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录必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特意准备了名贵香品,如此,即便不能得景公看上一眼的殊荣,却至少能得景府的六爷亲自查看。
安岚心里也暗幸,这真是误打误撞。
小厮将她们带到景府的花园后。就欠身道:“香院客人的宴席摆在西边的花厅,不过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几位可以先在园子里走一走,小的先行告退。”
同她们一块进来的那几位客人也都是香院的香使长,或是掌事。其年纪和资历都比安岚高出一大截,皆不将安岚放在眼里,谈话间也存着几分排挤。如此反倒合了安岚的意,她就怕这些人拉住她不放,脱不得身。
于是那小厮一走,安岚便示意金雀放慢脚步,不动神色地同那几人分开,然后找了景府里的几位仆从,大致打听清楚客人的宴席安排的地方。
“要找陈大录吗?”金雀一边跟着安岚这园子里转,一边问。
安岚点头,脸色略显凝重:“若景府的人未及时发现那香的问题,我怕是就弄巧成拙,反倒帮了马贵闲一把。”
金雀一愣,脑子里迅速闪过她父亲和妹子以及祖母的脸,只是一会后,她就拉住安岚道:“没关系的,若真如此,就当时天意吧,咱们别管了。”
安岚停下,看了金雀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冷静地道:“不能半途而废,尽人事,即便是天意也能更改!”
金雀迟疑了一下,便跟上安岚。却不想,她们才往前走几步,一条不知从哪吹来披帛落到她们脚下。安岚不慎就踩了上去,不等她抬脚,旁边就走出一女子,看到这一幕,即沉下脸,再看安岚衣着打扮皆是一般,那女子便冷眉冷眼地走过来道:“你知道这是谁的披帛,竟敢往上面踩!扒了你一皮都赔不起!”
金雀顿时怒了,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眼,见对方虽穿得体面,但跟今日前来祝寿的那些客人一比,了不起也就是个丫鬟,于是就冷笑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既然那么了不得,怎么不锁在金库里每日三炷香地供着啊,丢到地上算怎么回事?还是景府的花园被圈成了谁家的库房了,专门拿来放这东西的!”
“你——”那女子没料到会有人敢这么跟她顶嘴,愣了一愣才打量着金雀道,“你是谁?”
金雀立起眉毛,不屑地看着她:“你又是谁?”
安岚弯腰捡起那件披帛,歉意地笑道:“刚刚一阵风忽然将它吹过来,我一时没留意就踩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幸好没弄脏,这披帛是这位姐姐的?”
那女子又将目光落到安岚身上,然后将安岚手里的披帛一把夺过去:“没弄脏,你以为你——”
只是不等她说完,又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入画,找到了吗?”
随着那声音一块过来的,是个年约十五六的姑娘,衣着华丽,面上的妆容亦极其精致,只是此时倨傲的神态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入画立即收起那份嚣张的气焰,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拿起手里的披帛:“三姑娘,奴婢找到了,但是……但是她们却踩了姑娘的披帛!”
金雀顿时瞪圆了眼睛:“是风忽然吹到我们脚下,我们不小心才踩了一点,本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你却说得好像我们故意踩上去的一般,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入画转头瞪着金雀道:“落到你们脚下,你们不会拣起来吗,还故意踩上去!”
金雀眯了眯眼,打量着她道:“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刚刚我们说的都是在对牛弹琴!”
“你——”入画气得噎住,只是这会儿又不好发作,只得瞪着金雀不说话。
甄毓秀扫了金雀和安岚一眼就收回目光,微微抬起下巴,问向入画:“她们是谁?”
入画欠身,小心道:“回姑娘,奴婢刚刚也问了,她们却不说。”
金雀扬起眉毛,安岚面上露出浅笑:“我是长香殿的香使长安岚,刚刚确实是不慎踩到姑娘的披帛,希望姑娘看在我无心的份上别介意。”
“长香殿的香使长?”甄毓秀听到这句话后,才又正眼看了看安岚,只是瞧着对方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便问,“你是香殿的香使长,还是香院的香使长?”
安岚道:“是香院的香使长。”
甄毓秀又打量了安岚几眼,面上露出不屑,然后似挑衅般地道:“我若介意又如何。”
安岚不卑不亢地道:“姑娘若是觉得脏了,姑娘可以将这披帛交给我,我洗干净后再给姑娘送回去也可以。”
甄毓秀一声冷哼,就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入画即对安岚冷笑道:“这可是贵妃娘娘赏下的,这披帛可沾不得水,你竟想借这事跟我家姑娘套近乎,凭你也配!”
安岚面上浅笑依旧:“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那姑娘就应该看好了才是,别随便一阵风就给吹走了,此物虽轻飘飘,但想必赏赐此物的人的心意是极重的。”
金雀故意笑出声,甄毓秀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入画也是一怔,张了张嘴,可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安岚这句话,总觉得对方将她想说的话都给堵住了。她若再说下去,似乎就是在暗指甄毓秀不看重贵妃娘娘的心意。
甄毓秀上前一步,盯着安岚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骂我!”
安岚笑道:“姑娘多心了,我不过是好心提醒姑娘一句,姑娘若不领情便罢了,我还有事,就不陪姑娘多说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去,甄毓秀即抬高声音喝道:“你站住!”
入画赶紧往前拦住她们的去路,安岚面上的笑容退去,金雀则皱起眉头。
却这会,丹阳郡主从前面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对甄毓秀道:“怎么了?大老远的就听到你的声音,什么事又惹得你不快了?”
甄毓秀忙给丹阳郡主行礼,随后就示意入画将刚刚的事情说了,入画自当是添油加醋,只是金雀哪由得她胡说八道。于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最后差点吵了起来。
丹阳郡主便接过甄毓秀手里的披帛看了看,然后道:“确实是难得的东西,只是安岚也是无心,我就代她给你陪个不是。”
甄毓秀一愣,只是还不等她弄明白丹阳郡主怎么也认识安岚,就听到安岚在旁边道了一句:“郡主不可,安岚着实担不起。”
第069章 相对
甄毓秀瞟了安岚一眼,然后迟疑地看向丹阳郡主:“郡主,认识她?”
“自然是认识。”丹阳郡主将那条披帛散开看了看,然后笑着对甄毓秀道,“回去让丫鬟隔水蒸一下,用棉巾轻轻拭擦一遍,再放在熏笼上晾干,便又跟新的一样。还是你身边的人不会弄这个,那就交给我的丫鬟……”
“哪能麻烦郡主。”甄毓秀瞟了安岚一眼,撇了撇嘴道,“既然郡主都替你求情,那算了。”
安岚看了她一眼,未言谢,只是笑了笑。
甄毓秀皱了皱眉,就拉着丹阳郡主道:“刚刚我才跟二哥说起郡主,听说他前两日见过郡主了,被我好一通埋怨,当时二哥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今日咱可得好好聊聊,那边还有两位李尚书家的姑娘,都说想认识郡主呢。”
“定是你又跟旁人胡乱编排我了。”丹阳郡主嗔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披帛递给入画,然后又看向安岚,微微一笑,“每见你一次,你的身份就变一次,真不知下次再见你,又会是什么身份。”
安岚微微欠身:“多谢郡主。”
丹阳郡主邀请道:“宴席还未开,同我一块去那边说说话如何?”
甄毓秀即道:“那边已经没多余的位置了,再说,李尚书家的姑娘只想认识郡主。”
安岚又笑了笑,欠身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郡主了。”
甄毓秀懒得看安岚,只顾拉着丹阳郡主道:“她们怕是都等得急了,郡主快随我过去吧。”
“你还真是急性子。”丹阳郡主无奈地看了甄毓秀一眼,然后又对安岚道了一句,“我们应该还会再见的。”
丹阳郡主说完这句话,又笑了一笑,然后才随甄毓秀走了。
“这位丹阳郡主……”金雀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安岚一边转身,一边问:“怎么?”
“说不上来。”金雀摇摇头。“看着是个好人,但我总觉得她似乎对你特别注意。”
“是吗?”安岚回头看了一眼,她其实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也一样觉得不解。
……
两人又转了好一会,终于看到陈大录的身影,并且正好有人过来在陈大录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陈大录的脸色微变,即起身离席。
安岚跟金雀对视了一眼,即悄悄跟上去。
“会有什么问题?”陈大录同他那结拜兄弟一边往景府库房的方向行去,一边道。“我当时仔细看过。是让刘香师当场试香。确实是极其名贵的香品,能有什么问题,难道刘香师骗了我!”
“按说应该不会,没准刘香师是看走了眼。我之前就怀疑那马贵闲从哪得的这等名贵香品,虽说百香堂有些年头了,但那些日子马贵闲可是欠了一屁股债。这狗被逼急了都能跳墙,何况是人……”
“我操他姥姥的,姓马的要是敢阴老子,看老子不卸了他!”
这话,安岚和金雀跟在后面隐约听到一些,两人心里都是一喜,事情终于有眉目了。
不多会。陈大录就赶到库房这边,遂见景府的六爷真手里正拿着他那匣子香品。
陈大录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忙涎着笑走过去,躬身道:“六爷找我呢,是有什么吩咐?”
景府的六爷叫周达。是景公认的第六个干儿子,景公并没有让他改姓景,但这些年他早将自己当成景府的一份子,极其尽心帮景炎打理府内庶务,久而久之,大家便都习惯称他为六爷。
“这香,你拿回去吧。”周达合上香匣子,往桌上一放,面上并不见怒色,但仅一眼,就已经让陈大录吓得慌了神。
陈大录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六,六爷,是不喜欢这款香吗?”
看到这种以假乱真的香品,周达心里自然不快,面上的神色更加冷峻。陈大录不由求救地看向周达身边的香师,那香师想了想,便道:“这香是假的,除了外面包的那层,里头混的全是木渣子,陈老板怕是被人骗了。”
陈大录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彻底呆在那。
那香师瞧他这幅模样,便又道:“陈老板是跟谁买的这些香,作假的手法虽粗糙,但外面那层香合得还算不错,一时辨不出也有可能。”
“是,是跟百香堂……”陈大录说到这,脑子了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令他嘴里的话停了下来,心里跟着浮出一个很是莫名的感觉,但不等他去琢磨,那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百香堂?”那香师看着陈大录摇头,“据说百香堂里的香早已经被人搬空了。”
“什么?!”陈大录冷不丁地回过神,随后脸和脖子全都红了,也不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愧。
“行了,出去了。”周达说着就摆了摆手,这等日子,他自是不会发火。
陈大录知道周达的脾性,不敢多说,只是扑通地跪下磕了个响头,然后才站起身,抱起自己那匣香乖乖地退了出去。
“马上给我打听姓马的现在在哪!”从周达那出来后,陈大录苍白脸色露出狰狞的表情,“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老子的钱也敢骗!”
“是。”陈大录身边那兄弟知道今儿的事情大了,不敢这会儿触陈大录的霉头,应了一声,就赶紧往外去了。
安岚和金雀远远看到陈大录抱着那个香匣出来后,便知道香的问题被发现了。
陈大录没有再去宴席那边,只是在二门处的小厅那等着,安岚和金雀也就在二门外附近走动。幸得今日的客人着实多,一直有人来来往往,亦有不少认识的人会随时停下寒暄闲谈,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她们两个为何一直在这徘徊。
约半个时辰后,陈大录派出去的那人回来了,喘着气跑到陈大录身边低声道:“找着了,就在东六角那家勾栏院里,那百香堂果真已经关门,我也已经通知了那帮兄弟,都在街那头等着呢。”
“走!”陈大录即起身。出了小厅后,往大门那看了看,就转身往侧门那走去。
安岚和金雀也跟着起身,悄悄尾随他们出去。
“会不会被他们认出咱们?”安岚吩咐车夫跟上陈大录的马车后,金雀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不会。”安岚摇头,接着又道,“咱们不下车,只看着,定要亲眼看到马贵闲落得何种下场!”
金雀再不做声,沉默地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呆滞。还有些悲凉。
安岚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陪她安静地坐着,等着接下来的那一幕。
他们从景府出来的时候,早上还明媚的天忽然就阴了下去。这会儿天上已聚集了灰沉沉的云层,风起了,空气里也多了几分水气。
马贵闲从勾栏院出来的时候,虽看到天色变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跟送他出来的老鸨打情骂俏了几句,就哼着小调上了马车。啧啧,女人果真是嫩的好,又娇又俏,那一身皮肉就跟水豆腐使得。身子骨也够软,喊声更是销魂让人骨头都酥了。
马贵闲越是回味,心里越美,若不是跟几个老主顾约好了谈买卖,真恨不得现在又折回去。想不到。这么旮旯地,也会有这等好货色……真这么想着,马车忽然停住了,马贵闲差点又才车上滚下去。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心头不禁大怒,当即一声大骂:“狗奴才,怎么赶车的!”
却这一次,车夫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换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陈老板果真在车内,这就好!”
马贵闲一愣,心头莫名的一慌,赶紧掀开车帘往外一看,瞧清来人是陈大录后,遂松了口气:“原来是陈老板,吓我一跳,陈老板这是……是有事?”
这个地方本就有些偏,这会儿又开始下起雨来,于是街上愈发冷清下去。
安岚和金雀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路口那就停下了,两人掀车窗帘,远远看到陈大录的人将马贵闲从车厢内扯了下来,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