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生淡淡浅笑,不置可否。
“爹,我听凉生来了,她与我并几个妹妹们也都差不了几岁,这里皆是叔叔伯伯,爹爹的客人,她一个女孩也不方便,我这便带她去后院吧。”冯清雨朝着冯丞相道。
“恩,也好。”冯丞相颔。
“妹……凉生,跟我走吧。”冯清雨当先向外走去。
赵凉生回眸看了一眼冯丞相,正精神奕奕的看着她,威仪十足。不由得又是拜别,离去。
出了门,抬起素手,指甲已经将掌心按得通红,几欲出血。
昔年,他冯程锦不过是一介穷书生,考了五年不中,还欲再考,身边却无一丝银两度日。
若不是正巧遇到了李青莲,恐怕他已经饿死在了那间四面通风的木屋之中。
机缘巧合之下,李青莲瞧过他一诗,心下爱才,便决定资助他赶考,这段时日之中,两人暗生情愫。半年后他一下高中,金榜题名。
李青莲向家里提出两人婚约之事,李家乃当朝大家,皇商美名不绝于耳,当时其父只见了冯程锦一面,便同意了两人婚事,根本没有半分嫌弃他的出身。
而青莲更是当时洛阳除了明德贤良淑德,聪慧秀丽,却堪堪下嫁给了他!
之后,若是没有李家的鼎力相助,就凭他的出身,到死不过也只能做个几品小吏罢了,如何能有今日辉煌?
如今,李青莲早就已经去世,她的大女儿冯暮云也已经香消玉殒,二女儿冯隐月亦是如此,而李家竟已被抄家灭族!俱已不在。
他冯程锦却仍居高位,肆意玩弄权政,丝毫不记得当年提携之恩,这口气,赵凉生如何咽得下!
☆、第19章 窥情
两人一路朝外走去,时常遇到丫鬟仆人皆是毕恭毕敬,立在一旁低眉示好。
赵凉生浅眯着眸,看向去路,湖光水色萦绕,廊桥细长蜿蜒,垂柳谢了,却别有一番风骨。两旁的侍女却是越来越少了了。
“姨母,这似乎并不是去后院的路吧?”赵凉生开口道。
“哦……是呢,忘记和你说了。我素来爱听琴,今儿可有贵客临门,你既然同我一道来,也是一种缘分,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冯清雨恍然大悟道。
赵凉生望了望那遥遥水阁,灵机堂无疑了。
她带自己来此地做什么?心中狐疑,却也默不作声,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须臾,隐约听见里头琴音隐隐传来,清灵璧巧,不绝于耳,目望湖水,不由得心神开阔,此人倒是弹了一好琴。
见冯清雨未曾说话,赵凉生也不欲再问,两人走至门阶前,外有一亭,一桌,两方石凳,堪堪落座,四周幽静,只剩琴音缭绕。
那一双素手着实了不得,翻转回弹,重挑急抹,琴音似有活力,充满灵气,犹似初初懂得情事的少女,正思慕着她的恋人,那半分痴缠,竟是描绘的淋漓尽致。
半晌,余音了了,寻了最后一个弯儿好似没入水中,半天没有声音。仿佛寻情之一字而不得,少女哀惋而叹息之声。
“如何?”这边,冯清雨启唇笑道。
赵凉生这厢正欲赞叹,门内不知是何等敏秀蕙质的女方能弹出这样一好琴。
“外头是何人在此窥琴?”门里,忽有一男声传来,清冽入耳。
“我们并不是有心打扰先生的,只是仰慕先生的琴艺罢了,我乃冯府三小姐冯清雨,还一个是我的外甥女儿,倒是在此叨扰了。”冯清雨站起身来,从容答道。
“哦?另一位可是赵府赵凉生小姐?”那男又道。
“正是了。”冯清雨答。
“请进吧。”声音依旧清冷的紧。
冯清雨诧异,当即愣住,片刻,怪异的看了看身旁的赵凉生一眼。
“走吧,姨母。”赵凉生不明所以,轻轻拉了拉冯清雨,当即向灵机堂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嘎吱”一声,青檀格木门已当先打开,赵凉生瞧见一片玄色衣角,抬眸,是萧九幽那双清冽又处变不惊的眼睛。
“萧小侯爷如何在这儿?”赵凉生稍稍愣了愣。
“闲得无事,外头又太闹,便来这里坐一下。”萧九幽淡淡启唇,人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身后两人当即跟上。
冯清雨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赵凉生的眼眸瞧着里头的景象蓦然便愣住了。
灵机堂一木一柱,陈堂摆设,依旧是从前的式样,但是为何坐在灵机琴前的人竟不是她想象中敏秀蕙质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冷眼清眉,气质幽冷的俊俏青年!
“这琴是先生弹得?”赵凉生当先问道。
“恩,正是。”那青年轻轻点了点头。
赵凉生抬眸看了一眼萧九幽,又看了一眼那俊俏青年,神色稍稍顿了顿。
这样的场景,不是应该一少女坐在琴桌前,弹给她心爱的人听吗?为何进屋,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先生这一思慕当真弹得极好,至情至真,入木三分。”赵凉生由衷赞道。
“这是自然,赵先生可是神都第一琴师呢,但向来极少弹给外人听得,今儿我与你倒是耳福十足了。”冯清雨笑道。
“万不敢当。若论琴艺,昔年淑娴孝德皇后才是此中无一,我曾有幸听过她用灵机弹这一思慕,才叫至情至真,入木三分。”赵先生声音清冷,却是真诚赞扬。
“先皇后遇到陛下那样至情至性之男,自是锦绣旷世良缘,本就应该投桃报李,以情相待的。”冯清雨淡然道。
赵凉生一抹不起眼的浅笑,眸里却是不屑,正巧落在萧九幽的眼里。
“那冯三小姐可就错了,昔年宫宴,我有幸远远听到了这她亲自作的曲,明明是欢愉之音,入我耳中却是悲怆入骨,苦不堪言,可见宫中生活并不如你我所想。”赵先生又道。
冯清雨稍稍尴尬一阵,思忖片刻,忽而启唇。
“琴者,情也,便能以琴音窥探一个人的心境,幸而先生您的琴音,并不似先皇后那般苦闷了。”她唇边笑意渐渐散开,犹若一池春水,煞是好看,抬眸,别有意味的看了看萧九幽与赵先生。
赵先生正欲口。
“你等先聊吧,我去后院逛逛,便不打扰了。”一旁,沉寂许久的赵凉生唇边一抹难看的笑意,启唇,须臾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萧九幽的脸色青了青,片刻竟是荡起一抹笑意,眼眸里,有细细暖意,浅若琉璃。
赵先生抬眸瞧见,不由得十分诧异。而冯清雨还望着赵凉生离去的背影,还洋洋得意在自己计谋成功的窃喜里。
☆、第20章 恼怒
赵凉生舒了口气,方才一瞬间被那赵先生提起伤心往事,着实心情有些压抑。
她瞧了瞧四周,回眸身后也没有人,朝着一旁一条羊肠小道走去。
记忆里的树影参差,漫天枝斜仿佛更甚,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小厮与婢女。
半晌,她望着眼前出现的那扇枣红色木门,不由得胸膛稍稍起伏。
解意阁——三个清秀的大字中带着一丝隽狂。
她缓步上前,轻轻推开了门。里头还算干净,想来仍是有侍女定期来打扫,可见冯程锦之为人细心半分不落人口舌。
不过今日冯府内张灯结彩,忙得不亦乐乎,自是不会有人守在这里。
赵凉生步极慢,目光越过园里唯一盛开的那两棵绿菊,缓缓朝着里间走去。
将缠枝纹大红酸枝木门轻掩,卧室里外几层鲛绡幔垂下,犹显得有些幽暗与鬼魅。
她走至一方梳妆台前,熟悉的拉开一旁右边的小柜,里面是昔日还留着的饰珠翠。
她一只素手伸到底,用力朝着里面暗了暗,竟又弹出一小格,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方沉寂许久的白玉,上篆着一个若行云流水的“李”字。
她淡淡一笑,堪堪将白玉握在手里。
“谁?”忽然,一声清脆的男声自那数道帷幔里传来。
赵凉生当即心神一唬,立即将白玉隐入袖口,转身又将暗格复原。
“你又是谁?”她定了定心神,问道。
“可是我先问你的。”那人又道。
“我不过是仰慕淑娴孝德皇后罢了,才来她的闺房看看,倒是你,一个大男人,在女的卧室做什么!”赵凉生道。
“我……就是困乏了,来这里睡个觉。”他答。
“……”赵凉生扯了扯嘴角,暗道此人好没脸皮,不由得一阵恍惚,想起一位故人。
“也罢,我就起来瞧瞧,到底是哪家的小贼,竟敢来解意阁偷东西。”话毕,依稀瞧见里面颀长的人影缓缓起身,一道道缓步推开鲛绡幔,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着一袭天水碧如意纹织锦常服,系着同色系腰带,腰间却空落落的,没有一方美玉与络,着实与常人不同。
“倒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不俗不媚,穿的也得体,为何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捏了捏下巴,道。
“你……我才不是小贼,我是淑娴孝德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哪里与你一样!你究竟是何人?再若不说,我就告诉我外祖父去!”赵凉生顿了顿,皱眉。
“她的嫡亲外甥女儿?她母家一脉都死光了,冯丞相后来娶得继室生的几个女儿向来与她关系并不好,若说嫡亲,那便是赵府的凉生了。”他思忖,道。
这年头的人一个个皆是这么聪明吗?
“你究竟是谁?似乎对我姨母很是熟悉?”赵凉生抬眉,试探性道。
“不熟不熟。小丫头,没想到你竟长这么大了。”他微微浅笑,摸了摸她的髻。
“别动手动脚的,我与你才不熟呢!”赵凉生微微皱了皱眉,一把拍掉他修长的手臂。
什么叫她竟长这么大了,此人看起来好似也比她大不了几岁……
“倒是有些脾性。”他眯了眯眸,眸光却未见恼怒,相反竟是极有兴致。
“你这人倒是怪,罢了,不说便不说,你我做个君协议,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若有人提起,你别说我来过这里,我自然也不会提你,如何?”赵凉生退了两步,不欲与此人纠缠。
“慢着,你不是君,我亦非君,何来君协议一说?再说了见都见过了,又如何当做从未谋面呢?”他竟直接无视她的提议,走至梳妆台前,自里挑出一根镶暗红珊瑚莲花素银簪,转身,动作娴熟的插在她的鬓间。
赵凉生蓦然身顿了顿,微微皱眉,压根未曾想到他竟会这么做。
而他,却望着少女那雪白的面庞,那眉宇之间暗含着的隐忍与倔强,合着头上那若滴血一般的瑰丽珊瑚色,竟是别有风格,不由得心头起了阵阵涟漪。
“隐月。”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堪堪抚上了她的脸庞。
赵凉生面色犹疑,不由得整个人僵在那里,眸稍稍睁大一些。
而此时,“嘎吱”一声响,缠枝纹大红酸枝木门蓦然被打开,迎头进来的,是萧九幽那张异常惨白近乎透明的脸!他的身影犹若风雨飘摇,堪堪立住。
不过须臾弹指间,整间屋里便冷到空气凝结。
☆、第21章 宴起
赵凉生回眸,瞧见了萧九幽那深若寒潭的眼眸,似一把利剑一把刺来。
“啪”的一声,她当即一把甩掉了面前青年的那只手,再回眸,门口已经没有萧九幽的身影,只余下堪堪赶来的赵先生,淡淡看了里头一眼,当即便离去了。
赵凉生拧了拧眉,脚下步挪了挪。
“怎么?他吃醋,你心疼了?还不去追?”那青年淡笑,启唇,别有意味。
“谁心疼了!”赵凉生别过头,怒道。
“他便是萧九幽吧?你的那位皇帝亲自指婚的未婚夫婿?”他又道。
赵凉生垂眸不语,片刻将眸望向窗外。
“那你的命可真够苦的,你瞧见了吗,方才后来的那位俊俏公,才是他的属意之人,神都极有名望的琴师,赵清。”那人又道。
“那又如何?”赵凉生抿了抿唇,眸里有人看不懂的光泽。
“如何?你可知道,这神都哪个不知道他们两个的风流韵事的?当真是一对璧人,你嫁过去了,也不过只是夹杂两人中间,骑虎难下罢了。”气死人不偿命,他仿若未见她的神情,接着自顾自道。
“这与你又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与我这素未谋面的人说这些,你脑是不是被门夹了?”赵凉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眸光瞧见外头似有婢女赶来,当即整了整衣衫,向外走去。
那青年却是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痴痴而笑,那一袭天水碧的织锦常服,越衬着他清俊明朗。
“奴婢见过赵小姐。”外头,一群侍婢瞧见赵凉生自里头出来,纷纷垂头作揖。
“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你们来找我所谓何事?”赵凉生问道。
“是这样的,宴会马上就要起了。赵小姐却不见了,奴婢们半路上正巧遇到萧小侯爷,他说您在这儿,奴婢们就赶过来了。”领头的侍女笑盈盈道。
“哦,是吗?那他呢?”赵凉生问道。
“萧小侯爷吗?不知道,奴婢瞧着他脸色似乎十分不好,与赵先生一道往后院走了。”那侍女愣了愣,片刻才明白她话中的“他”所指何人,仍旧恭敬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带我去筵席上吧,府里太大了,我迷了路了。”赵凉生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
“好的,那小姐便跟着奴婢吧。”那侍女点了点头道。
一群人当即离去,赵凉生回眸望了望解意阁的门楣,已然恢复了初时的沉寂。
走到后院筵席之处,天色已然暮黑,院堂内却是张灯结彩,宾客落座间,身量苗条的侍婢盈盈穿梭其中。
那侍女带着赵凉生到了赵府的席面,赵庆明,刘氏,以及赵余欢几人早已落座,赵余欢原本吃得正高兴,骤然看到赵凉生不免糊了一个白眼。
“你去哪儿了?”赵庆明沉了沉声问道。
“哦,之前姨母带着我去了灵机堂听琴,我回来时迷了路,在园倒是兜了半天。”赵凉生望了望一旁新搭的戏台上,戏们正拿腔作调的唱着麻姑拜寿。
“原是如此,可曾遇到了什么人?”赵庆明点了点头,神色稍稍好看一些,又问道。
毕竟今日冯府内鱼龙混杂,他自是不想赵府因此惹上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不曾。”赵凉生没都未抬一下,道。
“那便好。”赵庆明这才舒了口气,举起酒杯又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