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日不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老娘就不姓莽!”
说话间她就伸出手来,估计是她的嗓门太过高昂,原本就引来了不少邻居,这会看双方要起冲突,旁边早有邻居上来拦着她。
玉珺冷冷站着,心中的怒火却一丛一丛地烧着。凉风吹过,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充满了怒意:“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狠心母亲迈入烟花之地,你们不去骂她的母亲。她洁身自好,拼了命逃出龌蹉之地回了家,你们却盼着她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她不是死于愧疚,而是被你们联手逼死的!你们的良心究竟在哪里!”
“姐姐……”一旁的夏昭雪听罢,泪珠儿成串儿往下掉。那妇人楞了一下,片刻后却嗤笑了一声,道:“她哥哥病重,她娘又是个没用的,赚不到半分钱。她娘没了法子才卖了她换她哥哥的药费,她娘纵然有错,可她身为家中独女,为哥哥牺牲一下又如何!她若当真是个烈女,进了烟花之地就应该了结了自己!何苦出来丢人现眼!”
“你们!”玉珺一时气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这种迂腐的人,你如何跟她说道理!这世道,女子命贱,同家中男子相比,更是贱到了泥土里。她此刻唯一庆幸的,竟然是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娘教给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生命无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值得敬重的。
玉郡气得发抖,正要理论一番,眼前却是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前面,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说话的调子与她平日说话不同,略略低沉,无端端生出一种气势来,格外让人信服。
“各位怕是弄错了。夏姑娘虽进了烟花之地,却从未做过有损门风之事,恰恰与之相反,她前几日才协助庆王府,在花想容中救出了十几位与她同样遭受不幸的姑娘。并且,朝廷由此入手,连续追回了百位被拐卖的女子。庆王爷十分感谢夏姑娘仗义相助,就连圣上也曾夸奖过她。夏姑娘如今更是庆王府的客人,宁舒郡主的朋友。各位这样侮辱于她,只怕不妥!”
“编,你真能编!”那妇人见出来个年轻后生,走出来一派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全是贵气,原本有些胆怯,可是越听他说却越离谱,忍不住笑道:“我家福全儿就在庆王府做事,他可从来没告诉过我夏丫头去过王府!再说,夏家丫头一向软弱无能,能做出这种大事来?真真笑死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小丫头片子挺有本事,去了十几天就找到你这样的恩客……”
她停了言语,大剌剌地直视李善周,像是在打量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你嘴放干净些!”李善周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人这么糟蹋!玉珺气结,正要上前理论,身侧传来啪啪两下跪地声,随之是李善周贴身随从李斯年琅琅的请安声,玉珺拽了拽李善周的手,就听李斯年昂声道:“大公子方才急急忙忙奔出来,叫小的一阵好找。眼下庆王世子和宁舒郡主正在府里等着您呢,您看……”
一句话,说的那妇人神色变了又变。庆王世子?宁舒郡主?她再次打量李善周,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马蹄声嗒嗒作响,不过片刻,巷子口停下一匹马,马上下来两个人来,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领头袖口皆是金色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扎着同色宽边锦带,单单缀着一枚白玉佩,比先前看起来更加英气挺拔。女子则着一身正红色罗裙镶银丝边际,略施粉黛,额间坠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明艳动人。
路人只叹今日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有这般眼福,一次看到了几个神仙般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出彩,站在一块儿,简直比画儿还好看。
“善周哥哥该打,带着玉姐姐出来玩儿,竟然不带上我!”郑世宁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玉珺身边,见夏昭雪泪痕满面,玉珺双目含怒,李善周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她眼风一扫,却是不怒自威:“是谁敢欺负我庆王府的贵客!”
“宁舒!”郑思钊唤了一句,同李善周站到一处,语气轻飘,却直让人感觉话里藏刀:“你急什么,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还在这呢,谁能欺负你的贵客。”
他那一双凤眼含笑扫过众人,眼睛落在那妇人身上不过蹙了眉头便移开了。
他常年习武,纵然方才驰骋马上,那妇人的声音却分外洪亮,以至于她说的话,他却听了七八分。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头“哇”了一声,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妇人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只想趁乱逃跑。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个小姑娘来,昂声道:“苏家婶婶好不厚道,夏姐姐的娘什么时候说过嫌弃她的话了。你同夏家一向不对盘,可也不能说那些话伤夏姐姐的心,逼着她去死!”
“三儿……”夏昭雪抬头一看,三儿赶忙道:“我刚替娘抓药,原想路过这儿看姐姐你回来了没。好在赶上了!夏姐姐,苏家婶婶的话都是骗你的!你娘没有把你卖到花想容,都是那些该死的人贩子害你的!你若是得空,赶紧去城外的土地庙看看,你哥哥怕是不行了!”
夏昭雪听三儿前面的话,心中像是注入一道光,重新燃起希望,待听到后面半句,眼前只觉一黑,下意识抓住玉珺的手道:“姐姐,我要去见我娘,我要去见我哥哥……”
“好好……”玉珺连忙答应,一双眼祈求地望着李善周,软声道:“大公子能否借我一匹马?”
“玉姑娘身体未好,还是我送你去吧。夏姑娘,你跟着斯年走。”李善周二话不说往马匹走去,玉珺忙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大公子,我们自己去就好。”李善周人已经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无妨,我今日正好没什么事情。”
玉珺硬着头皮握住他的手,方才不觉,此刻却觉得那双手宽厚,掌心柔软而温润,虽只是翻身上马的功夫,她的脸却不自然地红了。
“唉,你们上哪儿啊!”郑世宁见他们就要绝尘而去,赶忙问道,就见李善周扬声道:“城外土地庙,你们先回吧!”
两匹马四个人转眼就走远了,郑思钊赶忙翻身上马,对郑世宁道:“善周为人太不厚道,竟然撇下我们就跑了!既是英雄救美,不如也算上我一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是跟着他们看看,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二人来如影去如风,一干路人还未回味过来几个人都只剩下背影。有好事儿的人听了前后发生的事儿,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说苏家大婶,你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好在夏丫头没出什么事,若当真听了你的话自裁了,她的这些朋友还不扒了你的皮!”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苏婶子仍旧硬着嘴皮道:“夏丫头确实进了花想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骂骂咧咧,只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的儿子苏福全满脸沮丧地回来,不明就里道:“娘,庆王府把我给辞了!”
“辞了?”苏婶子头皮一紧,就听苏福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府里的管家,他亲自跟我说,我得罪了定国公府。往后庆王府是容不下我了。不只如此,往后全京师的大户人家都容不下我。我不过是倒个夜香,怎么就得罪定国公府了呢……”
苏婶子一拍大腿,当下软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是娘对不住你!”
第10章 路转
玉珺几人一路疾驰,不过片刻就到了城外的土地庙。大约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整个土地庙看起来破败不堪,隐约可见的楹联也只剩下上联,书着“为人果有真心,何需你烧香还愿”。
土地庙里安安静静,四周没有住户,也鲜少有人走过。夏昭雪站在门口驻足片刻,低低地叫了一声“娘”,里头也没人应。
玉珺正是困惑此处怎么会有人居住,就听里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声音高昂而饱含痛苦,尔后是一妇人的尖叫:“良儿!”
“哥哥!娘!”夏昭雪闻言心一紧,赶忙往里走去,玉珺紧随其后,就见破庙里有个干瘦的青年,想必就是夏昭雪的哥哥夏锦良。
就见他仰天长啸之后,突然就往后倒去,好在一旁的张氏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抱住了。夏锦良双拳紧握,两眼上翻,全身上下连面部的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夏昭雪正要靠近,却被张氏一声低呵止住了脚步,尔后,张氏拿了块破布就往夏锦良口中塞去。
那场面极其吓人,连李善周都不自觉将玉珺往后拉了拉,低声道:“当心。”就当众人以为夏锦良平静下来时,他突然间又是一阵抽搐,此时看起来连面色都青紫了,口中塞满的布条似乎影响到他的呼吸,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越发狰狞,动作幅度也更加大。
张氏含泪就要去拿放在地上的粗麻绳,看样子是要将夏锦良捆绑起来。玉珺赶忙道:“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快速地走到夏锦良的身边,沉声道:“你这会若是拿绳子捆住他,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若是一个不妨,他甚至会撞伤自己。”
“姑娘担心!”张氏眼见一个年轻姑娘向夏锦良走来,正要后退,她却低声道:“婶子别怕,我是大夫!”
此时玉珺也顾不得许多,情势危急,她只能用谎话哄张氏信他。张氏一迟疑,她就接过夏锦良,直接将他放平躺在地上,尔后迅速将他口中塞满的破布取出,将他的头侧向一边。
不过片刻,夏锦良的嘴角就流出浓浓的白沫,换做旁人,早就蹙眉让开,玉珺却不以为意,嘱咐张氏将夏锦良周围的石凳、火炉等物挪开。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夏锦良呼吸稍缓,面色稍霁,玉珺不放心,等微微张嘴时,她又将事先叠好的帕子塞到他牙齿一侧,防止他咬着自己的牙齿。
从头至尾,她都陪在夏锦良身边,直到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玉珺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很久,婶子您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吧,最好在他周围放些柔软的衣物,防着他再受伤。”
张氏低声到了句谢,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而夏昭雪早就吓呆在一旁。
玉珺抬眼望去,郑世宁、郑思钊二人不知何时到的,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而李善周则云淡风轻的站在一旁,脸上无甚惊异的表情,只是二人双目对视时,李善周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娘,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夏昭雪许久都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呆呆问道。
张氏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把你卖入妓院,你应该恨我才是!你还活着就该撇下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又何必再管我们!”
一句话下去,夏昭雪悲从中来,拉着张氏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皆是泪眼婆娑。
这一趟生死离别,母女二人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玉珺悄悄朝李善周打了眼神,二人悄声退了出来,李善周又吩咐李斯年留下打点帮忙,这一阵忙碌,郑世宁和郑思钊也半天没缓过神来,非要拉着玉珺和李善周散步,由着下人们在身边牵着马跟着。
玉珺自入京以来,没能好好看看京师长什么样子就被抓入花想容,即便前一世逃出了花想容,出嫁前却是在高墙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后,更是一心一意做主母,轻易出不得门,这一下步入京师,街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各种声音,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候和娘一起,穿街走巷替人看病的日子。
这是自由的空气……玉珺恨不得张开双手好好呼吸一番,只是她周围的三个人过分出众,引得众人频频侧目,连她都不好意思太过放肆了。自出了土地庙,郑世宁像是被吓住了,半晌不说话,进了城门才缓过来,低声道:“玉姐姐,刚才那个人是怎么了!好生吓人!”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羊角风吧,有些地方也叫‘母猪疯’。”玉珺笑笑应道。
“你不知道?”郑世宁眼里浮出怪异的神色:“你方才还说你是大夫来着……”
“那时候情况危急,我骗她的!”玉珺微微一笑,“我娘是大夫,自小我就跟在她身边走街串巷替人看病。我家邻居大婶也有羊角风的毛病,每次发起病来比这个还可怕,邻居大叔就会跑过来找我娘……”
说起娘亲,玉珺微微落寞。
郑世宁又道:“咱们大齐鲜少有女大夫,你娘真是了不起!”
“是啊!我娘是个很厉害的大夫!”玉珺自豪道,又听郑世宁问起方才怕不怕,夏锦良口吐白沫好生吓人,玉珺笑道:“我娘曾经说过,医者父母心。对待病人应当不分贫富贵贱,一视同仁才是正理,方才忙起来我倒不怕了,此刻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
正午的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人的脸。微风轻轻吹着,路两旁的桂花树一点点撒落下来,落在玉珺的鬓上,像是点缀上的金黄小花,泛着柔和的光。四人徐徐行之,郑世宁想必是很少能正大光明地出来,整个人都很雀跃,拉着郑思钊左看右看,转眼就落在了后面。只剩玉珺和李善周两人并排而行,一片静默。
玉珺的心分外的沉静,就这么静静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不论是于前一世的她,还是重生后的她,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重生,带给她不可知的未来和无限的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许久之后,她听到李善周温润的声音:“玉姑娘同令堂的感情想必很好。”
他的声音极低,玉珺却听得真切,她微微点头,道:“我和娘自小相依为命,我的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娘待我如珠如宝,偶尔却待我极凶,她想让我也能学医术,悬壶济世。可惜我不争气,学到一半就再不肯学。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唯一的母亲没了,他们还有母亲,我却再没有……”
她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娘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她回到舅舅身边,让舅舅替她寻一户普通人家,在舅舅的庇护下,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一世安安稳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