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寒走出薛府的时候,收回自己的香境,薛如海等人醒过神,却一个一个都坐在那,没有一人出声。整个薛府依旧黑洞洞的,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像似已经无人居住的府邸,颓败的气息连那高高的围墙都挡不住。
……
薛家集体病倒了,足有二十几号人,全是嫡系,合谷但凡有名气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每位大夫都说是得了风寒,服几日药,好好养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但薛府的人却不信,悄悄派人去长安城,就连蒙府,薛家也备了厚礼前去,却连大门都没得进就被请了回去。
果不其然,三天后,薛如海的病情忽然恶化,竟在半夜里去了。又三天后,薛成禄在早晨将起床的时候,心脏忽然就停止了跳动,也跟着去了,薛府大乱。
长安城名医被请了过来,有位公子亦随那大夫入了薛府,跟着查探了一番。
次日,常九问他:“如何?”
“确实是白广寒……”蓝衣公子拿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面上有些不解,“他的能力究竟到哪?”
正因为薛家那一连串的事,此时即便他知道白广寒还留在合谷修养,却也不敢妄动。
……
经过这么些天,安岚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不需要人服侍也可以自己下床走动。而唐正也在她能下床的那日,可以自己从床上坐起身了,蒙三爷总算是松了半口气。只是他这半口气还不及完全松下,又被唐正给弄得提了起来,那小子,连床都还下不来,竟就开口说要告辞。
此事蒙三爷自是二话不说就直接拒绝:“先养好伤,别的以后再说,少年人别逞强。”
唐正动了一下,不小心拉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了好一阵,然后才问:“安岚怎么样了?”
“今日才得下床。”蒙三爷只是过来看看他,因薛府的事,如今他比以前忙多了,没时间跟唐正闲话,便道,“你安心在这养伤,缺什么就跟丫头们说,安岚姑娘那边也不用你挂心,有人伺候着。”
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唐正有些无聊地往床上一靠,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第357章 冷热
薛成禄咽气没两天,薛家又有两位老爷相续毙命,并且全都是在床上不声不响地没了,几位大夫来看了后,都说是病情突然恶化导致,仵作来查看,也没查出任何问题。但薛家毕竟是合谷的大族,跟长安城那边也有些姻亲关系,如今接连死了这么多人,并且还都是在族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除去已死的那几位外,正躺在床上的另外几位,瞧着似乎也不怎么行了,因而这事到底是惊动了官府。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告官却是薛家的一位内宅妇人,并且还是求娘家的人直接告到了长安,据说薛如海就是因为听说这件事后,给活活气死的。
薛如海活了大半辈子,又亲身经历了白广寒的香境,在床上躺的那几天,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基本都想明白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惧怕和担忧,如今全都知道了。而最主要的事,这件事若真追究起来,过错在薛家,甚至薛家同落雁谷和水匪有往来的证据怕是也会被牵出来,而白广寒则可以完全将自己归入受害方。
其实薛家只是想将蒙三爷挤出合谷,吞了景家放在合谷的产业,最多是再打击一下景府,他们并不想同白广寒为敌。即便初时有人暗中许诺好处,并特意指点了一下,薛如海依旧不敢真的同白广寒为敌,可谁知形势的变化根本不由他控制。
……
安岚是直到能下床后,才听说薛府居然状告了先生,一时间竟有种荒谬非常的感觉。只是当时她即便能下得床,但多走几步就会觉得头晕。偏伺候她的那两丫鬟又一问三不知。幸得佟氏慌忙过来宽慰她,让她不用担心,外头的事有蒙三爷,连广寒先生都不必出面,她只需安心调养身体就是。又告诉她唐正也已经能起身了。大夫说唐正身体的底子好,好后养上两个月便能痊愈。
至于广寒先生,就住在她左侧那个院子里,同她这个小院只隔一个月洞门。她和白广寒住的不是客房,而是前年蒙三爷在自家后面新的新园子,这儿清净。只要将前面那个门一锁,就能跟蒙府彻底隔开,加上有殿侍守着,外头的纷扰传不到这边。
只是这些天广寒先生除了蒙三爷,谁都不见。只留一个殿侍在院里,丫鬟们每日固定时间送饭菜进去,和收先生换洗的衣物。
佟氏对安岚心有愧疚,有意留下多陪陪她,使劲给她说些有趣的事儿,但安岚着急着去见白广寒,便借口累了要休息,总算将佟氏哄了回去。然后就让那两丫鬟扶她去白广寒那。
那月洞门是关着的,似乎还上了栓,安岚心里越发不安。赶紧让丫鬟去敲门。
一会后,院门被从里打开,那殿侍瞧着是安岚,怔了怔,遂行礼。
“先生在里面?”
那殿侍点头:“在的。”
安岚即往里走,那殿侍让开身。却挡住要跟进来的那两丫鬟:“先生不见外人。”
那殿侍说话时,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气。眼睛也像刀子一眼,那两丫鬟心里惧怕他。忙往后退了两步,院门即重新关上。
安岚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到底还是能走的,只是短短的一段距离,此刻似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她被送回蒙府后,就陷入昏迷,整整五天,而听伺候她的丫鬟说,那五天先生竟没有来看她一次。由此可知,那几天,先生的情况定是比她还要糟糕!
总算走到门口,只是房门如院门一般紧闭着,她有些喘,先是扶着门框缓了口气,然后张口,却忽然发觉那门缝里似冷飕飕的,她怔了怔,只是这会儿里头传出白广寒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安岚吗,进来吧。”
不知为何,这一刻,忽闻他的声音,她心里陡然一酸,连眼睛都觉得酸涩起来。
门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随即感觉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这小小的房间里,竟一下摆了六七个冰盘,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幽幽冷雾,气温明显比外面低很多。
而那人,此时披散着头发,懒散地靠在屋内的罗汉床上,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衣带系得松松垮垮的,露出让人移不开目的锁骨和半片紧实的胸膛。他微眯着眼看她,唇边带着笑,面上挂着景炎公子那等风流不羁的表情。
安岚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愣了一下,直到他开口:“把门关上。”她才回过神,赶紧关上门,然后转身:“公子?”
景炎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过来,给我倒一杯茶露。”
安岚这才注意到他跟前的一张小几上放在一盅茶汤一类的东西,只是里头也加了冰块,一样冒着幽幽冷雾。如今还不到五月,外头气候正是最宜人的时候,甚至早晚还需要加衣裳,不可能有人这个时候在屋里摆上冰盘,而且还一摆就五六个,快弄得像冰窖一样了。
“公子,可是涅槃已经——”安岚给他倒了杯茶露递给他后,不住眼的打量他,同时握住他另一手,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后,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景炎喝了那杯茶露后,轻轻笑了笑,便让她扶她起来,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碍事,过几天就能好了。”
安岚的眼圈却红了,直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看到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也不知有多少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许久,她才开口:“这些天都这样?身上一直这么烧着?”
“也不是。”他的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抚弄她落在脖侧的头发,不甚在意地道,“天黑后就得换火盆了。”
安岚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景炎微微垂下眼:“夜里会冷。”
安岚怔住:“为,为什么?”
白广寒此时没多少力气解释,想了想,便简短地道:“白天压制得太过,寒意存在身体里太多,晚上需慢慢消化。”
这日日冷热交替,怎么可能睡得好觉,又怎么熬得住!
安岚只觉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出,她赶紧垂下脸,直接拿袖子擦掉眼泪。
景炎将她揽到怀里,脸埋在她肩处,滚热的呼吸直喷在她脖子上,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心疼我了,那今晚过来给我暖床?”
第358章 暖床
他的体温比除夕那晚还要高,呼出来的气息滚烫得让她禁不住心头一颤,安岚咬了咬唇,安静地伏在他怀里,片刻后,才微微动了动肩膀。白广寒抬起脸,身体往裹着玉片的大引枕靠回去,揽着她的手也略松了松,垂眸看着她,唇边噙着一丝笑,只是那浅淡的笑意却没能掩饰他眉眼间的痛楚。
那日强行起香境,还一下作用整个薛府,当时他身上又带着伤,外伤和涅槃夹攻之下,他这几日受的罪前几年加起来都抵不过。而他亦清楚,这次后,起码三四个月内,再小的香境他都不能动用,否则真会五感全失,意识溃散,生命归无。
他不言语,安岚却看得懂,她目光怔怔,许久之后伸出手,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抱住他的腰,重新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安岚昨儿就想过来的,只是一着地头就晕,怕反会给公子添麻烦,所以才等到今日。”
她的脸颊隔着轻薄的绉绸单衣贴在他胸上,柔软的呼吸轻轻拂过他敞开的衣襟,落在他胸口上,有微微的凉意,带点麻痒。
景炎眉毛微动了动,看着偎依在自己怀中这一副乖巧的模样,眼底浮出笑意,烈火焚烧的心似也因此舒缓了几分。他倒是忘了,这丫头,瞧着像只小狐狸,实际上却是只小狼崽。坚忍,执着,还有些……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目光温柔,还有些贪心。但也贴心。
冰盘一点一点融化,屋内的凉意越来越重,安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景炎便伸手将自己的外衣拿过来盖在她身上:“身体才恢复,小心别着凉了。”
安岚发觉景炎的体温似乎一点没变,有些担心地坐起身:“是不是冰不够?我让人换新的冰盘过来。”
“那些冰盘不过是聊以自慰。有没有其实没什么影响。”景炎摇头,又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便往伸手从旁边的圆盅内取出一块冰,扔到窗棂上,碰出一声响。随即房门外就传来易殿侍的询问:“先生?”
安岚忙坐端正了。同时将披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拿在手中,想了想,又打算站起身,白广寒却示意她不必,随后往外吩咐:“将这屋里的冰盘都撤了,再送一杯热茶进来。”
“是”易殿侍应了声,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将屋里六个冰盘端了出去。再关上门。片刻后,又送一杯刚沏好的茶,轻轻进来放在桌上。就又退了出去,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乱看。
“公子!”安岚担心地看着他,“我不冷,你要是……”
“我这情况,与外界无关。即便是住在冰窖了也是一样。”景炎缓缓道,他的声音很轻。似没多少力气,偏那语气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倒不如瞧着你舒心,抱着也舒服。”
安岚顿了顿,抬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便又靠在他怀里:“这样不会更热吗?”
“不会,你身上有些凉。”他笑,手掌在她肩背上轻轻抚摸,“这一次得在合谷留几个月,香师夜宴之前会带你回去。”
安岚心里一紧,这意思是,他的身体,至少要养三四个月才能动身。她觉得喉咙忽的一哽,好一会后才问:“这涅槃到底要如何解,公子从未与我细说过。”
景炎道:“此刻说也无用,待你人间烟火的香境大成的那日,并成功将我困在其中,我自会告诉你。”
安岚抬起脸:“是我香境中的长安城完全显现出来,人间烟火才算大成?”
景炎点头,随后一叹:“不用着急,你已做得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好。”
怎么能不着急!
“回去吧,你的身体才刚好,不可太过忧心劳累。”一会后,景炎又道,声音里已透出疲惫,即便睡不着,但他还是会强令自己休息。
安岚先是扶他躺下,然后就坐在他旁边守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景炎便道:“听话,去休息,莫让我挂心。”
安岚咬了咬唇,才站起身:“那安岚晚上再过来。”
景炎笑了,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
才坐了那么一会,她确实就感到身上乏力,精神也极疲惫,回了自己的房间,交代了那两丫鬟几句后,就躺在床上睡过去了。这一睡,一直到天将黑,用晚膳的时候才被丫鬟轻轻喊了起来,她醒来就先让丫鬟去问易殿侍先生用膳了没。
那丫鬟道:“一刻钟前,广寒先生的晚膳已经送过去了,想必这会儿正在吃呢,姑娘放心吧。”
安岚心里挂念着那边,草草吃了一碗粥,也尝不出是什么味,吃完就让她们给自己准备热水。随后她在浴桶里泡到全身发热,擦干后,再裹上大氅,就往隔壁那过去了。
天已黑,他屋里只点了一盏纱灯,本以为那屋内会很热,不想却和她那边一样,他说要添的炭盆并未看到。倒是白广寒看到她裹得像个粽子走进来,诧异的道:“着凉了?”
他还是躺在床上,身上还是只穿了件单衣,不过床上添了一床棉被。只是此时他面上较之白天时添了几分淡漠,眼角眉梢间也少了那等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亦是正正经经的,甚至带着些许的冷意。
“不是。”安岚有些窘,却也不解释,垂着脸走到他床前。
白广寒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垂下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白天跟你说着玩的,倒是当真了。”
安岚怔了怔,面上更窘,站在那,一时间有些无措,连关心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幸好白广寒这话一落,就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她藏在大氅里的手:“上来吧,这么穿不热吗?”
安岚咬了咬唇,看了他一眼,心道还不是为了先生你。只是这话此时她实在说不出口,抿了抿唇,就自己脱了大氅和外衣,然后就爬上床,掀开被子,抱住他微凉的身体。
当那个柔软的,带着一层热气的身体往自己怀里钻时,白广寒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她为何裹着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