完一块糕点,又拿起另一块,送至唇边,似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哀戚,“母亲好可怜,就那么被送进佛堂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去探望母亲?”
“按理说……”桑玥一手托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桑丽殷殷切切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按理说,我们做子女的,应该在母亲跟前尽孝,尤其大姐被禁足,每日虽然能去佛堂一次,但那是在罚跪,连母亲的面儿都见不着。唉!”
桑秋的眸光暗了几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这么一说,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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