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许太太一阵心烦意乱,大声喝叱:“去,把你们小姐叫起来!”
琉璃胆颤心惊,夏雪原就有起床气,这怀了孕,愈加变本加厉。可侯夫人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推了推熟睡中的夏雪:“小姐,侯夫人看你来了。”
夏雪嘤咛一声,翻个身,一截玉臂横在被上,继续沉睡。
琉璃再唤,夏雪便扔了个镯子过来,怒道:“再吵,我扒了你的皮!”
人面兽心
镯子打在身上,虽然不疼却把琉璃吓出一身冷汗。睍莼璩晓
这是镯子是羊脂玉的,价值不匪,倘若是真砸碎了,一会夏雪醒了,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妈妈急忙走到床侧,提高了声音道:“四小姐,太太来了。”
夏雪睁开眼,果然见到许太太那双含怒的眼睛,顿时一个机灵,瞬间清醒过来。
若是平日,她自是不惧,这时丑事刚刚败露,多少有几分心虚飚。
怯生生地拥被而起:“娘,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早?”许太太又气又怒:“这都快晌午了,还早?以后嫁到婆家,也这样没规没矩的?”
夏雪垂着眸:“我,我昨夜没睡好~”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镦。
许太太瞧了她娇怯柔弱的模样,长叹一声:“快起来!”带了人去了暖阁。
琉璃便急忙上前,服伺着她梳洗。
夏雪压低了声音问:“又是哪个烂舌头的,在娘面前嚼我的舌根?”
翡翠那日险些被卖,在她跟前越发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帮她把头发挽起来,又把妆盒打开,让她挑头面。
夏雪意兴阑珊,随手指了几样。
琉璃小心翼翼道:“许是不放心小姐,特地来瞧你来的。”
“哼!”夏雪不屑地一撇嘴:“她现在恨不得我死,哪还会关心我?”
话虽如此,倒底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洗漱毕,便去了暧阁,撒娇地抱着她的臂:“娘,我想吃飘香楼的酱瓜。”
一听飘香楼,许太太的脸便拉得个老长,拂开她的手,道:“你个没性气的东西!哪里没有酱瓜买,非得飘香楼不可?”
夏雪噘了嘴,小声道:“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只有就着飘香楼的酱瓜,勉强还能喝一碗粥嘛~”
“你还有脸说!”许太太瞧她的样子,竟有些要恃孕而娇的模样,气得倒仰。
夏雪到底心虚,垂了眼睑不敢吭声。
许太太朝着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便端了碗黑糊糊的汤汁过来:“四小姐,这是太太特地命人给你熬的补药,赶紧乘热喝了。”
药碗刚一近身,夏雪就被那股浓浓的腥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用力一推,将李妈妈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跑出去“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酸水。
琉璃几个立刻上去,又是递水,又是递痰盂,又是递帕子,忙得团团转。
“太太~”李妈妈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许太太。
许太太面沉如水:“再倒一碗。”
夏雪干呕了一阵,好容易缓过劲,扶着琉璃进屋,却见李妈妈又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四小姐~”
“拿走,赶紧拿走!”她连退了好几步,捏着鼻子娇叱:“这什么鬼东西,腥死了,我才不要喝!”
“这是太太费了好多心思才弄来的,对身子大有助益,小姐勉为其难,喝几口吧。”李妈妈好说歹说,无奈夏雪娇纵惯了,哪里会委屈自己?
许太太见不是办法,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夏雪的胳膊。
“干什么,放开我!”夏雪预感不妙,拼命挣扎。
无奈,怎敌得过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很快被便按到圈椅上,眼泪汪汪地凝着许太太:“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李妈妈妈就劝:“四小姐,你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逼得没有了法子,怎么会走这条路?你就把眼睛一闭,横下心来……”
“不,我死也不喝!”夏雪长在深宅大院里,对那些正室整治妾室的手段也是一清二楚。
她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曾有位姓殷的宠妾随着父亲在任上,不知怎地怀了孕,被母亲以安胎为名,接回家中。
有一晚她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娘,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哭,扒到门缝上一瞧,却发现原来是殷姨娘。
那一晚,李妈妈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灌了殷姨娘一碗黑漆漆的药,打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殷姨娘也悄没声息地死在了后院。
而她,躲在门后哆嗦着陷入了深深的梦靥中,之后便高烧了几天,从此见了药汁便生出种莫名的畏惧,甚至闻到药香都觉得讨厌。
而那个该死的杜蘅身上,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药香!
直到今天,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殷姨娘临去前,那满含着怨毒和仇恨的目光……
不,她不要变成第二个殷姨娘!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这些话原本应该深埋在肚子里,到死也不会吐露,却在最恐惧的时刻,尖嚷了出来。
“殷姨娘”这三个字从夏雪的嘴里迸出,许太太原本还满是怜惜和不舍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阴霾和绝决。
她猛地转过身,冷冷迸出一个字:“灌!”
“不~~”夏雪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绝望的叫声,尖得几乎刺破人的耳膜。
李妈妈低低一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四小姐,这都是命……”
“娘!唔……噗……”夏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尽全身的力量挣扎着,黑色的药汁流进嘴里,被她吐出来,溅了李妈妈一脸。
琉璃几个吓得面无人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咣当”一声,暖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卫守礼闯了进来,劈头夺下李妈妈手中的药碗,咣地一下扣到李妈妈的头上,啪啪两个大耳刮,再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地,骂道:“老虔婆!你长了几个脑袋,敢谋害国公府的长孙!”
李妈妈在府里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种辱,吃过这种亏?
登时躺倒在地,一张老脸似琉璃灯,青红紫绿白不停变换颜色。
“四姑爷,你不能进去,四姑爷……”夏府的家丁们这时才追了过来,却不敢进门,只在院子里叫嚷。
“守礼……”夏雪惊魂未定,猛地扑到卫守礼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小乖乖~”美人投怀送抱,卫守礼自然不会客气,抱紧了先在颊上“滋”地亲了一下:“亲亲小娘子,可想死相公老子我了!”
许太太气得直打哆嗦,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你……”“岳母大人,”卫守礼脸不红气不喘,还故意看了看怀中的夏雪,阴阳怪气地道:“请恕小婿不便,不能行大礼了。”
“你~”许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幸亏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抢上去将她抱住,又是掐又是唤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转。
“哎哟~”许太太悠悠地醒转,睁眼却看到夏雪小鸟依人地偎在卫守礼的怀里,卫守礼的手大刺刺搁在夏雪的小腹上,一脸稀奇地问:“才一个多月,真的怀上了?”
夏雪眼中噙着泪,怒道:“都怪你!”
“糊涂东西!”许太太阻之不及,气得倒仰!
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本该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才对!竟然想也不想就认了!
后面的戏怎么唱得下去,要她怎么收场?
卫守礼哈哈一笑,捏着她的下巴,得意洋洋地道:“这下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又蹙了眉,喝道:“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是老子的种,老子一定认!”
琉璃几个听得面红耳赤,许太太则是一口血吐出来:“畜牲!”
“岳母大人,”卫守礼瞪大了眼睛,咄咄逼人地道:“我倒要请教一下,你既把雪儿许了我,她就是我卫家的人!怀孕这么大的事,不及时通知我就算了!居然还给她灌落子汤!若不是我来得快,老子的长子岂不就这样没了?”
许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死命捶着胸。
李妈妈强忍着痛,道:“四姑爷,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卫守礼得理不饶人,指着地面的药渍,大声质问:“你敢说这不是落子汤?”
“卫守礼,你还有脸来!”随着一声断喝,夏风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卫守礼懒洋洋地瞟他一眼:“哦,三舅兄,你来就来了,吼这么大声,就不怕吓坏你小外甥?”
一边说,一边还故意在夏雪的肚子上摸了摸。
夏风盯着他,以往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神,闪着冰冷的寒芒,令人寒毛直竖。
他一字一顿地道:“卫守礼,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卫守礼打个寒颤,抱紧了夏雪,色厉内荏地嚷道:“杀,你杀!有种就杀!”
“又想故技重施?”夏风冷笑着,身形微闪,快如闪电地扑了过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卫守礼怀里一空,夏雪已到了夏风的怀中,一把冰凉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夏风!”卫守礼失了盾牌,面色大变,嚷道:“杀了老子,你就不怕你家妹子就得背着偷人养汉的罪名,守活寡!”
“卫守礼,你不是人!”夏雪愤怒地尖叫。
夏风望着他,浅浅一笑。
那一抹笑,是卫守礼这辈子见过的,最冷,最狠,最残忍的笑。
忽然间,他脊背发寒,原本自信满满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惧。
就听夏风如极冷静平淡的声音道:“与其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糟踏,还不如我养她一辈子!”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道:“至于你,我会将你碎尸万段,再杀了所有知情人给你陪葬。”
“你敢!”卫守礼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杀了你要你们平昌侯府阖府抵命!”
“是吗?”夏风微笑,长剑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刺入他的肌肤:“你说,国公府的世子爷为争粉头混乱中被人分尸,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在暗巷里设局赌博被人拆穿后乱棍打死……哪个故事的可信度更高?”
“放屁!”卫守礼怒喝。
“我有几千种法子置身事外,自然也有几百种法子让你死于非命!不过,你似乎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我的下场如何了?”夏风神态轻松,手中剑再往里刺入几分。
瞬间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卫定礼的衣襟。
他惊慌失措,瞪着眼睛嚷:“夏风,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老子再怎么混帐,也只跟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胡搞,了不起是提前洞房!可是你比老子还不如,连大姨子都不放过!怪不得二小姐不要你!老子要是猪狗不如,你他妈就是人面兽心!光披着件人皮,不干人事!”
一句话,如利剑般直戳夏风的心脏!
阿蘅,阿蘅!
当初的一步走错,造成后面的步步皆错!最终与阿蘅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自己还是一身的烂帐,扯不清白!又有什么资格责备,甚至审判卫守礼?
夏风心中剧痛,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三哥~”夏雪失声惊呼。
夏风却一声不吭,转过身如行尸走肉般飘了出去。
卫守礼立刻捡起长剑,装腔做势地吼:“我把话撂在这里,雪儿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国公府的嫡长孙,都得给老子好生伺候着,若有半点差错,老子跟你们没完!”
侯门深似海
夏正庭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翻滚,阴沉得好象随时要压下来一样。睍莼璩晓而他的心情更是阴霾密布,糟糕透顶。
往年他进宫,太康帝就算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放在一边先接见了他。可是今天,他却在偏殿里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一个等待召见的臣子来说,其实真的不长,何况他还能进到偏殿,有内侍茶水点心殷勤的伺候。
起初他也并未在意,直到在廊庑上遇见那个从御书房里出来的锦衣青年。青年见了他,嘴角一弯,痞痞一笑,扬长而去。
夏正庭瞠目膪。
他十五岁就被老侯爷扔进军队,至今已驰骋沙场四十余年!
凭着铁血的手腕,强硬的作风,严明的军纪,在军中竖起起了绝对的威望,成为唯一可以与萧乾争锋之人!
不论身世多么显赫的世家子弟,见了他无不毕恭毕敬地称一声:“侯爷~”垂手让道,不敢越雷池一步技。
就算是几位封了王的皇子,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看这青年的表情,分明是识得他的,竟然招呼也不打一个!真是岂有此理!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内侍压低了声音介绍:“侯爷久未回京,想必还不认识吧?这就是穆王府的世子,萧绝,因排行第七,人称萧七爷。”
夏正庭脚步一顿。
萧乾在军中威望颇隆,与皇上更是私交莫逆。
他这一辈子虽然都在竭尽全力想要超越,却也从未敢妄自匪薄,自认真的可以与萧乾比肩——倒不是认为实力不如他,而是他与皇上是过命的交情,这一点不论立多少军功都无法弥补!
如果那人是萧乾,他的等待虽不至说毫无怨言却也无可奈何。然而,皇上竟为了萧乾的儿子,将他晾在偏殿半个时辰。
这却说不过去了,让他情何以堪?
平昌侯府在他手里,尚要给一个毛头小子让步,等夏风接了手,岂非只有摇尾乞怜的份?
合着他奋斗了几十年,不止没有让皇上对平昌侯府另眼相看,反而是每况愈下了?他替大齐卖了几十年的命,竟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不如?
不满,不甘,怨怼,愤怒……种种情绪在心中迅速堆积,发酵,升级,饱合!
他从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心中再生气,亦能怒不与面,可今日却几乎是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进到御书房中。
然则,他一进门,太康帝从书桌后站起来,亲自迎到门边,握着他的手,亲自替他看座:“正庭啊,等久了吧?来来来,坐坐坐!”
“哎呀!”太康帝无限感慨:“朕这皇帝不好当啊,事无巨细件件都要朕操心!看到没?刚从这出去的,就是健之的独子!这臭小子,看中了一个姑娘,非逼着朕给他下旨赐婚!你说,朕每日国事都操不完,哪里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是……胡闹嘛!”
似乎忽然想起,他嘴里那臭小子“看中的那个姑娘”正好就是眼前这位平昌侯爷的前准儿媳妇,急忙住嘴,讪讪的笑。
夏正庭还在为受了冷落不忿,一时却未想起来这个碴,心道:您不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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