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嬷嬷瞧着她们连夜赶回来,崔文君还病得如此厉害,已是大吃一惊,听闻此事又是吃了一惊,故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不到中午,方家的人便会过来。”
丹阳郡主点头:“眼下姑姑病着,那人毕竟是方四少爷的母亲,若是方文建大香师过来,可不好办,而且……”
言嬷嬷正在思索,见丹阳郡主欲言又止,便问:“郡主有什么好不妨直说。”
丹阳郡主往崔文君那看了一眼,才低声道:“此事内情复杂,只是姑姑性格刚烈,不屑打虚言,我担心……姑姑会因此吃大亏,嬷嬷定要想办法劝一劝姑姑才行。”
言嬷嬷轻叹,眼角有些湿润:“难为郡主心里明白,崔先生就是因这样耿直刚强的性子,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亏。我何尝没有劝过,可是先生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宁愿吃亏也不愿回头弯腰。旁人都说她喜怒无常,却不知她心里的苦,这么多年,就我为她心疼着。”
玉衡殿是崔文君做主,如果崔文君真不打算同方家周璇,那么崔文君杀害薛氏的事怕是真的要被坐实。
“嬷嬷,您先照顾一下姑姑,再交代下去,若是方家的人来了,一律都拦着。”丹阳郡主说着就往外走,“我下山一趟。”
言嬷嬷知道丹阳郡主要去找谁,这玉衡殿也有崔家的一份,清耀夫人一直没离开长安,这样的事情,由清耀夫人出面处理,是再合适不过。
“郡主放心去,我会看着崔先生的。”言嬷嬷将丹阳郡主送出殿外,又低声交代一句,“只是是郡主知道崔先生那性子,不会轻易受旁人的恩惠。”
“我明白的,这件事会悄悄进行,绝不会打扰到姑姑的。”
言嬷嬷点头,目送丹阳郡主离开后,就赶紧转身回到崔文君身边。
……
今日清耀夫人没有去宫里,似专门在别院等丹阳郡主,并且听完丹阳郡主的诉说后,面上也不见惊讶,只是沉吟了一会,就点头道:“这件事我会找方家。”
丹阳郡主有些意外清耀夫人今日竟如此好说话,她心里明白,虽一直以来,清耀夫人都想着同崔文君修好关系,但其实这两人相互都讨厌对方。她原本以为,今日得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她母亲,却不想,她这一肚子腹稿都没来得及说,她母亲就直接将这件事给揽下了。
“母亲,似乎并不惊讶。”丹阳郡主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出一句。
“为何要惊讶,长香殿如今出了这么多乱子,每个人心里都一肚子算计,最没有算计的人被人算计,不是理所应当之事。”清耀夫人嗤的一笑,然后又关心地打量了丹阳郡主几眼,有些心疼地道,“颠簸了一夜,这会儿还赶着过来找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罪,快去歇一会。”
第314章 质问
丹阳郡主因挂念着崔文君,加上眼下情况,玉衡殿指定很多事,本是没打算多留,但清耀夫人却只一句话,就让她改变了注意。
“昨儿你就在桃花林,到底发生什么事,需由你来告诉方家人。”清耀夫人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等她应允,就吩咐丫鬟去给她收拾床铺,然后才又接着道,“你先去睡一会,我让厨娘给你做了芙蓉鸡片,睡醒后便能吃了。”
丹阳郡主有些迟疑:“母亲……”
“听话!”清耀夫人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只是眼中却已现出一抹严厉,“这事,方家比我们更糟心,你不可表现出如此焦急忐忑的模样,会叫人看轻了。你姑姑虽有些缺心眼,但这面上的姿态却从来不输人,你该好好学学,莫将心里的事都放在脸上。”
“是。”丹阳郡主心里一凛,起身垂首应下。
“去吧。”清耀夫人目中神色又柔和下来,“依我看,快则今日天黑之前,慢则明天早上,方家的人会找到我这边。至于玉衡殿,有言嬷嬷等人照看,你姑姑也不是不省人事,出不了什么事,我让你留在这,她也好知道你为这事有多尽心。”
……
崔文君醒过来时,便看到有个人影在她床边,以为是言嬷嬷,便问:“什么时候了?”
“已经亥时末刻了。”那身影站起身,却没往她床边过来,只是站在那低声问,“先生饿了吧,言嬷嬷让人去热粥热了,一会就送来。”
“我竟睡了五个时辰!”崔文君恍惚了一下。转过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只是因为这里光线有些暗,她看不太清,便问:“你是谁?”
“老奴是安余。”
“是你。”崔文君要从床上起身,只是动作有些费力,安婆婆只得上前去扶了一下。
“是言嬷嬷让老奴过来照看先生。有几位侍香人和侍女都候在外头。先生要叫她们进来吗?”
崔文君坐起身后,却还觉得头疼得厉害,于是紧紧蹙着眉头。待安婆婆给她放好引枕后,便有些无力地往后一靠。
安婆婆看了她一眼,转身将一直用红泥小火炉热着的茶倒了一杯送过来:“先生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是言嬷嬷配的桂圆红枣茶。”
崔文君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将那杯茶慢慢饮了。然后又阖上眼。
安婆婆将茶杯放回桌上后,便微微欠身问:“老奴这就去让侍女们进来?”
崔文君慢慢睁开眼,看向安婆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带着明显的冷意:“我有话问你。”
安婆婆垂首站在那,将身体的重心放在没有旧疾的右腿上。
崔文君打量了她一会,便道:“你过来。坐下。”
安婆婆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抽出旁边的小杌,坐下前道了一句:“谢先生。”
崔文君又闭上眼,似在思索,好一会后才微微睁开,却没有看安婆婆:“安岚进源香院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老奴确实不知她的身世,当时是起了恻隐之心,便尽量照看一下。”安婆婆看着旁边的烛台出神,“其实都是那香院里的奴婢,说是照看,实际上也没能照看多少,倒是后来,那丫头照顾我颇多,小小年纪就那般聪明剔透,我孤寡多年,看着她在我身边一点一点长大,自然会打从心里爱护。”
崔文君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怒意,只是随即又淡去,眼神变了几变,然后才转头看着安婆婆:“那么,这些年,你跟他有没有过联系?”
安婆婆抬起眼,一时有些不解。
崔文君冷冷看着她,安婆婆忽的意识到崔文君指的是谁,愣了一愣,才摇头:“自老奴被罚入源香院后,就再没见过以前的人了。”
她和言嬷嬷都是崔文君从清河带过来的,崔文君坐在大香师之位后,她和言嬷嬷在玉衡殿也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且当年崔文君更加看重她。可谁都没料到,她竟会受白纯的蛊惑,将崔文君的行踪道了出来,直接导致白纯抢走崔文君刚出生的孩子。
若非是为那二十余年的情分,又有言嬷嬷求情,并且这事到底不算是她主动透露,安婆婆的命留不到今日。
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因果,最终,安岚竟是在安婆婆身边长大,并且首次识香,也是经由安婆婆的传授。
崔文君紧紧盯着安嬷嬷,似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好一会后,才缓缓道:“你进去源香院之前,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安婆婆轻轻摇头:“老奴不过是个无足重轻的人。”
崔文君看着她道:“你很关心那丫头?”
安婆婆听出崔文君话里的冷意,心里一慌,猛地抬起脸,几乎是求着道:“先生,那,那丫头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以往的事,都跟她无关啊!
崔文君收回目光,转回脸,微微仰着头靠在引枕上:“她亲生父亲都不关心她,你倒真是关心得紧。”
安婆婆怔住,片刻后,才道:“安丘先生,回来了?”
崔文君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安婆婆,那神情,使得她原本柔和的五官无比冷傲。
“或许他一直就没离开过。”崔文君微微转过脸,看着安婆婆,“他还让人给我传了消息,告诉我,那丫头究竟是谁生的。”
安婆婆看着崔文君眼里那平静的疯狂,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知道,那个答案一定会让安岚处在巨大的危险当中,也会彻底毁了崔文君,她不想再看到当年那样的惨剧再演一遍了,于是张了张唇,好一会后,才有些勉强地问:“既,既然安丘一直没有离开,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告诉先生?”
崔文君冷冷开口:“这个我无需向你解释了!”
安婆婆却忽然抓住她的被子,似忽然爆发般地急声道:“老奴如今无论说什么先生怕是都很难听得进去了,但是,老奴还是要求先生需得谨慎小心啊,那安丘先生是最会算计的人,十多年前先生不是已经看清了他,所以,所以如今无论他对先生说了什么暗示了什么,先生都不可全信,不可全信啊!”
第315章 胁迫
崔文君任安婆婆拽着自己的被子,她面上神色愈加冷凝,眼睛也微微眯起,良久后,缓缓开口,声音未见激动,那语气却仿若石子沉入冰湖的最后一刻,让人心头没来由地一坠。
“你怕我杀会她。”
安婆婆怔怔看着崔文君,崔文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即便她离开玉衡殿十多年了,但她对崔文君的一些表情语气的变化,都还能有比较准确的解读。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直到烛台上的火苗爆了一下,安婆婆才回过神,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无辜的孩子,老奴自是不忍心看她遭受不幸,但老奴更怕,先生会一怒之下,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啊。”安婆婆浑浊的双眼有些湿润,枯老的双手慢慢放开崔文君的被子,重新坐好,腰还是佝偻着,双肩亦是往下塌,“老奴知道,似安丘先生那等人,无论是说什么,都能说得让对方不得不信。可是,先生如今难道依旧对安丘的话确信无疑吗?先生,这终究不是小事,真的错不得啊!”
“我当然不全信他,但他说的又确实让我不信都难。”崔文君看着安婆婆,眼里含着冰霜,“是我不甘心,其实早在十多年前我就该死心的,白纯那贱人一副蛇蝎心肠,苦心积虑偷走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还留她性命!更不可能她自己的孩子都死了,还能留下我的孩子!”
安婆婆看着崔文君那样的表情,心头莫名一紧。
崔文君微微附身,盯着安婆婆:“这件事,跟你脱不开干系,你若不想我用她的血来祭奠我那可怜的孩子。你就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安婆婆的手颤抖了一下,就连左膝盖似乎也开始痛了起来,苍老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她闭了闭眼睛,轻轻问:“先生想让我怎么做。”
“我送你去他那,你想办法确认这件事。”崔文君收回身,冷冷地俯视她,“如果她真是那贱人生的。你也别妄想能瞒得过我。但若是在我知道之前,你死了,那么。我也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她一样活不成。”
安婆婆怔了好一会,才道:“即便先生能将我送过去,安丘先生也定会猜到我的目的。”
崔文君面无表情地道:“你若不想她死在我手里。就想法子办成这件事,你放心。我保证,安丘不会杀你。”
安婆婆慢慢垂下脸,应下这件事。
无论是为安岚,还是为崔文君。或是为她自己,她都不能拒绝这件事。否则,不仅安岚会有危险。崔文君也留不得她了,甚至崔文君自己。也会被这件事逼疯。
……
次日,丹阳郡主陪清耀夫人用了早膳后,还不见方家的人过来,玉衡殿那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心里却反而更加忐忑,就连清耀夫人跟她说话,她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清耀夫人自是看出她的心不在这,却也没说什么,招呼丹阳郡主同她一块在临窗长榻上坐下,就道:“你许久没有陪我下棋了,今日就下一盘,那些香谱先放一边去。”
丹阳郡主依言坐下,几次欲言,却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那盘棋下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丫鬟进来通报,方家的二老爷过来了。
清耀夫人端起茶盏,却不喝,只是轻轻拨着茶碗盖:“请他进来。”
丹阳郡主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紧张,连握着棋子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清耀夫人打量了她一眼,温声道:“昨儿我就与你说过,这件事,方家即便自以为占了理,也一样是落了下风。”
丹阳郡主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正襟危坐。
清耀夫人接着道:“这件事理应报官,但拖到今日,方家依旧未通知官府,如此便说明,他们并不在意薛氏的死,方家只是想从中争取多少利益,或者保住他们想要保住的东西。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丹阳,你日后要想在长香殿站稳,想稳住我崔氏的地位,就要习惯这样的事情,今日,你就好好看着吧。”
丹阳郡主表情有些发怔,她并非懵懂无知,所以她无法反驳她母亲。
“这盘棋就先搁着,你随我去花厅。”清耀夫人说着就站起身走出房间,丹阳郡主只好跟上,两人才在花厅坐下,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见丫鬟领着一个穿着蓝缎八福团花长身袍,约五十上下,面上神色凝重的男人进来。
说起来,崔家和方家这些年也有来往,不过并不频繁,还谈不上是世交。故清耀夫人并未起身迎客,就只是嘴角含笑,丹阳郡主则站起身,走到清耀夫人旁边候着。
方二老爷揖手问候后,清耀夫人便请他坐下,不慌不忙地问:“一大早,方二老爷何事这么急?”
方二老爷却不同她绕弯子,看了丹阳郡主一眼,就道:“想必夫人心里明白,老夫今日是为何过来。”
“是听说了,不过您忽然找到我这,想必是昨日在玉衡殿那是吃了闭门羹。”清耀夫人收起面上的笑,淡淡道,“所以二老爷当我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的。”
方二老爷面色微沉,却没有动怒,右手微微用力握了握椅子的扶手:“老夫是念着同崔家有几分交情,正好夫人如今在长安,所以过来问一问夫人,崔家对此事的态度?”方二老爷说到这,就站起身,负手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