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院中时,那里已排排站好了三十多位香奴,廊上站着连喜儿,王媚娘和陆云仙,旁边守着六位腰圆膀粗的婆子和四位身体结实的院侍,几位香使的后面还站着两位王掌事身边的小厮。安岚注意到桂枝站在香奴最前头,她便示意金雀站走到后面,只是桂枝一直盯着她们俩呢,瞧着她们往后排走去,便冷哼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呢,偷偷摸摸往后站!”
金雀即瞪了她一眼,低声讽刺回去:“我们是见不得人,哪像有的人,恨不得脱光了去见人才好!”
桂枝即沉下脸:“你说谁呢!”
金雀一脸诧异:“你不会是以为我在说你吧,难道你真喜欢这么让人看?”
桂枝面色铁青:“你——”
有人忍不住抿嘴偷笑,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两人这几句般争锋相对的话而松缓了几分,却也有人因此脸色骤然下沉。源香院内,干爹干女儿这门勾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从没人敢对此说什么。
安岚忙拉了拉金雀,示意她不能再往下说了,王媚娘也在场,这些话若让王媚娘听到,定会得罪王媚娘的。
桂枝憋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安岚心里微微一沉,看了桂枝一眼,正好桂枝也往她这看过来,遂看出桂枝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她心里即又添几分警觉。
难道今日这事真是针对她们来的?
安岚垂下眼,沉默地站在后排,藏着香牌的那只手悄悄握紧。
陆云仙因为金雀刚刚那几句挤兑桂枝的话,心情好了几分,就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媚娘道:“人都到齐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搜不出什么来,可得给我个说法,这做贼的反喊捉贼这种事也不新鲜了!”
王媚娘嗤笑:“这还没开始呢,你就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偷香,也没说你的香奴偷香,如今将她们都叫出来,不就是为找出真正的贼,省得冤枉了好人。这做贼反喊捉贼的事确实是有,但做了贼后拼命掩饰的人则更多,你说是不是?陆姐姐?”
陆云仙嘴皮子没王媚娘的利索,被王媚娘拐着弯地噎了这一句,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旁边的连喜儿便道:“行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斗嘴,这事若查不出来,我们都得受罚!”
原来昨晚桂枝去香房查点时,没查出金雀偷偷切的那块香少了分量,反倒发现香房里的竟少了五斤多沉香饼。这不是小数目,桂枝异常兴奋,觉得终于抓到了安岚和金雀的把柄。半个月前,金雀和安岚就曾随陆云仙出入过几次香房,如今那两人突然出手这么大方,再对上陈露昨晚让人过来打听的事,她觉得安岚和金雀一定参与了偷香。
于是赶紧去王媚娘那说了这事,王媚娘却对那两小香奴没什么兴趣,在她看来,香奴还没这么大的胆,即便是真偷了,也不好出手。但香使就不同了,特别是像陆云仙这等有老资历的香使,要出手几斤沉香饼,简直太容易。于是她将这事的矛头指向了陆云仙,但陆云仙哪可能由着她来拿捏,两人即闹了起来,连喜儿只得出来打圆场,因此就有了今儿一早这事。
只是这其中内情,安岚和金雀皆不知,所以两人一听陆云仙和王媚娘的对话,心头皆是猛地一跳。金雀咬了咬牙,递给安岚一个安心的眼神,反正那点香已经用了,只要她死不承认,王媚娘她们也查不出她来。
香房一直是上锁,她进都进不去,怎么偷香!
安岚心里担忧的同时,又有些不解,金雀偷的那点香,分量真的很少,即便被发现,也不至于会弄出这么大动静,还能令王媚娘和陆云仙当众吵起来……
不待安岚想明白,连喜儿说完后,就命陆云仙和王媚娘去看着婆子搜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香奴们都有些惊惧地垂下眼,她们还记得,去年有个香奴就是因为去香房打扫时,偷偷拿了两个香丸,查出来后,右手被直接废了!那件事后,有人说她投井死了,有人说她家人给接了出去,然后把她卖给一个瘸子做了老婆。
谁都不知道今日会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即便从未做过亏心事的,也都心跳如擂。
冷酷藏在这温香软玉中,如一头不知潜在何处的猛兽,它总能在你最松懈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提醒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
第006章 紧逼
约半个时辰后,搜屋的婆子才回到院中,如实告诉连喜儿什么赃物都没搜到。安岚和金雀都小小松了口气,连喜儿朝陆云仙和王媚娘这看过来,陆云仙有些嘲讽地看着王媚娘:“依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何必在她们身上白费功夫,这些小香奴屋里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吗,还不如去各个香使的屋里搜一搜,没准真能搜出什么来。”
陆云仙喜欢银子,手里的香基本都换了白银存在钱庄,所以真要搜的话,她屋里绝搜不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但别的香使可就不一定了,特别是王媚娘,她这段时间跟王掌事勾搭得勤,屋里肯定存了不少东西,到时被搜出来,可就有得看了。
王媚娘哪里会不知陆云仙打的什么算盘,自然不会答应这个提议,冷哼一声,就道:“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刚刚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所以才提出搜屋。只照这搜完的结果看,这些香奴应当都是清白的,但是,香房里的香却是真的少了,到底那些香是怎么不见的?总不会是自个化成烟飞了吧!”
陆云仙冷笑:“你以为呢?”
“偷了东西,谁也不会傻到放在自个屋里等别人来找,肯定是越早出手越好,毕竟换了银子,自己放着才叫安全,即便让人看见了,那也说不得什么。”王媚娘说着就打量了陆云仙一眼,不等陆云仙开口,又接着对连喜儿道,“所以,依我看,应当查一查这几天都有谁出去办差,都办的什么差,用了多长时间,如此,应该就能查出些端倪来。”
连喜儿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法子,便点点头。
陆云仙被王媚娘含讽带刺的话憋得一肚子火,偏连喜儿已经点头,她又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沉着脸站在一旁。
无论是香奴还是香使,出院办差都是有记录的,连喜儿让人拿登记的册子过来一一念名字,没一会,安岚的名就被念了出来。她要走上前时,金雀要拉住她,想让她将那块香牌偷偷给自己。只是安岚见桂枝一直盯着她看,生怕弄巧成拙,就特意避开金雀的手,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见安岚出来后,桂枝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再转头,往连喜儿身后看了一眼。片刻后,站在连喜儿身后的石竹跟旁边的小厮低声道了两句,就转身悄悄出去了。
香房是每三天一次大盘点,因上次盘点数目都对,所以最近这三天外出办差的香奴都被叫了出来。人都齐后,婆子便一一上前询问,对照办差的时间和具体事项,没有出入者就点头放过。安岚是最后一个被喊出来的,自然是听到婆子的问话内容,从第一句问话开始,她就知道,这件事就是针对她来的。
桂枝要揪她的错,王媚娘想要除去陆云仙,她是归陆云仙管的,即便陆云仙待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更谈不上亲近,但在旁的人看来,她跟陆云仙就是一伙,她做的任何事,都跟陆云仙脱不开干系。于是她昨日的疏漏,正好能成全王媚娘和桂枝的心愿,眼下她跟陆云仙是被绑在了一块。
陆云仙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因为被点出来的这些香奴,竟没有王媚娘的人,她当即就察觉到了危险,是专门针对她的危险。这个意识令她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恼恨,今日之事,她是被王媚娘给算计了!
婆子继续往下问,还差一位就到安岚了,王媚娘特意看了陆云仙一眼,笑了一笑:“陆姐姐不用这么紧张,最旁边那个长得挺水灵的香奴叫安岚是吧,我瞧她是个听话懂事的,断不会背着姐姐你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这话说得极其阴毒,既然安岚断不会背着陆云仙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那么安岚若真做了什么吃里扒外的事,就定是陆云仙的授意。这一句话,等于是断了陆云仙的后路,先一步将安岚的错完全归在陆云仙身上。连喜儿看了她俩一眼,没有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很少参与这两人之间的争斗,如今她快嫁人了,自然更不想掺合这些事。
今日她也没想闹得太大,似这等事,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其实只要过段时间,少的那些香自然会有人悄悄给补上,虽品质会比原来的低很多,但分量是不会少分毫,同时登记的册子也会被人悄悄改过。
而被偷的那些沉香饼,量并不多,品质也是一般。只是因王媚娘想借此机会除去陆云仙,所以这件事就变得极其严重起来,照长香殿的规矩,盗香者死。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陆云仙恨得肝直疼,面上却不得不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然后转头对连喜儿道,“依我看,即便是香奴办差出了差错,跟偷香也没多大关系。说到底,还是要查一查那些香到底是怎么不见的,香房一直都是上了锁的,每次有人进去,也都有人在一旁看着,没准……是那香房的管事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做出监守自盗的事。”
她说着就看了王媚娘一眼,看管香房的人跟王媚娘有交情,这话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连喜儿依旧没有开口,颇有种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急,慢慢来,顺藤摸下去,总会找到那个瓜的。”王媚娘毫不示弱,说着还笑了笑,“哦,问到安岚了。”
婆子走到她跟前,安岚才抬起脸,她昨日外出办差的事很简单,三两句就说完了。婆子点点头,又问:“你将香品器交给寤寐林的张管事后,从张管事那出来,是什么时候?”
安岚心里一沉,沉默了片刻,就摇了摇头道:“具体什么时候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会儿已是傍晚,太阳快下山了。”
婆子道:“我问过张管事,张管事说你离开时,正好是他准备去主事那回话的时候,他每天都是酉时二刻去主事那回话,所以,你是酉时二刻就从张管事那出来了。”
安岚不语,那婆子接着道:“从寤寐林回到源香院,最多花一刻来钟,但昨晚你回到源香院时已是戌时三刻,这中间隔了一个时辰,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面对婆子连番追问,安岚依旧沉默。
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金雀急得手心都出了汗,桂枝一脸得意地站在一旁看着,王媚娘微微勾起嘴角,陆云仙脸色沉了下去,连喜儿则蹙起眉头。
“问你话呢,哑巴了!”婆子提高了声音,余的香奴都觉得心头砰地一跳,有的甚至抖了一下,安岚却依旧平静,也不知是想掩饰惊慌还是在思索应对的法子。
婆子又道:“明着是办差,实际上是趁着办差的机会,将从香房里偷来的沉香拿出去卖掉!真是好大的胆子!”
安岚终于开口:“不是,我没有偷香。”
旁边的桂枝冷笑:“不是?不是你那一个时辰的时间是做什么去了?难不成想说逛园子去了,可别笑死人,寤寐林是你能随便闲逛的地方吗!我看啊,不给你些苦头吃,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金雀气得差点冲出来跟金雀对骂,却这会儿安岚又道一句:“我是碰到一位贵人,他命我为他煮茶,所以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桂枝立马一声嗤笑:“贵人啊,就知道你会找这么一个借口,寤寐林的贵人是不少,不过你以为你是谁,贵人放着里头那么多人不使唤,怎么偏偏就看上你了?以为随便般出个贵人,就能将你盗香卖香的事掩饰过去?”
“我们都在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陆云仙瞪了桂枝一眼,然后看向王媚娘,冷冷道,“不懂规矩的香奴,也需要好好管教了,免得日后爬上你头上耀武扬威。”
桂枝赶紧敛去面上的得色,垂下脸,王媚娘瞥了她一眼,才对陆云仙道:“自然是要管教的,不过这事儿不急,还是先紧着将眼下这事弄清楚了,咱也好给王掌事个交代。”
陆云仙便道:“安岚是不是盗香卖香,先让她将话说完再论。”
“那是自然,此事定得查清楚了再论。”连喜儿这才开口,就对那审问的婆子点点头。
那婆子沉着脸再问:“那贵人姓什么叫什么?是在哪使唤你的,当时都有谁看到了?”
安岚默了默,才道:“只知是位姓景的公子,并不知叫什么,那天他带了一名小厮在怡心园的角亭内煮茶赏花,当时亭子旁边并无旁人,所以,除了那位小厮,应该没别的人看到。”
王媚娘忽然开口:“既然没别的人看到,那只能去找那位公子给你作证,证明你所说的不假?”
这怎么可能,陆云仙大怒,又恼安岚嘴拙,编个理由也编得这般漏洞百出。能出入怡心园的客人是何等身份,即便是查出那贵人是谁,那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为一个香奴作证。但眼下这情况,对她越来越不利,王媚娘是步步逼紧,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也开口道:“怡心园不是普通客人能进去的地方,就是寤寐林里的香使,也是不能随意进去的,让那样的贵人为一个香奴作证太不现实,即便是找到那位客人,谁敢拿这等小事去说。”
王媚娘正要接话,连喜儿为着早点息事宁人,就对安岚道:“若你所说不假,那你应该记得那客人的样子和衣着,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所说的能对得上,偷香一事就算与你无关。”
陆云仙即点头,王媚娘脸色微变,就看了桂枝一眼,桂枝则侧过脸往院门那看了看。随后就见一位婆子走进来说寤寐林的陈香使陈露过来了,并表示有极重要的事要见连喜儿。
连喜儿不解:“什么要事?”
那婆子有些迟疑,陆云仙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阻止,王媚娘就已抢先道:“这么大早就过来,想必真是很重要的事,你说吧。”
那婆子微微欠身,才道:“陈香使说,昨儿傍晚她发现有香奴偷偷拿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