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将目光投到丹阳郡主身上,丹阳郡主此事依旧无比专注。一次都没有分过心。面对这样的对手,担心?自然是有的,此事关系到她是走是留,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但是,技不如人。她确实无话可说,只盼接下来的两场,能扳回一些局面。
谢蓝河的问话才落,旁边就快速走过来一位侍女,低声道:“谢先生和百里先生请两位过去。”
谢蓝河即抬眼往那边看了一眼,安岚亦抬眼往那看过去。
谢云正往这边看,即便是坐着。但姿态挺拔端正,几位大香师当中,唯谢云最适以兰花喻之。百里翎同样也往他们这看,但即便远远瞧着,都能瞧得出他此时就好似没骨头般歪在那。且他们还没走近呢,就已经感觉到那双妩媚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们。这样的男人。即便一句话也不说,单是用那双眼睛打量你时,那妖娆的气息,也能令人呼吸不畅。
谢蓝河和安岚一块过去后,不及谢云开口。百里翎就笑嘻嘻地道:“瞧着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倒是善心悦目,不如你们俩都去我那如何?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谢云看了他一眼,却懒得搭理他这句戏谑的话,就示意谢蓝河过去。
今日入铜雀台的,都是身份极其尊贵之人,或是名扬四海的大家,同白广寒或是百里翎有不浅的交情,值得结交。他之所以会让谢蓝河也过来,主要目的,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让谢蓝河结识这些人。
谢蓝河过去了,百里翎便朝安岚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
安岚却先往白广寒那看了一眼,白广寒目光淡淡,没有任何表示,沉默即是默认。安岚想起自己在这场文试当中的表现,面上一热,即垂下眼,行了一礼,然后走到百里翎旁边等候吩咐。只是百里翎的位置同白广寒的位置是相邻着的,所以身为天枢殿侍香人的安岚,站在他们的座位之间,瞧着倒也不突兀。
“答得不好,被难住了?”百里翎又是那般笑眯眯地打量她,但目光却不时转到白广寒那边。
安岚垂着脸道:“让百里先生见笑了。”
百里翎嗤的一笑,然后摇了摇头,目带戏谑:“出题的是白广寒,你有多少本事情,他应当是清楚的,却还是这般为难你,可真是过分是不是。”
安岚一怔,抬起脸,却不由转头往白广寒那看去,却瞧着景炎同白广寒告辞,然后起身离开此处,似乎要赶着去处理什么急事。安岚看着那匆匆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又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原本,想靠近了看一看他们,她之前是不是错觉,可是……
只是这会儿,丹阳郡主那边,方玉辉交卷了,接着篆香终于点完,丹阳郡主也在那一刻放下笔。
“这时间的拿捏,当真是恰如其分。”百里翎赞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白广寒一眼。
其实,此时在大部分人眼里,安岚根本没有资格跟丹阳郡主比。他们皆不明白,广寒先生为何要从这两人当中选一个出来,包括安岚,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虽说她文试的结果不好,她并不认为最终自己定会输给丹阳郡主,但却不得不承认,丹阳郡主确实非常优秀。
侍女很快就将他们四人的卷子送了过来,摆在最上面的,正好是安岚的卷子。
此时安岚就站在白广寒和百里翎中间,侍女是将卷子先送到白广寒跟前,然后就退了下去。安岚眼睛一瞄,就看到自己的卷子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面上不禁一热,却在她垂下脸之前,白广寒忽然看了她一眼。
第207章 鸿沟
那眼神,有那么一瞬,令她觉得无比熟悉,但是待她再看时,又觉得刚刚只是错觉。白广寒将那些卷子翻了一遍,并未细看,就交给百里翎,百里翎也只是随意瞄了几眼,然后就往旁边示意了一下,遂有两位年长的香师上前接过那些卷子。
改卷的事另有人负责,成绩也不会当场公布,但比试继续。即便如此,单从交卷的时间看,大家也大致清楚这一场的胜负情况。
在座的宾客心里都表示理解广寒先生不当场宣布成绩的决定,到底是天枢殿的侍香人,即便输了继承人之争,照理,日后也是要留在天枢殿,因而,不能不照顾一下参与者的面子。
只是方玉辉对此却有些不满,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丹阳郡主,只是这场比试是由天枢殿和天玑殿主持,其结果,除去丹阳郡主和安岚外,并不影响任何人。所以,即便是方文建大香师,也不好对此提出异议。
至于谢云和谢蓝河,其本意并不在输赢,自然也没有异议。如此,两位几位大香师自然也不会表示反对,只是崔文君大香师不时打量着安岚,被那样的目光看得久了,安岚无法装作不知,禁不住抬眼往那看过去。
她不明白,崔大香师为何会如此关注她,甚至对她七岁之前的记忆表现出超乎常理的兴趣。无疑,崔大香师是个美人,即便在柳璇玑和百里翎这等夺人眼球的美人面前,也不见有丝毫逊色。不,或者说,这里的每位大香师,都各有风采,非是因为他们个个容貌绝佳,而是那等由内而外表现出来的超凡的气质,令人只看一眼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安岚不是第一次见崔文君,但奇怪的是。每次面对崔文君,她心里都会生出莫名的紧张感,不同于面对别的大香师时的那种紧张,因为。她此时的这份紧张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她后来琢磨了许久,才辨出那点多出来的感觉,叫做危险。
那不知源于何处的敌意,令她惶恐而茫然。
因而,此时她看过去的眼神,带着几分困惑和不安。
白广寒看了崔文君一眼,那眼神在旁人看来并无特别,但崔文君却感觉到白广寒的眼神仿若实质化,带着警告的意味,夹着寒风拂面而来。崔文君遂抬眼看过去。唇边露出一抹笑,柔美的五官愈加温婉动人,宛若春暖花开。
只是花开了,但冷风未化。
百里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人都很克制。只是表露态度,无意较出高下,因而,更加耐人寻味;柳璇玑微微扬眉,“呵”的一声低笑,却笑得张狂;净尘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准备一会若有意外。便出手阻止;方文建和谢云则都是面色如常,似没有察觉到此时亭内这细微的变化。
丹阳郡主看了看安岚,心绪甚是复杂,姑姑,从刚刚到现在,一眼都未看过她。她表现得越好。姑姑对安岚的关注就越多,就连景炎公子和广寒先生也一样,对安岚,总是另眼相待。
是不是,有些东西。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
她第一次,对别人生出羡慕来。
……
因第一场文试是白广寒出题,如此,第二场斗香的形势,理应由百里翎定。
百里翎手里摇着一柄金丝楠木折扇,含情目似笑非笑地巡视了一遍在座的宾客,最后将目光落到安岚身上,扬起嘴角道:“香之为用,其利最博。物外高隐,坐语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悦神。四更残月,兴味萧骚,焚之可以畅怀舒啸。红袖在侧,秘语谈私,执手拥护,焚以熏心热意。皓月清宵,冰弦曳指,长啸空楼,苍山极目,未残炉热,香雾隐隐绕帘。此情此境,不以咏香,实为可惜。”
有人抚掌而笑:“今日能如闻长香殿咏香之妙,当真不虚此行。”
旁边的人即点头附和,咏香,本是斗香形式之一,将香之虚渺之玄妙之动人之意境,用诗词歌赋描绘出来,将转瞬即逝的感觉流传万古,此为文人雅士最为喜爱和追捧的斗香行为。
如此,斗的不仅仅是对香的感知,更是一个人心中的才情,腹中的文采。
时下唐人皆爱香,然斗香会却只在勋贵圈子及士大夫中盛行,究其因,不过因唯此阶级的人才有钱有闲并有此才情。
寒门亦有才子,但寒门才子无缘香事。
长香殿内,从大香师到香奴,虽几乎人人都能接触到香,但长香殿的香奴莫说吟诗作对了,单是识字的,十个里头挑不出一个,若是还会写的,百个里头,也寻不出一个。
若诗词歌赋能信手拈来,那么,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香奴出身。
若生而为奴,并在温饱和安定尚无法保证的情况下,读书那是痴人说梦。
因而,百里翎的话一落,安岚的脸色刹时苍白。
若说第一场文试,她还可勉力一试,那这第二场,她真的,只有交白卷了。
即便不是三场两胜定输赢,但若前面两场真是如此结果,那即便她第三场能获得好成绩,想必最后总分也不可能会比丹阳郡主高。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这样的鸿沟,即便她有舍命的决心和勇气,也无法跨越。
她确实有惊人的天赋和才华,但同时也有无法忽视的短缺。
安岚转头看向白广寒,她并未流露出恳求之色,只是看着他,微微有些惘然。
白广寒注意到她的目光,偏过脸,亦看过来。
那双眸子依旧沉静,淡漠,只是当落到她身上时,似乎带上一丝丝安抚的意味。安岚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广寒先生在那一瞬,真的流露出那抹温柔。
“不过,一场一场比未免太无趣,因而第二场和第三场将同时开始。”百里翎的眼睛在丹阳郡主和安岚等人身上扫了一圈,接着道,“每个人,每一场都有弃权的权力,咏香之香品已准备好,若没有疑问,可开始第二场。”
谢蓝河揖手:“请问百里先生,既然第二场和第三场可同时进行,如此,第三场斗香是何内容?”
百里翎呵呵一笑:“第三场由白广寒定。”
白广寒缓缓开口:“朝圣。”
第208章 香境
没有要求也没有约束,入了香境后,即可选朝圣之路。而此香境内的唯一规则,只要有人到达终点,香境便会自行散去。
听到这句话,安岚即感觉心脏猛地一跳,她抑制不住地抬起眼,看向白广寒。
香境由先生来设,如此,这是,先生特别定下的规则吗?
安岚只觉得连自己的双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第一场文试占了二十分,第二场咏香占了三十分,第三场香境朝圣则是五十分。
她第一场文试结果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是零分,丹阳郡主前面两场加起来,即便都拿到满分,只要她能在第三场第一个达到朝圣地,那么,她最终得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因而第二场将开始的时候,安岚毫不犹豫的举手表示弃权。
那一刻,丹阳郡主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静下心,认真面对第二场的咏香。
她有自己的骄傲,此时此刻,她若是马上跟着表示弃权,她会看不起自己。
她相信,广寒先生的香境,绝不会是先入者先到这么简单。
在方玉辉眼里,丹阳郡主才是他的对手,因而丹阳郡主在哪里,他便在哪里。至于谢蓝河,本是有那么一瞬,他也想表示弃权,但谢云看了他一眼,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既然回了谢家,又入了开阳殿,那么,他的所言所行,便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既受了谢家的荫庇,又得了谢云的恩,那么,他如今的任性,便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
有了第一次的低头和退让,接下来便很容易会有第二次。
……
弃权者。另择席而坐。
安岚随侍女入了新的席位时,只是她将坐下时,却不慎踩到裙摆,一下失去平衡。即往旁一歪。她大惊,就要扶住旁边的席案,若是在这等场合摔了,那丢脸的不仅是她,广寒先生也会面上无光的!
然而,她伸出手这么一抓,结果抓到却不是那黑漆席案,而是上了朱漆的栏杆!
她!?
安岚茫然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美轮美奂的院子,似刚从梦着醒来般。脑子一片空白。
“姑娘又打盹了吧。”蓝靛拿着个砚台走过来,弯下腰,小心摆在她跟前的桌子上,然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已落了几句诗的雪浪纸,又笑道。“我这香还未点上呢,姑娘的诗就已经出来了!”
“什么?”安岚不解地往桌上看了一眼,便见那雪白的纸上,落着几行秀丽俊挺的字:置酒未容虚左,论诗时要指南。迎笑天香满袖,喜君新赴朝参。迎燕温风旎旎,润花小雨斑斑。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
她一愣,虽品不出这首诗的意境,但却看得出来,那字写得非常好。
她拿起那首诗端详了片刻,才抬起眼:“这是我写的?”
蓝靛笑道:“可不是您写得,姑娘这是怎么了。自己写得东西竟不认得。”
“是吗……”安岚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几行诗,然后忽然拿起旁边的毛笔,照着那首诗誊写了一份。笔尖落在纸上的触感,文字的结构,一笔一划的走向。她都能感觉得到,那么清晰,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就好似,有人牵着她的手完成那几行字一般,安岚写完后,不禁摇了摇头,要甩开那种感觉。
“姑娘这是要裱起来吗?”蓝靛看见丹阳郡主的难得露出这般严肃的神色,而且这张新写的,看起来更好,于是便问了一句。
“不用。”安岚放下笔,又端详了一会,然后抬起脸问,“这里,是哪?”
蓝靛有些懵了,瞧了安岚好一会才道:“这里是安府,是姑娘您的家啊。”
“我的家?”安岚又愣了一下,想了许久才低声问:“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蓝靛小心道:“夫人出去了,老爷也访友去了,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安岚有些茫然,终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偏偏就是想不起来了。她轻揉了揉额头,然后站起身,打算出去。
蓝靛忙到:“姑娘是要出去吗,我这就去备车。”
“不用。”安岚摇头,“我只是出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一会后,她走到前院那了,只是一开门,却看到外面有个少年正举手做出一个敲门的动作。安岚将门拉开得大些,随后看清那少年的五官,柔美,俊秀,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倔强。
“安姑娘。”谢蓝河朝她揖手,“安姑娘这是要出门?”
“……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