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哧地一笑:“怕别人不敬你这大丫头,也不必拿自家亲娘立威吧?”
紫苏很是伤心:“在我面前小姐也要演戏不成?明明心里不痛快……”
杜蘅微微一笑,道:“我有什么不痛快?不过是太阳底下晒久了,有些乏。遽”
“我,我去打水来。”紫苏叹了口气,认命地道。
白蔹早准备妥当,这时便撩了帘子进来伺候她梳洗了,那边饭菜也摆上来。
杜蘅胃口大开,破天荒添了半碗饭,笑:“何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酱肘子做得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可惜初……”
说到这,忽地语声一顿,眼神微黯,低了头扒饭再不做声了。
白蔹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初七,再想到以后初七只怕再也不会来了,忍不住眼眶泛红,又怕她瞧见了添堵,快步出了饭厅躲在门外偷偷抹泪。
几个丫头见了,更是心中警惕,连走路都蹑手蹑脚,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饭后,杜蘅便吩咐请聂宇平到花厅,劈头就道:“你帮我办件事……”
聂宇平越听越是诧异。
他是个谨慎而精细的人,萧绝来群房这么一闹,立刻便派人去调查了一遍,发现南宫宸去过大相国寺且曾与无言匆匆一晤。
但这并不能证明事情与南宫宸有关,尚没决定要不要禀报,杜蘅这里却来了这么个任务。
便想当然地以为办事的人嘴碎,越过自己直接先禀了她。
杜蘅恨南宫宸坏她姻缘,这才要挟私报复。
倘若对方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生是燕王,一旦消息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想了想,委婉劝道:“好事多磨,大小姐只管安心待嫁,一切自有七爷。”
杜蘅神情冷淡:“若先生认为我不够资格支使你,随时可以另谋高就,我不强留。”
一句话,将聂宇平堵得哑口无言。
半晌,讪讪道:“聂某受老爷子遗命,自该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大小姐。岂有中途改弦更张,一走了之之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先生留下来只为报答外祖的恩慧,而不是真心为我办事,倚老卖老,质疑甚至妄想左右我的决定,不如乘早离开。”杜蘅盯着他,目光冷凝,话锋冰冷如刀:“我,不养无用之人。”
聂宇平额上淌汗,单膝跪地:“大小姐教训得是,聂某僭越了!”
“请先生记住今日之言,倘有再犯,休怪我无情!”杜蘅冷眼看着他,声音冷凝凝的,教人不敢轻忽。
“是。”
杜蘅便端了茶杯。
聂宇平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匆匆出去布置。
杜蘅回了屋里,却吩咐紫苏开了箱子,左挑后选,最后挑了匹石青的暗纹宝相花的云罗出来,拿到东梢间,裁起了衣服。
瞧了尺寸,大家便都知道果然是替萧绝裁的,白前几个悄悄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京中流行的男装样式。各人争执不下,竟弄出了四五个样式来。
杜蘅也不恼,含了笑聆听,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唯有紫苏,明白经无言这番预测后,她与萧绝算是走到头了,这样做分明是为了尽早与萧绝划清界限,心里酸楚难过,又不敢在脸上带出来,坏了大家的兴致。
萧绝从相国寺出来,再进到杨柳院,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隔着窗子,看她温婉微笑的模样,开始怀疑今日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境……
不,他才不会上当!
一定是无言那贼秃,为了推卸责任,想出来这种荒谬的理由,用几句胡编乱造的所谓命理,就想蒙混过关。
可是,不管他如何说服自己,无言那段话却如梦靥般在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无言那贼秃的胡言乱语,却又总也忍不住要去揣测,前一世她到底嫁了谁?
如果她二十五就殁了,那就只有二个可能——要么就是太康帝驾崩,她嫁了新皇;要么,她嫁了太康帝?
想着太康帝的年纪都已经可以做她的祖父了,他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马上把这个结论推翻。
那就只剩一下可能,她嫁了新皇。
新的问题又来了——几位皇子中,到底是谁登了基?
几乎是立刻,他想到了南宫宸。
想起了金蕊宴南宫宸对她的轻薄,阿蘅的愤怒和激烈的反应;想起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总会莫名其妙地纠葛在一起;想起每当阿蘅与他在一起时,几乎是本能地散发出来的强烈排斥和隐隐的敌意……
那些往日不曾留意的小事,那些看似细微的变化,一下子如雨后春笋似地冒出来,曾经以为的偶然,今日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再无法释怀!
比如,自顾氏葬礼之后,她做出的一系列漂亮的举措,干净利落的拔除了身边的钉子,架空柳氏,夺回家产……
虽然不能否认他做了帮凶,但主要出自她的授意,而他其实只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以及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结果,她令他眼前一亮的同时,成功地挑起了他对她的兴趣。
再比如,之前他总觉得阿蘅和南宫宸聚到一起,气氛很是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因此莫名地很是不快……
仔细想想才发觉,是因为阿蘅的态度。
她很会伪装自己,平静和坦然是她最常用的面具。
可只要面对南宫宸,她就会变得尖锐和易怒。当然,现在的她变得越来越从容,已轻易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失态。
但这不能解释,她对南宫宸那种莫名的熟悉和透彻的了解——似乎,总是能先一步预测到他的行动,有目的地进行布置,有针对地进行打击。
京中遍地都是神机营的密探,任何人想兴风做浪,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既使不是有心刺探,聂宇平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可是,做出这样大的举动,事前竟然不通知他——不必问,定然是阿蘅授意。
她,竟这么快就开始与他划清界限。
胸口象压了块巨石,心里憋着一股气,照他往日的脾气,早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杨柳院,找她问个明白!
可他却提不起勇气。
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漫不经心的表象下竟然隐藏着一个胆小而又极度缺乏自信的自己!
曾经以为他已强大到足可睥睨一切!
天下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他畏惧,如今却在一座小小的院落前却步,被一个柔弱的女子击败!
他害怕无言所说的一切变成事实;害怕她会承认,她真正爱的是那个宁可舍弃了江山也要为她转世重生的男人!更害怕伴随着真相而来的,不得不面对的分手的结局。
如果不是心底早已驻着一个人,阿蘅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他自问已拿出了十分的耐心,百分的诚意,以及千分的真情,她始终坚定如磐石,毫不动摇!
之前还可以骗自己她是因为与夏风有婚约在身,可如今她恢复自由身已经大半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点头?
唯一的解释:她心里有人,她深爱着她前世的丈夫!
到底是怎样的爱,让她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转世重生依然无法忘情?
虽然她表现出来的是强烈的恨——可是,若无爱,又哪来的恨?
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爱情果然是面双刃剑。
带给过他多少欢乐,就会带给他多少痛苦,曾经的甜蜜全都化为了苦涩!
曾经最痛恨拖泥带水的他,竟象个白痴似的变得患得患失!
水里有个人
萧绝喝得酩酊大醉,魅影怕萧乾责备,索性将他扛回了阅微堂。睍莼璩晓只派人送了封信回王府,说他最近有要事要处理,暂时得在外面住些日子。
知子莫若母,穆王妃知他必是为了杜蘅之事闹起了别扭。
她心里担忧着,又不敢将实话告诉萧乾,碾转了一夜,天不亮就起了床,略事梳洗了一番,急匆匆赶到阅微堂。
推开门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门边。
一股异味扑面而来,那是混和了花香,酒气,以及呕吐物的臭气在一起的,极度难闻的熏人欲呕的味道攴。
屋子里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除了床和桌子完好,其余全都成了碎渣。
地上到处堆着破烂和瓷器的碎片,以及满地的水渍,几乎无立足之处。
她瞠目结舌:破坏力如此强大,屋子还完好无损,实在是个奇迹邃!
魅影正手忙脚乱地捉着已是一滩烂泥的萧绝,既要防止他突然发作再次将浴桶踢碎或撞倒,又要防止他睡着了滑进水里窒息,忙得满头大汗。
冷不丁见了穆王妃,尴尬一笑:“王,王妃~”
手里一松,萧松顺势便滑进了水中,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绝儿!”穆王妃心一紧,顾不得地上湿滑脏乱,快步走了进来。
“屋里脏,您先到花厅坐会……”魅影眼疾手快,一把揪着萧绝的头发,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他整个人“哗”地一下自水里拎了起来。
穆王妃心疼儿子,失声嚷道:“放手!”
魅影这才发觉自个对待主子太粗鲁了,吓得手一松:“嘿嘿,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
萧绝再次噗通掉进水中,溅起的水花喷了魅影一脸。
“让我来~”穆王妃挽起了袖子,打算亲自动手。
可惜,地上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只走了三步,就拌得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西西吓得心都快跳出胸腔,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腰,低嚷一声:“小心!”
魅影哪敢让她动手,将心一横,索性拽起萧绝往背上一背,道了声:“我去去就来。”嗖地一下穿窗而出,眨眼不见了踪影。
“啊呀~”西西猝不及防,猛地瞧见他精赤着上身,吓得掩了脸低叫,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险些从口里蹦出来。
“这是要去哪?”穆王妃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噗通”一声巨响,等走出门,就瞧见魅影两手空空站在院子里。
她心一沉,直着嗓子嚷:“绝儿呢?”
魅影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的用意很明显:“王妃,您先到花厅喝杯茶。”
穆王妃哪里肯去?
扶了西西的手急步穿过庭院来到池塘边,见满池荷叶,田田如盖,几只蜻蜓顽皮地在水面忽高忽低地追逐着,穿梭着,玩累了便停在花梗上,随风摇摆着,很是悠闲自在。
“绝儿在哪,你把绝儿怎样了?”穆王妃提高了声音问。
魅影干笑两声,含糊道:“爷一会就来~”
还是西西眼尖,瞅到密密的荷叶间,隐约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尖叫一声:“水里好象有个人!”
“在哪?”穆王妃胆颤心惊。
“那不是?”西西纤纤玉手一指。
魅影干咳一声:“放心吧,这池塘才多大,一点危险性都没有……”
用爷的话说,这就是个洗脚池子。
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洗脚池子里淹死过人的!
“还不赶紧把人捞上来!”穆王妃厉声喝叱。
魅影还想坚持:“又死不了,爷最少能在水里支持半柱香时间,这才多久……”
穆王妃脸色铁青:“来人!给本妃……”
“呀!”西西忽地一声尖叫:“沉下去了!”
“绝儿……”穆王妃身子一晃,往后就倒。
幸得苗苗手快,跟西西二个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魅影小声地叨念着:“爷又不是女人,哪有这么娇弱?”不情不愿地蹭过来,探了头一看,水面上果然没了萧绝的踪影,一脸稀奇地道:“咦,还真沉下去了~”
穆王妃本已忧心如焚,听了这话哪还受得了:“我的儿……”
西西心头火起,一脚将魅影踹进了池塘:“还不快救人!世子爷少根头发,你就得陪葬!”
苗苗颇为佩服,冲她竖起了大挴指。
魅影一个猛子下去,很快就瞧见了躺在池底一动不动的萧绝,把人捞起来,却并立刻上岸,拽着他在水面来回地拖。
“你,你做什么?”穆王妃又惊又怒。
“池底瘀泥太臭,得先涮涮……”魅影一脸嫌弃,心底也奇怪,这么折腾萧绝居然还不醒?
要换成平日,早就几个大耳刮外加无影脚赏他了。
他心里发怵,不敢再玩,急忙把人抱到岸上。
萧绝面色灰白,嘴唇紧闭,身上满是瘀泥,果然臭不可闻。
有机灵的婆子提了热水过来,冲了几桶,才勉强可以近身。
“你确定,绝儿只是喝醉了?”穆王妃见了他这副模样,哪里还稳得住?
魅影呆呆地望着他:“爷的酒量一向好得很,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醉过。难道,分手的打击这么大,爷居然不想活了?”
“绝儿~”穆王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瘫坐在地上差点崩溃。
“闭嘴!”西西厉叱。
“说实话也不行?”魅影不服气。
苗苗气急败坏:“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呃,好吧……”魅影看一眼脸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的穆王妃,乖乖地蹲到屋顶画圈去了。
“溺水之人要反背在背上,不停地掂!”
“应该掐人中~”
“别乱动,还是请大夫保险~”
“要不然,通知二小姐吧?”
“等二小姐过来,世子爷早升天了!”
几个婆子围着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穆王妃六神无主,拉着萧绝的手流泪:“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傻!”
“滚!”萧绝暴出一声怒叱,忽地坐了起来。
“炸尸了!”众婆子惊呼一声,四散而逃。
“爷!”魅影嗖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咧开嘴笑道:“哈,我就知道爷就算要寻死也绝不会在这破池子里,多憋屈呀!”
萧绝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他踹飞。
“绝儿~”穆王妃喜极而泣。
萧绝很不耐烦:“哭什么,这不是没死吗?”
“呜~”他不说还说,一说,穆王妃哭得更厉害了:“你好狠的心,居然为个女人轻生~
萧绝不耐烦地耙了耙头发,却耙到一手的烂泥,脸色更臭了,喝道:“谁说我轻生?不过是嫌吵,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
魅影讪笑:“在洗脚池里睡觉,爷的品味还真独特~”
萧绝一个冷眼过去,他嗖地跑得不见了人影。
“绝儿~”穆王妃握着他的手嘤嘤低泣着怎么也不肯撒手:“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你先回去,我一会再回。”萧绝随口敷衍。
“不,我等你!”穆王妃如何肯信?
“最少,也等我沐浴更衣后再回吧?”萧绝无奈。
一句话,说得西西,苗苗两个大丫头满面绯红,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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