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那样,这么多年,竟真一点没变。”
崔文君冷眼看着他,微微抬着下巴,脸上带着怒容也带着高傲:“你也一样,虚伪卑微的心态甚至比当年更盛!”
安丘顿了顿,随后垂下眼,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只是这会儿又一条荆棘穿破他的胳膊,他不禁咳了一声,然后有些无力地道:“你在此处守了这么多天,就只是为了这般折磨我?”
崔文君看着他道:“你若真受不住,可以试着跪下求我。”
安丘又咳了一声。然后苦笑:“我若求你,你会将这些东西收回去吗?”
“不会!”崔文君悍然道,她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从不削玩弄那等小把戏。她喜欢一个人时,会献出所有的热情,掏心掏肺地对待对方,从不管自己是不是委屈了而憎恶一个人时。也会用最直接的方法让对方痛苦难受。
安丘道:“阿君。你到底想如何?”
崔文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安丘便不说话了,等着她的问题。同时也在等百里翎赶过来。
崔文君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满身鲜血,狼狈地坐在地上的男人,她曾经深爱。后来又无比憎恨的男人。
好一会后,她面上的表情尽数收起。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当年,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破坏白夜的计划?”
安丘顿了顿。抬起眼,看着她,微微点头。
崔文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接着问:“那么,你瞒着我接近白纯。也是抱着一样的目的?”
安丘又点了点头。
崔文君再问:“你一开始就知道白纯是白夜的人?”
安丘摇头,开口道:“一开始并不知道,差不多是与你在一起后才知道。”
崔文君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好一会后,才又问:“那么,白纯当时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和目的?她,是认识你时,就已经知道了?”
安丘迟疑了一会才道:“应当也是我与你在一起后,她从白夜那知道了我的身份。”
崔文君抿着唇,紧紧咬着牙,然后转身,眼睛看着虚空处,两手死死握在一起,似在努力控制情绪。直到她身上的起伏没有那么明显后,她才转回身,语气较之刚刚慢了几分:“后来,你为什么又去找她?”
安丘道:“白夜已死,白广寒约束不到她,我觉得她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白夜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当时我希望,能说服她站到我这边。”
崔文君突然一声冷笑:“可惜连老天爷都不帮你,你找到她时,她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安丘面上没什么情绪,平静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她正准备结果那个孩子的命,是我赶到救了下来。”
崔文君呼吸猛地一窒,安丘看着她,接着道:“我当时也不清楚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她本就是个心志狠绝的人,又面临那等境况,会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怪。后来我答应在她死后,将她埋在她指定的那个地方,她才将那份药丸和毒药交于我。”
崔文君闭了闭眼,如今再问他为何要给安婆婆下毒,已没什么用了,但是……她睁开眼,寒着声问:“你既然已经接到孩子,为何不留在身边好好抚养!”
若非他接到手后又丢弃,她的孩子怎么会受那么多年的苦,每每回想那些画面,她都觉得心如刀割。
安丘道:“我不会带孩子,而且我身边也不便带着个孩子。”
崔文君一下子嚷了起来,声音几乎变调:“所以你就狠心把她丢弃了!她才多大,那也是……也是你的骨肉!你竟就将她丢弃了!”
身上又传来一波巨大的痛苦,安丘皱了皱眉,却还是平静如常地回答:“我并未丢弃,我将她托付给一家可靠的农户,本是打算过几年后我再去接她,只是后来的变化,我也预料不到。”
崔文君握紧双拳,眼睛有些红:“为何要将她托付给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将她送回我身边,你若是怕我报复你,你亦可不用露面,托人送回来。”
安丘淡然地看着她:“当时我并不知她是你生的,终究是我的骨肉,我也不想让她死在你手里。”
崔文君哽住,死死盯着他,缠在他身上的荆棘越收越紧,安丘脸色惨白,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
安丘此刻即便是只动一根小指头,身上都觉得疼痛难忍,他喘着粗气道:“何不干脆杀了我!”
崔文君厉声道:“你当我不敢!”
就在那荆棘的尖刺将刺入安丘的心脏时,一个妖魅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入她的香境,且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杀这么个负心的男人,崔先生当然是敢的,只是……崔先生难不成忘了,他再怎么也是那小丫头的父亲,到底血脉相连,你此刻杀了他,难道就不怕那小丫头心里难过?即便她不会因此而难过,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亲,这等事,她能接受?”
崔文君一下顿住,安丘遂松了口气。
第412章 找虐
百里翎将安丘带回天玑殿,看了看侍从替他脱下那件已湿透的衣袍,再看了看安丘那张依旧没有血色的脸,便挑了挑眉,撩袍往旁边的交椅上一坐,然后慢条斯理地道:“先生若真想避开她,有的是法子,天玑殿也不是只有那一个门,为何要自找虐?”
安丘此时连开口都很是费力,便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好似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身上没有一丁点伤,之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只存在香境中,但是,精神元气上的损害,却是实实在在的,而这样的伤害,比那看得见的皮肉伤,要更加严重,也更难恢复。
百里翎并不在意安丘回不回答这个问题,接着又道:“你这是想让她不安心软,还是,借此避开我和谢云之间的事?”
安丘还是安安静静地平躺着,侍从们替他换好衣服后,就都退了出去。
紫铜瑞兽香炉内正腾腾升起如云使雾的香烟,窗外的薄光被窗棂剪出一地碎金,一点一点溶进那清甜温暖香味里,房间里的气氛令人安然放松。
“女人面对自己中意的男人,无论嘴上说得多狠,却还是容易心软。”百里翎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胳膊放在扶手上,手指轻抚着自己斜飞入鬓的眉尾,微微眯着眼道,“她若真有心杀你,我赶过去时,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安丘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之前粗重的呼吸,随着炉内那香雾的腾升,稍微缓了些。
“崔文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却不知她的女儿是不是也如此。那小丫头待白广寒,瞧着也是一片赤诚。”百里翎说到这,就叹了口气,忽然说起另一事,“先师与我说过,涅槃无解,因为这天底下。实在没人能有那样的机缘。也不可能有人能付得起那样的代价。而即便真有人能有那等逆天的机缘,也付得起那样的代价,其成功的几率也依旧及其低微。”
安丘似觉得好受了些。慢慢睁开眼,但并未转头看百里翎,只是看着顶头绣着云纹的帐幔,虚弱地道:“世事无绝对。凡事总有例外。”
百里翎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眉眼,然后嗤地笑了:“没错。还真是让他等到了那样改天换地的机缘,那丫头的一切,如今都在他的掌握中,不过最终能否成功。还得看那丫头的心志。不过,即便我一样好奇,但还是不愿冒此险。安丘先生之前本是与我一样意思,难不成。如今是改变主意了?”
安丘觉得嗓子有些痒,轻轻咳了一声,又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只要天枢殿不是传到白夜和他那两弟子手里,余的,我并不在意。”
百里翎微微眯眼:“当真只是如此?所以,先生的意思,确实是不想参与我和谢云之间的事?”
安丘忽然笑了,但没有笑出声,并且转过脸看了百里翎一眼:“百里先生似乎,有很重的忧虑,倒不似往日那般干脆洒脱。”
百里翎又挑了挑眉,手支着下颌,大方地承认:“没错,只要想到白广寒有机会完全脱离涅槃,我就坐立难安,实在恨不能现在就将他拿住……说来,那小丫头当真成了关键。”
安丘淡淡道:“为了保护她,白广寒选了方文建祭旗,将整个摇光殿抛出来,引出你和谢云间的矛盾,再将崔文君拉入局,让崔文君死守在他那边,除此外还有净尘亦……”他说到这,略停了一会,才接着道,“你想对她下手,比直接对白广寒下手还要难,如今,倒是只有柳璇玑的态度有些暧昧。”
就在安丘提到柳璇玑的时候,谢云正好走进璇玑殿,如往常一般,往柳璇玑的寝殿行去。
金雀正好从旁路过,看到谢云后,怔了一下,直到谢云走过去后,她才拉住旁边一位年长的侍女低声问:“那位谢云大香师,是怎么进来的?”
那侍女有些奇怪地看了金雀一眼:“怎么进来?当然是走进来的,难不成还有人敢拦着谢云大香师。”
金雀有些着急地道:“不是,如今咱先生跟谢云大香师的关系……还,还跟以前那么好吗?这段时间,长香殿不是发生了许多事,连摇光殿的大香师都——”
“嘘!”那侍女忙给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她拉到一边,“这都是大香师之间的事,你千万莫仗着先生疼你就在外头乱嚼舌头,先生见不见谁,心里都有数,由得你在这说三道四的!”
金雀咬了咬唇,低声道:“我这不是……”
“行了,干活去!”那侍女瞧见前面有人过来了,便沉下脸,“也别乱跑,万一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谁也保不了你!”
金雀只得乖乖应了声,垂下脸往前走了几步后,迟疑了一会,又转身,悄悄往柳璇玑的寝殿那过去。
……
柳璇玑有些意外谢云这个时候过来找她,说起来,以往没什么事的时候,一个月,谢云都会过来找她两三次,也不定每次都有正事,大多时候,就是同她一起闻香品茶,或者听她弹上一曲。
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君子之交的意思,无论有意无意,双方都对这样的相处感到满意。所以,时间久了,两人之间多少就有了些默契。因此,当天枢殿出事后,她表示了自己的立场,为不使她为难,谢云便为不再来找她了,至今,将近半年。
初始柳璇玑还有些惆怅,后来知道当年白广寒的死,谢云也参了份,她心里的那点惆怅便慢慢淡了。
白广寒是她曾经心动过的男人,但那份感情还来不及萌芽发展,就已经告结。
她曾为此恨过怨过哀伤过后悔过,亦曾想过要为他报仇,但时间,是最强大的法器。曾经那么浓烈的爱和恨,一个人的悲伤难过,竟都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
而如今,长香殿的情况,早已不是一个人的爱恨情仇那么简单了,太多的权势利益参杂其中,她也,不再似以前那么感性冲动。
第413章 诛心
侍女将刚沏好的茶放在谢云跟前,然后欠身退下,柳璇玑正抱着那把铁琵琶,艳丽的五官,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惘然。
谢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有些感慨地道:“没想还能听到这首大漠。”
距离他上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有八年多了,而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听柳璇玑弹这首曲子,但却不是在璇玑殿,而是在天枢殿,当时是白广寒设宴,柳璇玑上前献曲。
铮铮琴音描画出一副大漠奇景,狂风,烈日,驼铃,绿洲,广阔的天地,自由自在的心境,裹着头纱的女人,如花朵一样旋飞的裙摆,颠倒众生的眼神……那样的肆无忌惮,热情奔放,曲终,爱慕心意亦已明了。
谢云已忘了白广寒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清楚的记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
柳璇玑轻轻抚摸着这把跟随了她多年的铁琵琶,自白广寒不在后,她就再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非弹不可的感觉,似沉寂了多年的情感,已到了一个临界点,让她不可抑止地要宣泄出来。
明明这些年已经不再回望过去,但当弹出这首曲子时,她忽然很想他,思念瞬间从心里最深处翻涌而出。那个冰雪一样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性格孤高清冷,难以接近,却不知,他其实及羞涩,成长在这样的地方,却至始至终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她烈火般的告白面前,他几乎是无措的,却偏偏还要强撑着,装出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而在装不下去时,便会马上起香境蒙蔽旁人,然后自己偷偷避开。
那样独一无二的人,怎么就死了呢,还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没来同她告别。
“喝了这杯茶,就走吧。”柳璇玑抬起眼,看着谢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如果你还有一分看重你我这些年的交情,就什么都别说。”
谢云握着那杯茶,沉吟一会,才道:“你以为,我是坐不住了,决定过来说服你帮我?”
柳璇玑看着他,神色淡淡。
谢云笑了笑,手指轻抚着杯身,亦看着她,坦然道:“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一直都有,但我也一直都明白,在这件事上,你不会站在我这边。而且我还很庆幸,甚至有些感激,你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你虽在一定程度上帮着景炎,但也未将矛头对准我。”
他知道,她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的感情也该烟消云散,但刚刚在外面听到她弹起那曲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未曾放下,也未曾淡忘。
所以,她即便不想参与长香殿的这场斗争,但却不会看着景炎吃亏。
柳璇玑道:“既如此,今日为何还过来。”
谢云打量了她一会,然后慎重地道:“因为有件事,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似被他的表情感染,柳璇玑不由皱了皱眉:“什么事?”
谢云道:“如今你应当知道,当年中了涅槃的人是景炎,涅槃无解,所以,照理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但偏偏他活了下来,死的那一个,却是并未中涅槃的白广寒。”
柳璇玑道:“因为白广寒舍身为景炎换了这数年时间,我虽未曾见亲眼识过涅槃,此事却也能推算出一二。”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