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门,一行人被引到了花园,远远看到亭子里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全是人。
这才晓得,除了杜府,夏家还请了别的客人。
“亲爱老太太,一路上辛苦了~”侯夫人含着笑,迎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玫红万字不断头双色织金闪缎褙子,十二幅的凤衔花湘裙,梳着金丝八宝攒珠髻,一枝赤金凤尾玛瑙,垂着细细的金丝流苏,底部坠着红珊瑚,越发显得通身的气派!
许氏不自觉地心一紧,便有些自惭形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棼。
“亲家夫人辛苦~”老太太不敢托大,回了一礼。
毕竟,侯夫人是一品的诰命,比她要高出一级。
这时,便有丫头过来:“夫人,老夫人听说亲家老太太来了,特命奴婢来请亲家老太太入内叙话。村”
老太太便随着丫头去了内室。
许氏几个便轮流给侯夫人见礼,一通厮见之后,侯夫人的目光极自然地停在了杜蘅身上,嘴里笑道:“到了这儿,就跟自个家一样,大家不用客气,请随意。”
许氏心里有数,忙道:“侯夫人只管去忙,不必管我们。”
说罢,领着杜荇几姐妹往最近的亭子走去,留下杜蘅和侯夫人好说话。
“你便是蘅丫头了?”平昌侯夫人很仔细地打量着她,眉宇间夹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好奇。
自杜蘅及笄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杜蘅。
以往只是听侯爷提过,知道有这么个人,远远瞧过几次,每回都是畏畏缩缩,好容易叫过见一面,连句话也说不圆。
她心里自然万分不满,总觉着委屈了自个的儿子;夏风对她更是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这个人。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夏风提杜蘅的频率明显增多,有一次甚至还喝醉了酒,嘴里不停地唤着阿蘅。
儿子是自己生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脾性。
看似温文尔雅,对谁都彬彬有礼,其实内敛含蓄,眼高于顶,从未对哪家的闺女稍假词色。
二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少女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动心动情。2
再加上,杜家二小姐静安寺勇救冷侧妃,金蕊宴上智擒刺客,帝后双双赞誉,一时风头无两,成了临安城的风云人物。
令她不禁对这位准儿媳,生出了几分好奇。
杜蘅垂着头,适当地表现出娇羞。
侯夫人不禁略略有些失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温和道:“顾夏两家是世交,我与你娘又是旧识。到了这里,就跟自个家里一样,不必太拘谨。”
印象中那个瘦弱得象颗豆芽菜的黄毛丫头,如今长成了清雅娟秀,明丽端庄的少女。
可也就只是如此而已,并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比不上夏雪的一半风姿,虽不似以前的懦弱胆怯,依旧失之木讷。
真不知道,夏风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总不会是被她精湛绝伦的医术打动了吧?
想到这里,侯夫人不禁哂然一笑:“我还有事,你慢慢逛,有机会再聊。”
杜蘅松了口气,巴不得她离去,恭恭敬敬地辞别了她,转身就带着紫苏往园子里逛去了。
夏府虽不算熟门熟路,却也来过几回。
花园里到处都是人,杜蘅懒得与人打招呼,专挑着僻静之处走,没过半盏茶时间,便将园中的喧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时序进入九月,秋高气爽,接近正午的阳光很有些毒辣。
走了盏茶时分已是香汗淋漓,杜蘅左右张望一下,见树荫深处有隐隐露出一角飞檐,依稀记得那个地方有座小亭子,便道:“走,进去歇会吧。”
穿过花径,绕过假山,却发现亭子里赫然坐着一人。
简单的一袭青衫,却穿出了通身的风流气韵,尊荣华贵。只是一抹淡然的背影,却硬生生给人一股指点江山千万里,横贯日月纵古今的高贵霸气。
杜蘅猛地刹住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呯呯狂跳了起来。
身后的紫苏刚转过弯,没有看到亭中情形,自然料不到她为何突然停步,一个收不住势直直撞到她的背上:“哎呀~”一声嚷。
杜蘅心知不好,立刻转身便走。
来不及了,南宫宸已被惊动,风声飒然,一道青影已经翩然立在身前。
狭长的凤眸,深深地凝注着她:“杜二小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杜蘅只得深吸口气,缓缓抬头,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给王爷请安~”并不接他的话茬。
“如若不然,为何见了本王便逃?”南宫宸牵起一抹冷笑,却不想被她绕过去。
杜蘅硬着头皮:“我只是不敢惊扰王爷。”
“不敢?”南宫宸心中怒恼,冷哼一声道:“你连本王都敢打,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那日宫宴,他莫名其妙被人打晕,虽没伤筋断骨,身上却被人踩了无数脚,脸更肿得象个猪头,被逼得在王府里养了数日,不敢见人。
紫苏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杜蘅。
原来那日小姐跟王爷起了冲突,怪不得回来后如此失常!
杜蘅咬紧了牙关,冷着脸道:“那也是王爷自找的!”
若不是他突然兽性大发,非礼她在先,又怎会招来一顿打?
南宫宸怒不可抑:“放肆!”
紫苏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拦到杜蘅身前:“王爷,请你自重!不然,我要喊人了!”
“喊啊,”南宫宸冷笑一声:“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把人叫来,大家是相信本王对你无礼,还是相信你意图对本王投怀送抱?”
“你!”紫苏气得冒烟。
真想不到,堂堂王爷,竟也会如此无耻!
杜蘅不自觉地捏紧了帕子,她不能在这时跟南宫宸翻脸,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可是,她也不能示弱,否则他会当她好欺侮,以后会纠缠不清。
她冷着脸把紫苏拉到一旁,迎着南宫宸的视线,淡淡地道:“上次的事,若不是王爷欺人太甚,我是逼不得已才选择了武力。朋友妻不可戏,王爷与小侯爷是至交好友,便该尊重于我,主动避嫌,而不该苦苦纠缠。”
说罢,她转身就走,丝毫也不停顿。等等!”南宫宸猛地拽住她的手腕。
杜蘅俏脸一凝,冷声警告:“我并不想惹事,可是王爷若真逼急了我,我亦无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她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便是南宫宸也禁不住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臂。
然而,他却没有让路:“是谁?”
那日他虽暂时失了理智,却还知道她被压在身下,双手被他反握着举到头顶上,根本不可能腾出手去拿石头攻击他。
何况,那颗石头是从远处飞来!那样的力道,也非她一个弱女子能有的。
而此后,她也没再回到洐庆宫,而是直接出了宫。
种种迹象表明,她在宫里有帮手!
很明显那人不是夏风——他查过,当天晚上夏风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洐庆宫!
此人能力不容小觑,竟能在重重守卫下,把杜蘅带出宫去!
可是,他却查不到任何端倪!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边潜着一条毒蛇,随时随地监视着他,伺机给他致命一击,他便寝食难安。
南宫宸问得没头没脑,杜蘅却也听懂了,她抿着唇道:“我不知道。”
“你当本王是傻子?”南宫宸冷笑:“他若与你没有关系,又岂会甘冒杀头的危险,在宫中公然袭击本王?”
杜蘅冷冷道:“这足以证明王爷丧心病狂,行为令人发指!”
南宫宸俊颜一红,恨声道:“若不是你勾/引本王在先,本王又何至失了理智?”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杜蘅气极反笑。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敢说对本王没有半点好感?”南宫宸怒了:“如若不然,你为何深夜流连在宸佑宫外?为何你看着本王的眼中,含着那么深切的哀怨?为何你会那么熟捻地唤着本王的名字?”
“你,你胡说!”杜蘅气得满面通红,唇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南宫宸忽然笑了,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攫住了她的下巴:“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撒谎,试试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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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黑玉似的瞳仁里闪着两簇冰冷的火花,忽地望着他身后:“你来了~”
南宫宸一愣,手底下意识便松了力道,转头去看。2
电光火石地一刹那,杜蘅不退反进,低了头狠狠往上一撞。
“哎哟~”南宫宸猝不及防,下巴被她撞个正着,牙齿咬到舌尖,痛得差点飚出泪来!
“走!”杜蘅昂着头,带着紫苏越过他扬长而去棼。
南宫宸嘴里轻轻发出“咝咝~”之气,望着杜蘅消失的方向,一丝怒意浮上眼底。
很好,果然够胆色!
这辈子,还没有哪个女人对他如此不假辞色!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村!
他敢肯定,假如她手里有刀,定会毫不犹豫地戳进他的胸膛!
南宫宸凤眸微眯,心中五味杂呈。
不过,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扭转逆势,甚至成功地袭击了他,靠的却不仅是“胆色”二字!
他竟微有些妒忌:夏风,捡到宝了。
夏雪呆立在假山之后,双手紧紧地绞扭着,死死地盯着杜蘅消失的方向,一双翦水双瞳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之女,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与平昌侯府结亲,有了三哥这样文武双全,温润如玉的男子竟还不知足,背着他跟燕王殿下纠缠不清!
她怎么敢?凭什么!
而南宫宸与三哥是好友,他这么做,把平昌侯府置于何地,把三哥又置于何地?
她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从假山后走出来。
“小姐~”琉璃吓坏了,怯怯地拉住了她。
不远处的花丛后,隐隐露出一片桃红的裙角。
杜荭紧张地蹲在地上,两手扒开花枝,眼里闪着激动的火花。
杜蘅甩开众人朝这园子里来,她就觉得有问题。
找了个借口尾随而来,却不料她果然胆大包天!竟然在夏府的花园里跟燕王私会!
她满怀激动,正打算不着痕迹地返回去,拉几位小姐来此赏景,假装“无意间”撞破二人奸情,却发现夏雪亦躲在假山后偷看。2
凭着女子的直觉,她立刻发现,夏雪对南宫宸存着跟她一样的心思。
于是,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决定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燕王在深宫中长大,这种拙劣的伎俩必然瞒不过他。
打倒杜蘅固然重要,若为此得罪了燕王,让他对自己起了警戒甚至厌恶之心,更是得不偿失。
事实上,杜蘅也没有给她回去叫人的时间,她很快便离开了。
南宫宸望着她背影的目光,却如针刺入了她的心里。
只因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夏风看杜蘅时,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她盼着夏雪冲出去,把事情闹开,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是撕破了脸,杜蘅名誉扫地,夏雪也别想嫁进燕王府!
然而,来不及了,从林荫小径上迎面走来了两个年轻的男子。左手那人,身着宝蓝直缀,腰系兽头墨玉腰带,金冠束发,笑得温雅谦和,正是小侯爷夏风。
右边那个,一身月白色隐形团花的锦袍,一头黑发只用一条碧色丝带松松地系着,白玉围腰,腰间垂着碧色丝绦,系着块翡翠环形玉佩,行走间衣袂翩然,端的是俊雅如仙。
“燕王殿下,让你久等了~”夏风含笑加快了脚步:“抱歉,一时脱不开身。”
白衣男子笑着调侃:“他最擅长的就是自得其乐,扔在这一个月,估计感觉。”神态间竟是十分熟捻。
她不禁暗自猜度,这又是哪位王孙公子?
但不管来的是谁,显然都不适合再提杜蘅之事了。
“和瑞!”南宫宸沉了脸,不悦地道:“你不去江南偎红依翠,跑这来做甚?”
杜荭正要离去,听得这一声唤,不禁一怔,猛地回头望去。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和三公子!
难怪大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顾一切跟他私奔!
可,他不是在私奔那日被强人掳走,不知所踪吗?
若是已安然脱险,便该想方设法跟大姐取得联系,就算见不到面,一封信总是可以送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毫无表示,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且,以一个路遇盗匪,导致私奔无疾而终的男人来说,他未免表现得太潇洒了一些!
杜荭仔细地观察着,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哪怕是一丝憔悴,落寞的痕迹。
可惜离得太远,终是无法看清,然而耳边不时传来的肆意的笑声中,却不难听出他的恣意和愉悦。
该死的!他根本就不象大姐所说的那样,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人家根本就是在玩她,就只有那个傻大姐,还一口咬定两人真心相爱,不过是和家不许她进门!
这个蠢女人,连什么是真心,什么是逢场作戏都分不清,就这么傻傻地一头栽了进去!
为了这个负心汉,象个困兽般每日终日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仔细想来,疑点不是一两处。
怎么会有盗贼这么大胆,在天子脚下白日行抢,持刀杀人!
而且,堂堂逍遥王府的三公子遇害,这是多大的一件事,临安城却风平浪静,衙门里也是船过无痕,连海捕文书都没贴一张!
况且,事情牵扯到了杜蘅,她怎么想都觉得不那么简单,总觉得这是个圈套!
只不过,杜蘅与和瑞没有交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杜蘅能用什么方法,指使和瑞演了这场戏?
毕竟,和瑞的身份摆在那里——堂堂逍遥王府的三公子,又岂会听任区区太医之女的摆布?
直到这一刻,这才总算明白了!
杜荇被这几个人联手给耍了!
怒火在心中狂燃,她恨不能冲出去,把和瑞砍成十七八断!
太欺侮人了!五品官家的庶女,难道就不能人么?就能任他们这么作践,糟踏!
可是,她不能!
亭子里恣意谈笑的三个年轻男子,她一个也惹不起!
任何一个都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捻死。
就算她把所有事情都掀出来,也没有人会信她的话。
退一万步,就算信了又如何?对和瑞,不过是多添一桩风/流韵事,没有任何损失;而杜荇却会被指厚颜无耻,攀龙附凤,变成临安城的笑话,身败名裂!所以,她必需忍!她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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