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萧绝索性不瞒她:“这次就是我亲自护送他回大都。”
“怎么是你?”杜蘅吃了一惊。
萧绝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早说过,我跟慧智很小就认识了。”
杜蘅有些茫然:“哦,我还以为……”
这种事,慧智不会跟他说。
原来,到底还是她天真了。
忽地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猛地抬起头:“外公呢,他知不知道?”
“你说呢?”萧绝反问。
“那……”杜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
这一刻,真相呼之欲出,触手可及,她却没有了探究的勇气。
“你没猜错,”萧绝给了她答案:“老爷子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慧智,保证他在大齐境内的生命安全。”
弃子
“外公,难道是南诏的奸细?”杜蘅有些不敢确定。悫鹉琻晓
想来想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否则,他一个北齐的医者,如何能把手伸进南诏皇室,且直接插手这种皇储之争!
萧绝愣了一下,道:“这倒不是。”
“不是?”杜蘅只觉奇怪:“那他究竟是怎么认识师傅的?我记得师傅说他很小就来了北齐,一直碾转在各大寺庙之中。直到九岁那年,玄谭带他到我家。在此之前,玄谭一直住在我们家。啊,这事你应该更清楚。玄谭跟你,同住在善堂。罘”
萧绝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想要说话,杜蘅已径自往下猜:“难道,玄谭一直住在我家,目的就是游说外公?”
萧绝忙打断她:“不是的,外公跟凤云起的母亲自幼相识,呃,凤云起是慧智的俗名。”
怕她听不明白,特地解释了一句飙。
杜蘅若有所思,道:“你继续往下说。”
萧绝挠了挠头,道:“其实要说清外公跟凤云起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一百七十年前,大秦灭国,北齐南诏立国之初那段混乱的时间。这中间,又夹了个金钥匙的秘密……”
“金钥匙的秘密?”杜蘅望着他,似笑非笑:“我如果没有记错,某人曾信誓旦旦,称根本不知道金钥匙的秘密?”
“咳~”萧绝干咳一声:“我那时是真不知道,这次去大都,云起陆陆续续告诉我的。”
杜蘅摆出一副不相信,却不想戳穿他的样子,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如此~~”
“真的!”萧绝急了:“不信,咱们问那小贼秃去!”
杜蘅很随便地拍了拍他的手:“你是我相公,我不信你信谁?”
“我是真不知道,外公他,防着我呢!”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杜蘅的预料,错愕之下追问:“外公防你什么?”
若不是对他极其信任,怎么可能在死后,把辛苦训练的一批高手如聂宇平之类的交到他手里,甚至连慧智的安危都托给他负责?
萧绝无奈地摊了摊手:“外公怕我知道了内情,对钥匙起了贪心,坏了他的大事。”
杜蘅茫然:“他这样欲遮还掩,就不怕引起你反感,然后直接去查?”
钥匙的秘密的确是最大的隐秘,可以萧绝之能,若真下了决心,也不是查不出来。
“我不会!”萧绝斩钉截铁地道。
杜蘅默然。
是,他不会。
他就是这种一诺千金之人。
印象中,凡是他答应过的事,还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
萧绝正色道:“老爷子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绝不会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做他不愿意我做的事情。”
杜蘅神情颇为复杂,毕竟是自己的外公,也不好如何评价,叹了口气道:“外公他,心思可真重。”
萧绝却不以为然:“做大事的,该慎重时一定要慎重。绝不可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换成我,也会这样做。”
杜蘅没有吱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却是真心的慰藉,再无半分调侃和讥嘲之意。
萧绝微笑,反手握了她的:“你放心,爷心胸开阔得很,才不会为这点子事闹脾气。再说了,老爷子已经把最珍贵的给了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个钥匙,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杜蘅脸一红,忙把话题岔开。
萧绝遂把秦哀帝临终托孤之事说了一遍。
杜蘅缓缓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萧绝有些不安,轻声道:“其实,夏风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即使没有当年的盟约,你嫁给夏风也是最佳的选择。外公,只是想多一些人保护你。”
然而,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说服杜蘅?
她是那样敏感,一定已经猜到了老爷子的用意了吧?
杜蘅却仿似不太在意,就事论事地道:“奇怪,外公何不直接把永通钱庄给他就好,偏要拐这么大一个弯?”
“永通钱庄?”萧绝却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一跳:“你说的,是那个永通钱庄吗?”
“除了这个永通,还有哪个永通?”杜蘅白他一眼,弯腰探手到床边,按了个开关,床底暗屉打开,取出那只匣子,把永通钱庄的印鉴和文收拿出来,交到萧绝手中。
一脸平静地道:“你看,这是年前钱庄大掌柜刘宜彬来拜访我时,亲手交到我手里的。现在,我已经是永通钱庄的东家了。”
萧绝惊讶不已,拿着印鉴,半天没有说话。
老爷子究竟在玩什么?
慧智为什么没跟自己提这件事?
是忘了,还是不知情,亦或是故意隐瞒?
以慧智的聪明,遗忘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机率不大。
隐瞒的话,他连前世这种惊世骇俗的事都跟自己坦白了,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搞鬼?
身为继承人,要做的事很多,这种筹集资金的事,自有手下那帮能臣来办,轮不到他操心,所以未曾关注?
对,一定是这样!
杜蘅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前世,不管是钥匙还是钱庄,都没有到她的手上,为什么?
顾家的钥匙她知道落在了杜荭手里,夏家的给了夏雪,最后两把钥匙的去处都到了南宫宸的手中。
可第三把钥匙在慧智的手里,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南宫宸。
意味着,南宫宸机关算尽,甚至搭上了他们母子的性命,最终还是没能用上这笔巨大的财富?
永通钱庄呢,是给了慧智,还是到了南宫宸手里,亦或跳出了事非圈,置身事外了?
还是萧绝先打破沉默,无限感慨地道:“老爷子还真是深谋远虑。所谓狡兔三窿,也不过如此了!”
“是啊~”杜蘅幽幽地道:“外公思虑之周密,的确万中无一。”
可就是在这样周密的计算之下,前世所有的安排,都不曾出现。
是意外吗?
以顾洐之之能,能把身后之事,安排得这般周密细致。
若他真在乎自己的死活的话,自然有把所有意外排除在外的应对手段,即使其中一环出现了背叛者,有了差错,也不至于影响到另一环。
从已经生出的事实来看,他也的确是这样考虑并且安排的。
钥匙,交给萧绝负责。而永通钱庄,交到了刘宜彬的手里。
既然不是意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有目的的,计划中的舍弃!
在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放弃她,任她自生自灭。
支持慧智登基,才是顾洐之的目的,更是他所有计划中的重点。
换言之,顾洐之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着“慧智登基”这个中心,以此为目的来安排。
所有可能影响,甚至妨碍这个计划的人,都是铲除的对象。
她,不过是一颗吸引北齐皇室注意力的弃子罢了。
杜蘅的心跳快得不象话,人更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真象,原来如此简单,如此不堪!
她是弃子,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对象!
早在南宫宸抛弃她之前,她就已经被顾洐之抛弃!
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在皇权这个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显得如此的渺小和可怜。
连亲外公在皇权面前,选择的都是外人,而不是她这个唯一的骨血!
一念及些,杜蘅如坠冰窖,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如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瓷娃娃。
萧绝心痛得不得了,紧紧地将她揽到怀里,声音格外的凝重和沉滞,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细究起来,前世她的悲剧,也有他的错。
他没将她放在眼里,没有尽自己的能力去保护她,他甚至早早地离开了她。
如果,他及早发现柳氏的阴谋,不让她经历那些恶梦,又帮她拿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又有聂宇平等人的护卫,结果,会不会不同?
杜蘅努力想要掩饰悲哀,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
可不论她如何努力克制,也阻不住汹涌翻腾的悲伤,泪水似决了堤的水疯狂地滴落。
往日满怀滚烫的胸膛,此时亦显得冰冷无情。
她紧紧地蜷缩着,一遍遍地哭叫:“冷,好冷,我好冷……”
所谓亲情,所谓爱情,在权利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可笑!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她还能相信谁,倚靠谁?
故人
萧绝心如刀绞。悫鹉琻晓
她受了太多的苦难,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如果不发泄出来,这些情绪早晚会变成病痛反噬她的身体。
所以,他并没有用空洞的语言安慰,更不曾试图阻止或劝哄。
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努力地用身体温暖她。
哭吧,让所有的悲伤都化做泪水奔涌而去,从此告别悲伤,再不被往日羁拌盥!
因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杜蘅哭得声嘶力竭,终于没了力气,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偶尔伴着无可抑制的颤抖,发出一两声抽泣。
萧绝没有勉强她抬头,只耐心十足,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背泸。
现在说出事实,无疑是雪上加霜,往她的伤口上抹盐。
可,这个事实,她迟早会发现,要面对。
与其到时她从别处发掘到真相,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快刀乱麻,一次痛个够。
抬手将她散乱的鬓发顺到耳后,露出她恬静的侧脸。
心里蕴酿了无数次的话,好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得不叹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坦白,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原来竟是这么难!
他甚至不敢面对那双哭得通红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可这些话,不得不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就连重生这么隐秘的事,最终都被挖出来,何况其他?
与其让夏风来说,还不如由他亲口告诉她。
如此,她才能打开心结,彻底走出前世的阴影。
杜蘅吸了吸鼻子,略有些扭捏地推了推他:“我,去洗把脸。”
“我来,你坐着就好。”说着话,他长腿一伸下了炕,从暖窠里倒了热水出来,拧了把毛巾欲帮她擦脸。
杜蘅没有接,下了炕,直接把脸埋到铜盆里,热气冲上来,熏得整张脸一片濡湿。
萧绝也没勉强,转过身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和口感,等她终于洗完脸后,及时把茶递了上去,语调轻松地调侃:“没哭够的话,咱们喝杯茶再接着哭。”
杜蘅勾了勾嘴角,努力想挤个笑容出来,反而落下一串眼泪:“萧绝,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点小事也撑不住~”
萧绝微微一叹,拥她入怀:“傻丫头!”
“你相信吗?”杜蘅环紧了他的腰,贪恋地深吸一口气,让熟悉的味道将她淹没:“小时候,外公真的很疼我。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只要有空,就喜欢带着我到处走,对所有来就诊的人夸我聪明,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他对我的疼宠,甚至远超过了我爹。”
说到这里,她涩然一笑:“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爹虽不是入赘,却也跟入赘差不多。外公在的那几年,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在医学上没有多少天赋,能有今天,凭的全是勤奋。就这样,还是常常受到外公的责备。爹,过得其实并不快活。”
萧绝笑得有几分得意:“那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象我媳妇这样,是天赋异禀的?”
顾洐之走时,她才七岁,对她的指导十分有限。
就靠着顾洐之留下的几本医书,以及慧智那个半调子的指点,能获得今天的成就,不能不让人惊叹。
杜蘅正色道:“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出了门就会变成笑话。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天赋。不过是把所有的时间全都花在了医术上,如此而已。”
别的女孩,韶华似水的年纪,都在忙着扑蝶,撒娇,交友,踏青,社交……等等,所有青春少艾之年该做的一切事,她却守着一本医书,埋头苦读。
再加上,她经历了战乱,经历过生离和死别,又是两世为人,比常人多了些经验和历练也很正常。
她从不认为,自己天赋异禀。
她只是,比世上绝大多数人寂寞,如此而已。
萧绝没有反驳,只收紧了手臂,让两颗心贴得更近。
杜蘅的泪濡湿了他的衣衫:“我明白,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凭白无故地对别人好。我只是,没有想到,外公他……我以为,外公对我是不同的……现在才知道,还是天真了……”
无数个委屈痛苦的夜晚,她都沉浸在外公营造的温馨的氛围里,安然入梦。
无数次失去勇气,想要放弃时,是外公对她的爱,给予她力量。
谁能想到,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会是外公?
萧绝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慧智他,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所以,顾洐之并不是在皇权和亲情之间,选择了皇权,放弃了亲情;而是在儿子和外孙女之间,选择了儿子,放弃了外孙女。
虽然同样是被放弃的那个,但这样一来,她的心里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
杜蘅先是一怔,似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急喘了口气,失声惊嚷:“这怎么可能?”
萧绝挠头:“我第一次听到时,受的惊吓绝对不比你小。可,这是事实。”
“师傅,其实是我,是我……”杜蘅满眼震惊,语不成句。
萧绝很好心地帮她接下去:“没错,你应该叫他舅舅。”
这次真的好倒霉,竟被那小贼秃占了便宜!生生压了他一个辈份!郁闷!
杜蘅摇头:“师傅从没跟我说过,这不可能……”
“云起亲口告诉我的,应该错不了。”萧绝就事论事:“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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