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比紫月姐姐早来一天。”
“奴婢,是昨天才来的~”
杜蘅越听面色越凝重。
合着卫皇后身边,已连一个心腹都没有,服侍得最久的也只有三五天。
萧绝心下了然。
坤宁宫宫女大换血,目的就是不让卫皇后病情外泄。那些凭空消失的宫女,十有七八已被秘密处死。
杜蘅低叹一声:“给她解穴吧。”
“你站我身后~”萧绝先把杜蘅拉起来,这才给卫皇后解了穴。
哪知卫皇后一得自由,竟一把抱住萧绝:“庭儿,你,你上哪儿去了!”
萧绝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推开她:“娘娘,您认错人了~”
卫皇后的力量奇大,他怕伤到她又不敢用力,这一下竟没有推开。
几个宫女相顾骇然,都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呆住,谁也不敢上前。
“别动!让她抱着!”杜蘅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啊?”萧绝惊喘一声,怪叫道:“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啊!”
“事急从权,皇上必不会怪罪于你……是吧?”杜蘅心下一惊,语气也有些迟疑起来。
卫皇后已年过半百,眼下又是非常时刻,太康帝不是那迂腐冥顽之人,按理不会降罪。
可人心诡谲,传扬了出去,难保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那些宫女哪里敢答,个个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能救皇后,舍了这条命也没什么……”萧绝拉长了声音。
紫月机灵一点,立刻道:“奴,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另几名宫女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杜蘅这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庭儿啊,庭儿!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母后,母后想得你好苦!”卫皇后已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试着跟她说话~”杜蘅道。
“媳妇!”萧绝苦着脸,以只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极快速地压低了声音抱怨:“你这是卖夫求荣啊!”
杜蘅脸一红,悄悄掐了他一把,以唇形低喝:别闹!
萧绝眼里闪过一丝趣意的笑,反手握住卫皇后的肩,将她稍稍推离半臂之距,面不红气不喘地道:“母后,儿臣这不是去大理平乱了嘛!”
“大理?”卫皇后身子一哆嗦,动作迟钝了起来。
显见对大理很是敏感。
杜蘅怕她又陷入狂乱,忙插了一句:“恭喜娘娘,赵王大捷,如今已班师回朝了。”
“真的?”卫皇后惊疑不定。
萧绝从善如流,立刻道:“当然是真的!儿臣平乱有功,父皇恩赏有加,特许儿臣夜探坤宁宫,母子团聚呢。”
卫皇后又惊又喜,拉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你,受苦了!有没有受伤?”
“儿臣英明神武,那些蛮子哪里伤得我半分?”萧绝拍着胸脯:“瞧,儿臣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后以后再不许你上战场了!”卫皇后伸手轻抚他的脸,喜极而泣。
萧绝舌灿莲花,一会功夫就哄得卫皇后心花怒放:“母后放心,儿臣哪也不去。”
她闹了大半夜,本就极为倦怠,这时心神一松,慢慢眼一阖,睡了过去。
杜蘅这才有机会帮她扶脉,忙碌了半个时辰,施完金针净了手,又要紫月拿了卫皇后之前饮用的方剂,细细研究。
心下颇为困惑——方子很是对症,并无任何不妥,怎么卫皇后的病情,竟会如此严重?
再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咚地一跳,呼吸猛地一滞。
“怎么,”萧绝一只手被卫皇后握住,侧了半边身子,伸长了脖子来看她:“很棘手?”
杜蘅不答,沉思良久,将原方剂略加添减了几味,重新开了一张药方,交给紫月:“你去配药,一会我亲自煎了给娘娘服下。”
“是。”紫月脸上微微变色,不敢怠慢,亲自去办。
杜蘅看向众宫女:“娘娘每日所用药,都是由谁煎的?”
“是,是奴婢。”其中一名宫女惊惶地站了出来。
“是你亲手煎的?”杜蘅又问了一句。
“奴婢来了之后,就专门负责替娘娘煎药,不敢假手于人。”那人面色惨白,抖抖簌簌地答:“可是,奴婢昨天才来……”
“药呢,还有吗?拿来我看。”杜蘅却并不理会,抬手打断她,问。
宫女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答了一句:“应,应该还有吧,我去找找看。”
说罢,也不等杜蘅说话,立刻出门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空着手回来,局促地道:“没,没有了。”
“药渣呢,还在吗?”杜蘅追着又问了一句。
宫女面色狐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宫中每日都有专人清理垃圾,药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谁会特地保留?
“去找。”杜蘅面色凝重。
宫女只得又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额上大汗淋漓,抱着一只青花大碗,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地嚷:“运气真好,这是晚上煎的,药渣还没来得及倒。”
萧绝瞥一眼,见那只碗里装着一堆焦黑不明之物,中间还夹杂着菜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着一股腐臭之味,显然是从垃圾里扒拉出来的,不禁蹙起了眉头。
恰在此时,紫月拿了新配好的药赶了回来。
杜蘅不及检查,只命她把药渣包好。
接过紫月的药,谨慎地打开纸包,一一检视一遍,确认无误,跟了紫月出门。
走廊上早就架了炭炉,药罐,清水,等一应俱全。
杜蘅把药倒入罐中,加清水,搁到炉子上守着煎了半个时辰,又亲手倒入碗中,端到寝宫。
许是心中安宁,卫皇后醒后并未如预期中大吵大闹,安静地服了药,很快陷入黑甜乡中。
夫妻俩折腾了大半夜,等回到穆王府时,已是丑时末。
杜蘅不及更衣睡觉,先奔到书桌前,铺开纸笔,往砚台里倒了清水。
“这么晚不睡,要干嘛?”萧绝跟过来,随手挽了袖子,帮她磨墨。
杜蘅不答,抽笔蘸墨,略做沉思之后,奋笔疾书起来,很快写满了四五张大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又细细审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轻轻吐了口气。
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全是娘娘这几个月的脉案,乘现在还记得,先默下来。”
萧绝挑眉:“你怀疑有人在娘娘的药里动手脚?”
“五张脉案,出自三位太医之手,虽侧重之点各有不同,水平亦有高下,可表面看来并无任何不妥。”杜蘅搁了笔,不再看脉案,却取过从坤宁宫里带来的那包“垃圾”摊在桌上。
萧绝立刻掩了鼻:“喂,你不是吧?要把咱们家变成垃圾场?”
杜蘅手忙脚乱地遮着桌面,尴尬地笑:“要不,你先回房睡去?”
“想撇开我,独领大功呢?”萧绝冷哼一声,脖子一扬:“呸!小爷才不会上当!”
“那,”杜蘅无奈道:“你站远些,别嫌熏了你。”
萧绝不但不退后,反而跟过去,双手一兜,将她揽到怀里,痞痞地笑:“你把小爷熏臭了,一会负责帮小爷洗干净!”
杜蘅手一抖,嗔道:“我办正事呢!”
“谁拦着你啦?”萧绝懒洋洋地把头搁到她肩上,答得理直气壮:“办吧,爷等着~”
“别闹了~”杜蘅挣了一下,见挣不开,只得妥协:“一会,我……帮你洗,行了吧?”
萧绝立刻放开了她,很是殷勤地道:“媳妇,赶紧的!”
杜蘅叹了口气,取了数张宣纸,裁成数十张小纸片,又塞了枝笔到他手里:“我来报,你写。”
萧绝笑眯眯地道:“我帮帮你,你帮帮我,这就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媳妇,我说得对吧?”
杜蘅:“……”
旧识
十来种药材,很快就分拣完毕。悫鹉琻晓
对着桌上十几撮黑乎乎的药渣,杜蘅脸上不但没有出现萧绝预料中的轻松,反而多了份凝重之色。
萧绝看了看她,笑道:“药材并没有被做手脚,跟你预想的不一样,失望了?”
杜蘅垂着眼,半天没有说话。
萧绝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尽了力就行,不必太在意。走吧,洗洗睡去。钕”
杜蘅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有一抹苦:“脉案没错,药也对症,份量却被人更改了。”
“改了?”萧绝微愕后,笑:“那不就结了!原因找到,剩下的事,交给老头子头疼去。”
杜蘅指着其中一小撮药渣,道:“这是天仙子,又名良菪子,可平咳定喘,镇痛安神。卫皇后最近因赵王之事,必是心力交瘁,焦虑易怒,恐怕夜里极难安眠。是以,许太医所开方剂中添加良菪子,以安神定惊并没有错。凄”
她取出方才默写的五张脉案,摊在桌上,指了其中一份,道:“卫皇后有哮喘之疾,陈太医方中,以凤茄花,法夏,火硝等药研末,老姜捣烂取汁,将药末合匀,隔水蒸后再以熟烟丝和匀后吹干,贮于罐中,每日吸食,以平喘,这个也是对的。”
“良菪子和洋金花,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长期过量服食后,患者会出现幻听,幻视,狂燥,谵妄等后果,严重的可致疯颠。”杜蘅神情严肃。
萧绝反应极快:“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暗中改变药方中洋金花和良菪子的份量,以达到逼疯卫皇后的目的?”
杜蘅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幕幕往事,如惊涛骇浪般重现眼前。
利用藜芦反五参,细辛,芍药的特性,巧妙地在老太太中风期间,在药膳中添加芍药,以让药性相冲,使老太太及时昏厥。
在头饰中暗藏知羞草粉末,使得周姨娘中毒,头皮脱落,惨死收场。
而在陈姨娘流产事件中,又是有人利用了雁来红的根与茎叶理性完全收反的特点,使得陈姨娘血崩不止,最终造成了一尸两命的惨剧!
当时她就说过,这是一个深通药理,对药草的习性了若指掌的世外高人。
他从不会直接用毒,每次都是信手拈来,却又剑走偏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目的。
最可怕的是,他不一定只在药物和饮食里动手脚,衣食住行,几乎无孔不入!
就象一位武学大宗师,摘叶飞花皆可杀人,根本无迹可寻。
杜蘅的情绪极为复杂,厌恶是肯定的,痛恨也是必然的,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几分佩服,几分不甘以及隐隐的恐惧。
陈姨娘死后,此人已经销声匿迹长达数年,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人。
卫皇后一案,却又让他再次浮入水面。
她几乎是立刻就能断定,这个人,就是数次把杜家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这样一个阴毒的世外高人,一直潜藏在身边,暗中窥伺着,不断地寻找和等待着机会,随时随地都有暗中捅她一刀。
她却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针对哪一个人,怎不令人心惊胆颤?
“怎么啦?”萧绝鲜少见她这般表情,很是讶异。
杜蘅面上阴晴不定,语速极缓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已经跟我打了好几次交道。”虽然每次事后她都能揭穿,却总也抓不到他,且事前毫无征兆,也就无从提防。
只能无助地追在他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接二连三地离去。
这种棋差一着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哦?”萧绝扬眉,终于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丝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蘅抬眼看他:“你知道的,只不过没上心罢了。”
说完,把杜家发生的几件事说了一遍。
“嘿嘿~”萧绝摸摸鼻子,为掩饰心虚,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意思,这几件事跟卫皇后中毒一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他那时闲云野鹤一只,随心所欲惯了,最讨厌管闲事。
那时还不曾对她动心,跟她合作多半是存着捉弄和好玩的心态。
杜家别说死几个姨娘,全死光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嗯。”杜蘅很肯定地点头。
“何以见得?”
“那个人精通医理,对药草的了解,还在我之上。”
“喂!”萧绝敲敲桌面:“知道你不喜欢张扬,不过也不必过份谦虚嘛!”
她的医术,远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上。某些方面,甚至连钟翰林都自愧不如。
这个世上,在医术上能超过她的屈指可数。
“不是谦虚。”杜蘅摇头:“说到临床诊断,那人水平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对药草习性的掌握,绝对远胜于我。”
“只是对药草习惯非常熟悉,还有没有别的特长。比如,下毒什么的?”萧绝心中一动。
“别的方面我不了解,不敢妄下断语。对药草的了解却无庸质疑。”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杜蘅的脸色越发沉郁:“外公远在南诏,眼下两国边境剑拔弩张,绝不可能放下手中大事,为区区一个卫皇后,千里迢迢跑到大齐来。钟医正仁心仁术,绝不会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浪费时间。我本来还怕疑舅舅的师傅,可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归了。除此之外,我就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了?”
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许是哪位隐世的高人也未可知。
“唔~”萧绝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熟悉药草,精通医理,有意识地针对杜家,现在,还有本事把手伸进皇宫……”
这几个条件,做到其中任何一项都不难,符合条件的一抓一大把。
但每一条都符合,能做到的实在不多。
答案,呼之欲出。
一年的夫妻,杜蘅对他的脾气已是十分了解,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了。
不禁眼睛一亮:“你猜到了?”
“嗯~”萧绝薄唇微抿,神色又冷了几分:“应该错不了。”
“谁?”杜蘅好奇地问。
萧绝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冰冷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神机营四堂堂主,韦君智。”
这一年多来,萧乾已经基本撒手不管神机营的事。
换言之,神机营已经完成了权力和交接,现在神机营的实际决策者,是他。
可是,韦君智对卫皇后下手,他却不知情,这意味着什么?
按说,随着平昌侯府的败落,老头子应该已经放下了那块心病。
这一点,从杜荭目前的处境也不难看出。
老头子最为狡诈,怎么可能为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让自己生了膈应?
据他推测,在阿蘅嫁进萧家之后,已经撒手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了。
那么韦君智为何会突然跳出来,在卫皇后的药里做手脚?
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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