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姑娘。”谢蓝河朝她揖手,“安姑娘这是要出门?”
“……谢公子?”安岚辨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她认得这个少年,但是,却又觉得有些陌生,“谢公子找我?”
谢蓝河点头:“是,在下请姑娘与我斗香,一次。”
安岚不解:“斗香?”
“没错,姑娘之前就答应过的。”谢蓝河看着安岚道,“照之前就定的规矩,输的人也不罚别的,姑娘若输了,十天内不得踏出家门。”
安岚微微抬眉:“若是你输了呢?”
谢蓝河想了想,便道:“在下若是输了,那便由得姑娘说做什么,便做什么。”
安岚看了谢蓝河好一会,才让开身,请其进来,便道了一个“好”字。
……
香席很快就摆好了,谢蓝河在门外脱了鞋。
安岚进去后,却看着摆在自己跟前那个狐狸香炉微微出神,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个东西。片刻后,她将手覆在那个狐狸香炉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心脏莫名砰砰地跳了几下。
谢蓝河已经点上自己的香,只见他动作无比娴熟,每一步都做得极其到位,如同他的人,规规矩矩,踏踏实实,令人舒心。
那张恬静的味道,正中平和,慢慢充斥整个香室,不知不觉间,让人放松,就算是再急切的心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算出彩的香,并未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是细细品来,却令人惊诧。
“这是什么香?”安岚叹息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欣赏。
第209章 亲事
“还未起名。”谢蓝河说着就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之间的斗香,是品完对方的香后,写出此香分别和了几种香品,然后再相互品评。
天已入秋,园中的几株杏树和梨树都已结果,抬眼望去,便见一束阳光落在屋檐下的那枚杏子上,是半个月前才结的果,青中带白,被阳光一照,还能瞧见上面一层绒毛。挂在走廊上的墨竹鸟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风里带着柔软的味道,再往远处看,那边还有竹栅绿草,池水如夏碧蓝,粼光闪闪。院中的仆从不时从旁经过,却未停留,身着粉色比甲的丫鬟从香室附近走过时,因她往外看的关系,便会站住朝她微微欠身,然后才过去。
丫鬟身上的衣着打扮都很体面,是个极为富贵的府邸呢……
“安岚姑娘?”谢蓝河见她竟是看向外面,并似乎已然出神,便轻轻叫了一声。
安岚收回目光,拾笔,却将下笔时,心里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刚刚辨出的那几味香。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
写完后,她才怔住。
谢蓝河却已看过来,并将那张纸拿过去,还轻轻念了出来,随后连连赞好,又请她将这首诗写完。
安岚回过神,忙道:“是我走神了,那是忽然……”
“福至心灵,所以下笔如有神。”谢蓝河微笑着接住她的话,真心叹服。
安岚遂觉得面上一热,心里莫名觉得窘迫,便垂下脸,将之前辨出的香品一一写出,然后放在一边。接着,蓝靛将她的香送来,她将早准备好的香取出,伸手拿品香炉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狐狸香炉。
那一瞬,她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谢蓝河并未发觉,身边的丫鬟也未察觉。甚至是她,都未有自觉。只是,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即便她未出丝毫差错,但却总觉得自己像是处身事外一般。
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又都那么不真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直到谢蓝河起身告辞时,她才忽然间回过神,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谢蓝河看着她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安岚看了谢蓝河一会。轻轻摇头,谢蓝河离开后,蓝靛才笑着道:“谢公子往后可能不会常来同姑娘一块品香了,难得今天过来,姑娘却总是走神。谢公子应当是以为姑娘心里伤感吧。”
安岚不解:“嗯?”
“姑娘,难道……是忘了?”蓝靛瞧着安岚这神色,便道,“谢家要将谢公子接回去了,以后便是正经的世家公子,再不是寒门蓬户里出来的小子,外出访友应当就不似现在这么轻易了。”
“谢家?”安岚顿了顿。“他愿意回去?”
“怎么会不愿意回去。”蓝靛笑了笑,“姑娘是天生的富贵命,自然不知道外头的苦日子是什么样,谢公子的身世您是清楚的,一年四季,也就穿在外头的那几件衣裳是没有补丁的。咱家老太爷赏识他。去年春节让白芍给他送两块墨,我跟着一道去,才瞧着他家连春节这样的日子,竟都不见有荤腥,那炉子上还熬着药。谢公子也没想到我们会来……”
接下来蓝靛说什么,安岚都听不大清了,心里只想着那句话:姑娘是天生的富贵命,自然不是外头的苦日子是什么样。
只是过了一会,蓝靛又走到她跟前,拿着她写的那几句诗道:“姑娘前两天说过要赏我点东西,让我自个想好了再跟姑娘你要,我这会儿想好了,我就要姑娘写的这个。”
安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姑娘这是答应了,一会我就送出去裱起来。”蓝靛一边仔细收好,一边道,“姑娘是不知道,你的诗词和字画,外头都有人高价求呢!”
安岚怔住:“高价求!?”
“姑娘别误会,我求姑娘这个,不是为着拿出去卖的。”蓝靛忙解释道,“我就是为着以后过年过节时,将姑娘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也长长脸。”
安岚问道:“外头怎么会求我的诗词字画?”
蓝靛笑了,走到安岚身边:“咱府的老太爷是当世大儒,夫人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姑娘自小又有才名,无论是写是画,都是老太爷手把手地教,而姑娘在香道上亦有不小的名望,所以姑娘的诗词字画,那外头的人自然是要相争来求了。”
安岚忽然笑了,并且笑得直接往榻上倒去。
蓝靛愣住:“姑娘,你笑什么?”
“没事,就是忽然想笑罢了。”笑了那一通后,安岚也没有坐起身,而是干脆躺在榻上,看着房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想笑,只是忽然间,就笑了,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心情愉悦而笑。
蓝靛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没有留意,只是过了不知多会,蓝靛又进来说安夫人,也就是她母亲回来了,正往她这边过来。
安岚赶紧坐起身,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是自己的娘亲过来看她,而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何会紧张?并且,随着那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紧张感越来越重。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她从踏上站起身,两眼紧紧盯着那张五谷丰登的锦帘。
帘子被打起,一位衣着素雅,三十开外的妇人微微垂着头走进来,然后抬起脸往她着看过来。
为何,会有陌生的感觉?
安岚看着那个“熟悉”的妇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夫人笑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一块在榻上坐下,话语温柔的与她闲聊。安岚不知自己都说了什么,她甚至觉得她就像是个旁观者,冷眼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她真的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安夫人给她说了一门亲,据说是极好的亲事,许多人家的夫人和待字闺中的姑娘都羡慕得不行。甚至有人酸溜溜地说,安岚的一切,家世,容貌,才情,以及如意郎君,真是样样都好,样样都比别人强,她过的,当真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接着安夫人又说了很多,安岚却觉得自己既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地点了头,随后安夫人高兴的说了一句,要开始准备了,然后便出去了。
第210章 高墙
安府的姑娘定亲了,前来道贺的人特别多,安岚这更是三天两头就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特意前来拜访,要么是亲戚,要么是世交,有人高兴有人酸涩,种种情绪日日上演,唯当事者表现漠然,旁人与她提到此事恭喜她时,她除了道谢外,就是低着头垂着脸,说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定亲的那家也是名门望族,家中规矩甚严,为此安夫人特意请了两位嬷嬷指点她。她学得及认真,许多事一点就通,那两位嬷嬷是出名的苛刻,对她却是赞不绝口,安夫人心里甚慰,府中下人亦跟着添光,无人不欣喜。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嫁衣头盖等亦都准备妥当,她摸着那鲜红的嫁衣,心里并无抗拒的感觉,只是微微有些惘然?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会闪现出莫名的疑问,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但是,她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学得快,一点就通,并能举一反三,却不代表是真的喜欢。
她并不喜欢教习嬷嬷同她讲的那些大家规矩,亦不为日后的贵夫人生活感到期待,她只是知道,在这个位置,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安排,除非……除非什么呢?她忽然间感到茫然,似乎答案就在心里,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将要触到时,又忽然消失了。
嫁人的日子如期而至,她似变成了木偶,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打扮,顺着嬷嬷教她如何说如何走如何与父母亲人告别,最后如何坐上花轿。
一路上爆竹声几乎是响不绝耳,十里红妆绵延了数条街道,围观的百姓簇拥着出门观看,满眼望不尽的喧哗热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风光。
只是花轿的闷热令她心头隐隐有些烦躁。不过她很能忍,轻轻吁了几口气后,便将心里那些烦躁压了下去。外面的喧哗声却依旧不断,似沸腾的水。那盖子压得越紧,反弹的力道将越大。
终于,新郎官家到了,花轿停下,她扶着丫鬟的手从花轿出来的那一刻,惊雷般的爆竹声瞬间炸开,她将上前的脚步不由顿住,蓝靛以为她只是害怕,忙抓紧她的手道:“姑娘,往前三步是台阶。姑娘小心。”
她却没有照着蓝靛的意思走,而是稳稳站住,问了一句:“我让你带的那个狐狸香炉,你带了吗?”
蓝靛一愣,随后低声道:“带了。我让翠竹拿着呢。”
她吩咐:“拿过来。”
蓝靛啊了一声,不明白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悄悄往旁看了一眼,就低声道:“翠竹跟着呢,姑娘别着急,一会我会亲自送到新房里的,姑娘先进去。千万别耽误了拜堂的时间。”
已经有人开始议论,新娘子怎么下了花轿就不走了?
跟着过来的花娘也赶紧过来,请新娘子进去,安岚却还是那句话:“拿过来。”
花娘有些懵了,蓝靛更是着急,不晓得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当口弄出这么个事来,于是只得赶紧回头找翠竹,让她马上过来。
花娘在旁边不停地催,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乱糟糟的。她一开始还能听得清一两句,后来,只觉得那些声音全都糊在一起,似近似远,似梦似幻。
凤冠越来越沉,头盖越来越闷,之前勉强压下去的烦躁在她恍惚的这一刻开始蠢蠢欲动。
翠竹过来了,手里抱着那个狐狸香炉,蓝靛赶紧接过来,递到安岚的头盖下面给她看。安岚此时却什么都没看清,眼前只是鲜红的一片,于是,她忽然抬手,将头盖一把掀开!
红潮褪去,模糊的视线慢慢恢复,周围的声音似乎也在那一刻全都静止了。
然后,她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已换了一身簇新长袍的谢蓝河朝她作揖,送上祝愿,随后便转身离去。她看着那挺拔得有些决绝的背影出神,一会后,才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远处的巍峨雄山。
那是,长安城的大雁山,屹立在那里已经千千万年,而她,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到它。
谢蓝河没有回头,谢府的富贵荣华没能困住他,反而让他走得更远。
安岚忽觉得胸口那有什么在膨胀,之前一直触之不及的答案,似乎一下子跳了出来,她脸色瞬间惨白,汗如雨下。
花娘简直要疯了,新娘子连新郎官的面都还没见着的情况下,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就自己把头盖给摘了!这,这这要怎么圆过去,这新娘子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脑子烧坏了,哎哟哟,这可怎么好……
蓝靛也傻在那了,安岚从翠竹手里接过狐狸香炉,然后看着蓝靛道:“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蓝靛愣住“姑娘你——”
花娘赶紧拽过安岚手里的头盖,一边要给她重新盖在头上,嘴里还一边说“风吹的风吹的……”
只是不等她抬手,安岚就转头看着她道:“这门亲,我要退了。”
哗——
她说完,便抱着香炉站在那,闭上眼睛。
她已做出选择,她确实想过,如果自己拥有这样的一切会如何,亦曾羡慕过这样的女子,但是,比起心里真正的渴望,这些,她都能拒绝。
而且,最重要的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片刻后,她缓缓睁眼,周围的人和建筑,爆竹和轿子,瞬间化成灰烟,随风消散。
喧哗回溯了寂静,大梦初醒,世界一片荒芜,展眼望去,唯远处巍峨壮阔的雄山依旧。
先生,你在那里吗?
安岚远远遥望,我,会一步一步走到你身边的!
不论前方有千难万险,也不会回头,如若,即便是跪着也走不完,那便死在前行的路上吧。
路确实不好走,路上荆棘遍布,乱石横生。
但是这么一步一步,坚持不懈,总会有走到那个人跟前的时候。
然而,没有人会给她这么多时间,这条路,并非她一人独占。
说不清走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或者,仅仅只是一刻钟。
她的前面忽然平地筑起一堵高墙,墙高十余丈,并且往两边无尽延伸,将她前行的路,完完全全堵住!
她抬起脸,静候了一会,才看到丹阳郡主的身影出现在那高墙之上。
第211章 柴门
第二场的咏香结束得很快,参与咏香的那三人几乎是同时进入第三场,另外几位大香师都在一旁观看,但没有人能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